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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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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

塵埃落定,整個樓蘭都被一股強烈的鬼氣包圍。白守溪呆坐在地上,胡雪衣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別聽他說的。”

白守溪轉過頭,瞇著眼睛看著她,作出很認真在聽的樣子。

胡雪衣看到她這個樣子,一點懷疑也沒有,問道:“還是聽不清麽?”她俯下身來,揉了揉白守溪的耳朵,卻被白守溪一把拉住了。手心半彎,扣在她的耳朵上。

咚咚、咚咚。

是心跳、與血脈奔湧的聲音,是一種令人心安的聲音。

胡雪衣沒有躲開她的動作,只輕聲問她:“這樣,你會好點麽?”

白守溪點了點頭。

半晌,胡雪衣才說著:“我們該走了,這裏鬼氣太過旺盛,有害身體。”遠處的陸與澤已經有些表現出不適了,他背著陸與歸,面色鐵青的走到她二人身邊。

白守溪點了點頭,啞聲道:“......帶她們也走。”胡雪衣轉過頭,正巧看見古靈已將黑氣都渡了過去,這才放開了古寧。

古靈:“帶她走吧,我已經被黑氣侵蝕,走不出樓蘭地界了。我會在這裏,永遠守護樓蘭。”

白守溪與胡雪衣一起扛起了古寧,陸與澤背著陸與歸,正準備離開,就聽到古靈這樣的一句。

胡雪衣:“我這有些靈藥,可以將黑氣壓一壓。”

古靈搖了搖頭,示意他們離開。白守溪透過冰涼的白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古靈轉過身,只是站在那裏,姿勢同當初她在那座有些破敗的廟宇中看到的那尊神女像一樣。她雙手合十,輕聲道:“神女保佑你們。”

在他們幾人離開後,有一人禦劍懸停在樓蘭半空中,低頭看著腳下的廢墟,皺了皺眉。

“來遲了。”他說,他的身側停著一顆水晶球,聽到他的話,水晶球裏也傳來一名男子輕慢的聲音,那名男子對此似乎並不意外,只淡淡回了聲:“知道了。”

一陣風吹過,那人的身影又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

出樓蘭城的過程比想象中要簡單,整座城池的詛咒似乎隨著樓蘭子民的消失也一齊消失了,幾人不過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便能看見中原的一座城了。

白守溪這時才有些回過神來,她並不說話,只是回頭,看向了那茫茫黃沙——即使她看不見,只能也能聽到風吹過沙礫的聲音,感受到沙在指尖流走的感覺。

“對不起。”

她輕聲道,聲音隨著風被吹散,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胡雪衣原本也在思考著什麽,想得有些出神,走了兩步才發現她沒有跟上來,回頭問道:“怎麽了?”

白守溪搖了搖頭,跟上了她。

剛一出樓蘭城,陸與澤的臉色就好了許多,只是嘴唇還是有些發白。

胡雪衣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道:“找個酒肆。”

陸與澤不明所以,下意識怕給她們添麻煩。他一手拖著弟弟,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肌肉道:“不用的仙君,我身子好,休息一下就好。”說著還深吸了一口氣,作出很強壯的樣子,只是那發白的嘴唇還是顯示著他的虛弱。

白守溪補充道:“是給你弟弟的,中了鬼氣,得用酒驅一驅。”

陸與澤哦了一聲。

陸與澤馬上同意了。

轉角處便有一間酒肆,門口的牌匾上明晃晃地寫著“桂花釀”三個大字,白守溪聞到這熟悉的味道,無意識地“啊”了一聲。

胡雪衣眉頭一挑:“你來過這裏?”她語氣裏掩了幾分危險的氣味,似乎想要探究白守溪為什麽來這裏。

然而白守溪並沒有感覺出來她話中藏著的東西,只點了點頭。

胡雪衣:......

很好。

她必須想辦法知道孩子來酒肆做什麽,很急。

幾人剛進了店門,就發現不對勁——太安靜了。白守溪下意識緊繃了神情,這時,趴在櫃臺上的一個人忽然有了動作,把陸與澤嚇得一跳三尺高,難為他還背著弟弟了。

那人揉了揉眼睛,這才認出了白守溪:“唔,如歌姑娘,好久不見了。你這新換的白紗還挺好看的,配你頭發上那小環正合適。”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又看見陸與澤被自己嚇得跳到桌子上,有些想笑:“喲,人還挺多的。”聽到這聲音,白守溪也認出他來了,正是掌櫃的。

陸與澤從桌子上慢慢挪了下來,小聲道:“仙君,你不是叫程一麽?”

