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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班門弄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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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裏的拍賣會已經接近尾聲,臺上坐久了的評委多少都有了不耐煩的神色,張德亮更是毫不掩飾眼中的失望,這裏的好苗子有是有,但是不多。他隱隱覺得,來這一趟,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這裏,是一種失策。

傅斯晨看向底下的人群,有能力上來講的都上過了,沒能力上來或者不敢上來的,依舊只能觀望。

他低頭看了看時間,決定發出最後一次詢問:“還有沒有同學願意上來主持試拍的?”

底下一片安靜,臺上的評委相互看了一眼,就在大家準備收拾東西起身的時候,教室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一個清亮的女聲在門口響喊一聲:“有!”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所有人一怔,傅斯晨擡眼看去,走廊的盡頭,那位偷穿大人衣服的瘦小女生再次出現在門口,他很意外,這麽瘦小的她竟然能發出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振的聲音。

此時的白小米正踩著地上被窗臺剪碎的陽光,帶著一臉無所畏懼的孤勇,朝他大步走來。這個場景讓傅斯晨再次怔住,記憶翻飛,在昨晚的夢中,那位夢中的女人,也如此刻這樣向他走來。

場上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小米身上,底下開始竊竊私語,白小米撥了撥利落的短發,依舊目不斜視大步流星。無知者無畏,她一向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也極少瞻前顧後衡量利弊,從來都是想做的事先做了再說,想追的人先追了再說。就像她第一眼看到拍賣系的顧華就開始倒追,絲毫沒想過般不般配、合不合適的問題;就像鍋爐系的她現在大步流星地走向拍賣系的拍賣臺,沒考慮過連顧華都鎩羽而歸,自己一個外系人成功幾率到底能有多大。

在白小米一貫的思維裏,做了就有機會,不做,就連機會都沒了。

白小米大步走來,帶起後面的風衣,猶如超人的披風。原本的嘗試占住過道的人群,紛紛自動給她讓開一條通往講臺的路。傅斯晨和臺上的評委,對這位又重新殺回來的白小米都有些意外。傅斯晨不知道這位叫白小米的女生再次回來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她真的想上臺,那剛才就不應該一直為別人爭取機會。雖不知她意欲何為,但他能感覺到,再次回來的她,帶來某種強烈的願望,這讓她看起來鬥志昂揚。雖然還是剛才的那身行頭,但現在她整個人竟然沒了一開始那股子可笑的感覺。

隨著白小米越走越近,傅斯晨心中昨日重現的感覺越發強烈,昨晚的夢竟然開始一點一滴慢慢清晰起來。

像是在一片花海裏,雲霧繚繞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女孩的身影,他欣喜若狂地朝她奔去,她卻轉身離開。等他急趕慢趕追上她,並最終把手上的戒指戴到她的手上時,煙霧散去,露出一張跟白小米一模一樣的臉。

這個荒唐滑稽的夢讓傅斯晨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當然不會相信夢中的事,但夢中人真實地站在眼前,多少讓他感到荒誕和不安。他聽過有些人會提前夢到未來的東西,但他傅斯晨在接近三十年的人生裏,從來沒發生過如此怪異的事,此時的他不想把這件事往太深的地方去聯想,只能把這歸結為巧合。

站在傅斯晨面前的白小米如他在夢中看到的一樣,矮小纖細,即使穿著高跟鞋,頭頂也剛到他的脖子。她有一米六嗎?傅斯晨疑惑地看著她唇上大了一圈的口紅和黑得有些發亮的瞳仁,努力收回分散的註意力,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白小米慢慢走上講臺,看了眼寬大的講臺上擺放著的展品,她雖然不是拍賣專業的,但在她整個成長的過程中,曾跟父親去過不少拍賣會,雖說都是乾市本地的小型拍賣會,跟錦城的大型拍賣會沒法比,但大家為了一個寶貝出價爭奪的場面,對白小米來說並不陌生。