胡雪衣示意他不要出聲,卻覺得有幾分好笑。

她想起自己假扮藥師,混在那礦隊裏時的化名叫作“白七”,雖然兩個名字沒有什麽幹系,她心裏還是想著:怎麽都加了一個數字進來呢。這樣想著,不知道為什麽,方才低落的心情也開心了起來一些。

白守溪應了聲,問他:“掌櫃的,怎麽不見其他客人。”

掌櫃的打著哈欠回她:“如歌姑娘,你是不知道啊,你走之後,有帶領挖礦的官兵來宣傳,還每天免費給每家都發了點黑礦,後來也不知怎麽的,他們不收人了,黑礦也不賣了,怎麽也弄不著,搞得我們是精神也不好、身體也總不舒服,總是頭疼惡心,只好都待在家裏嘍。”

精神恍惚、頭暈、惡心,都是斷食黑礦後的後遺癥。

白守溪點了點頭,問他要了一壇桂花釀來。

掌櫃的太久沒開張,幹脆多送了她一壇,順嘴問道:“這次不是給莫大娘帶了麽?如歌姑娘這麽久沒來,你不知道,大娘吸了黑礦後興奮了很久,都說她丈夫、兒子都回來了,她甚至想參與到礦隊裏去——你說她那身板,哪行呢!給大夥拉回來了,七嘴八舌的勸。後來宣傳的人也走了,黑礦也都沒了,大娘消沈了很久,現在整天悶在家裏,得有好幾天不出來了......”

白守溪付了錢,謝過他之後,忙帶著人去看莫大娘了。

白守溪敲了敲門,發現門沒鎖,於是推門進去了,嘴上喊著莫大娘。

聽到裏間有些聲響,白守溪讓其他人都在正廳等著,將背後的古寧交給了胡雪衣,自己走了進去。

房中很昏暗,莫大娘將窗簾全部拉上了,一盞燈也不點,她側臥在床上,臉對著裏面,聽到有人來了,吃力地翻了個身。

她的臉色很不好,顯然是被後遺癥折磨的不輕,見到是白守溪回來了,還是吃力地坐直起來。白守溪見她這樣,忙上來扶著。

莫大娘:“如歌啊......”她的聲音也被黑礦改變,沙啞了許多,透出慢慢的無力感。

眼淚也跟著她的話一起淌了出來,打濕了衣襟。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阿昭了,我看到鄭郎了,他們在向我招手呢,阿昭說了,他下學路上看到遠處的山崖上長著一朵好看的花,他要去給我摘。鄭郎說他去找阿昭了,回來給我帶鄰角的桂花糕,他們很快就回來。很快,很快。”

她一面哭著,一面又笑了起來,若是白守溪能看到她的臉,大概會覺得她的笑有些瘆人。

“我都看見了,阿昭考中了狀元郎,騎著高頭大馬,來接我和鄭郎進京。他說他心裏有個姑娘,姓袁,他在預備求親,我在給他準備聘禮。我都想好了,生孩子太哭、太疼,阿昭的姑娘是個嬌弱的,不能叫她受這罪,以後也不必非要去生,只要他們兩個人日子過得好,怎麽樣都可以。”

白守溪輕輕拍了拍莫大娘的背,並不出聲。

“後來啊,袁姑娘自己想要,給阿昭生了兩個姑娘,可愛的不得了,白白胖胖的,我整日想法子做飯做出花樣來,給兩個孩子吃。天冷了,我給她們一人做了一頂老虎帽子,可愛的緊;天熱了,我把西瓜放到冰窖裏凍著,冰好了切給她們吃,只是我耳根子太軟,聽不得她們撒嬌,沒註意給她們吃多了,又鬧著說肚子疼,喊得我的心也疼的慌。”

她嘆了口氣。

“怎麽就突然沒了呢,怎麽就沒了呢......就像一場夢一樣,我醒了,他們都不在了,只有我了,只有我了。”

莫大娘忽然一把拉住了白守溪的小臂,淚眼婆娑地看著她:“怎麽會這樣呢,在這之後,我喝再多的酒也見不到他們了,我是不是永遠都要見不到他們了?”她緊緊盯著白守溪的嘴,想聽到自己希望的答案。

白守溪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只要點點頭,說是,說好好休息,夢裏會見到他們的,這種熨帖的話,莫大娘就能安心。

可是,這樣不行。

白守溪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心狠,她透過白紗,一字一句道:“是的,阿昭和鄭郎,很早就已經死了,你永遠都見不到他們了。”因此,那袁姑娘,和那兩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莫大娘怔了怔,甚至忘了要流淚,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你在說謊!你在說謊!!”她把手邊所有東西都砸向了白守溪,白守溪不躲不閃,任她砸著。到最後她手邊沒有東西了,撲上來捶打她的胸膛,白守溪也不攔著,任由她發洩情緒。

莫大娘帶著哭腔:“為什麽,為什麽不能讓我再見到他們,我很想他們......我很害怕,如果連我也忘記他們,在這世上就沒有他們的親人了,他們會被所有人遺忘,像那無名碑一樣,沒有人記得他們是誰。”

白守溪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所有人都會被忘記的。”

“千百年的歷史洪流中,所有人都會被遺忘,沒有人是永垂不朽的,時間會帶走一切。”

莫大娘拼命搖頭:“可是我不想忘記......我不想忘記,我不能丟下他們離開,我不能拋棄這裏,我的家就只有這裏了。他們在的地方太冷,太冷了,阿昭總說他好冷,希望我能給他織一件毛衣。我不能丟下他們,自己跑到溫暖的地方去。”

她頓了頓,隨即痛哭出了聲,像吐出什麽埋藏已久的心事一般將話說了出來:“我不能拋下他們,自己幸福。”

白守溪:“如果你能幸福,他們會很開心的。”

莫大娘吐完了話,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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