她右腳微微比左腳向前多半步,這是老爸曾經告訴她的經驗,在人多的地方講話,只要把重心壓在右腳上,讓整個身子微微向前傾,整個人看起來就會顯得更加自信有力。

傅斯晨微微一挑眉,拋開她的整體形象,此刻她的動作還是很科學的。

白小米站定後,掃了一眼全場,底下黑壓壓的人群望著亂入的她。有想看一個班門弄斧的人如何出盡洋相的,有想知道敢這麽走上去的外系人,肚子裏到底有多少墨水的。白小米咽了下口水,心虛一閃而過,說不緊張是假的,畢竟自己有多少分量自己心裏清楚,然而箭在弦上,她下一秒便又挺直了胸脯看向那些想看她笑話的人,心說老娘反正不是拍賣系的,拍不好是正常,拍好了就是打你們臉。

迅速調整好狀態的白小米煞有介事地學著拍賣會上看到的自信滿滿的拍賣師的樣子,拿起那套頗為小眾的版畫。

傅斯晨下巴一揚,沒想到她會挑這個,這個藏品之前上來的學生都沒有試拍過,臺上的評委全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白小米清了清嗓子:“各位評委們,各位老師同學們,大家好,我是本次的拍賣師白小米,很高興能在這裏為大家主持這次的拍賣會。我手上是一套上世紀三十到五十年代的日本版畫大師川瀨巴水創作的系列雪景圖。這是全套八張的京都風景組合,八張圖中刻畫的全是風雪交加的京都,有繁華的街道也有靜謐的山村。川瀨巴水是一位享受國際盛譽的日本版畫師,他的畫多以刻畫風景和城市聞名,大家耳熟能詳的宮崎駿漫畫裏的場景,有很多便是以川瀨巴水先生創作的風景為原型來加以創作的。”

底下坐的都是年齡相仿的學生,一說到動漫和宮崎駿,大家迅速從久遠的年代和陌生的藝術家名字裏找到了熟悉的東西,對這個版畫自然有了興趣。底下人情緒的變動傅斯晨看得真切,他沈默不語,擡眼看了看臺上絲毫沒有怯色的白小米,她顯然比前面的學生更知道如何調動起下面客戶們的積極情緒。但很明顯,在開始時,她依舊忘了說清拍賣依據和拍賣時的註意事項。

傅斯晨看重的是工作態度,他可以原諒無知,卻不能原諒知錯不改。說清拍賣依據和註意事項這個點,他之前已經在給第一個上來試拍的顧華點評時就強調過了,傅斯晨相信當時還在臺下的白小米是聽到了他的話的,但現在上來試拍的她,依舊重蹈覆轍。拍賣時知識面不夠是能力問題,拍賣過程中知錯不改是態度問題,他沒法接受一位態度有問題的人成為古德的實習員工。

臺上的白小米全然不知旁邊傅斯晨的想法,她其實並不是不記得剛才顧華踩過的雷區,是她根本就沒背過那些拍賣依據和註意事項。看那些拍賣書籍也就是為了跟顧華有更多的話題,誰能想到有一天她自己也會站在拍賣臺上?

看到臺下的同學情緒反映不錯,白小米的狀態越發自如起來:“大家都知道,近幾年日本的藝術品市場一直處於低迷期,藏品的價位連創新低,今天,我們也順應一下國際趨勢,來個從高到低拍賣。畫作的起拍價是五千元每幅,每隔五分鐘降價兩百。應價人應價後,可以只挑其中的一幅或幾幅,也可以全套購買。價位以應價時的價位為準,如果同時出現兩個以上的應價人,則改為增價拍賣,感興趣的同學,現在可以開始舉牌了。”

白小米的話音剛落,場下的同學頓時炸開了鍋。前面上臺的學生全是用的英式拍賣,也就是所謂的最常見的增價拍賣形式,買家公開相互競價,每次競價都要比前一次的競價更高。可以由拍賣師宣報價格,也可以由買家自己報價。當沒有人願意繼續競價時拍賣結束,出價最高者需支付所報出的價格。而現在白小米正好相反,用公開減價形式,又名荷蘭拍的形式,拍賣師以相對較高的價格起拍,然後逐步降低,直至有人願意接受拍賣師開出的價格,勝出者需要支付最後一次宣布的價格。

其實白小米在從進門的那一刻,腦子就已經在飛快運作,如何在一群拍賣專業的人中,能遮蓋自己短板的同時還能出奇制勝。

她曾在書上看過,這種荷蘭拍賣的方式適合用在數量較多的物品拍賣上,這套版畫有八張,只要有人應價且把這八幅畫全部要完,拍賣就可以結束。如果第一個應價的人只是挑選了其中一幅或幾幅,則剩下的畫作繼續依次遞減價位拍,直到售完所有即可。這樣的形式在現今的拍賣會上已經鮮少有人在用,白小米卻打定主意要嘗試一下,一是因為少就是奇,二是因為白小米知道,如果她用常規的增價拍賣,自己沒做過專門的“背階梯”訓練,一旦舉牌的人多,不停加價的數額太大,她肯定會措手不及。所以她選擇了這種先固定數額,再每隔幾分鐘依次遞減的方法,既能保證她有足夠的時間來計算,越來越小的數字又不會讓她難以應付。畢竟她從小就幫著家裏看店按計算器,對數字敏感,每隔五分鐘算出小額遞減價位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不能不說,白小米除了一身孤勇,還是有些急智的。她很清楚,這裏畢竟是拍賣專業的地盤,她得有點不一樣的東西才能讓人記住,與其千篇一律地雞蛋碰石頭,還不如獨樹一幟別出心裁,說不定就能逆襲成功。

白小米想得沒錯,她用這種方式開拍,果然讓大家眼前一亮。挑剔的傅斯晨因為夢的緣故,對眼前的白小米或多或少有了先入為主的排斥。他面無表情地擰開一瓶水,剛喝了一口,旁邊的張德亮忽然側身過來,開玩笑似的跟他說了一句:“這位叫白小米的學生,風格跟你還挺像。”

傅斯晨嘴裏含著一口水,毫無防備地被張德亮的話嗆了一下,一陣猛咳,聲音讓旁邊的人紛紛側目,白小米也轉頭看了過來。張德亮示意她繼續,然後轉身遞給傅斯晨一張紙巾。

傅斯晨忍著嗓子眼裏噴湧而出的咳嗽,但咳嗽這件事,越忍就越咳得厲害,在一波洶湧而出的咳嗽噴出來之前,傅斯晨趕忙站起來,轉身快速走出了教室側門。

張德亮玩味地看了眼傅斯晨的背影,一起共事這麽久,能看到他這樣狼狽的時候,屈指可數啊。

出了門的傅斯晨順了順氣,立刻拿出在教室裏就不停震動的手機。他猜得沒錯,果然是死黨陳柏年。傅斯晨咽了咽口水,壓著聲音接起來。

“有事?”

“嗯,你要我查的那件事,現在有了新線索。”

傅斯晨臉色一沈:“怎麽說。”

“你出車禍後被秘密處理掉的那輛車現在找到了,雖然改頭換面了,但是發動機號是變不了的,你猜測得沒錯,這車果然被人動了手腳。”

傅斯晨語氣發冷:“知道是什麽人弄的嗎?”

“現在還在調查當中,不過現在至少可以確定一點,的確有人想要你死。”

傅斯晨自嘲似的低笑一聲:“真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陳柏年在那頭也笑了起來:“要不這樣,我找幾個人暗中保護你?”

傅斯晨拉了一下有點癢的嗓子:“不用,他們失敗過一次,知道我有防範,不會再輕易下手。”

那頭的陳柏年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地叮囑道:“你還是小心點。”

傅斯晨邊咳邊應。

“病了?”

“沒有,受了點驚嚇。”

“你?受驚嚇?”陳柏年覺得能讓這個死過一回的傅斯晨受到驚嚇,這件事很值得八卦一下,“快說來聽聽。”

“你現在很閑啊?”

陳柏年掃了眼自己偌大的辦公室,伸了伸懶腰:“是啊,快要閑死了,就等你的八卦開心一下了。”

傅斯晨轉頭看了看身後不時傳出聲音的教室,開玩笑說:“鹹你就喝水,我現在還有事,回頭見面再說。”

傅斯晨推門進去的時候,那幅起拍價為五千的版畫,價位已經到了三千八,依舊沒人應價,這種拍賣方式就是在不停減價過程中的心理對弈,每個人都想要用最少的錢買到心儀的東西,又怕在等待降到心裏價位之前被別人先拍走了。每個人都估算著最高的性價比,沒人輕易舉牌。白小米心中忐忑,只能在臺上不時地看時間報價。十分鐘後,價位又掉到了三千四百元。

“現在是三千四百元了,三千四百元有沒有要的?”白小米急切地巡視全場。

終於有了一個舉牌的。

白小米激動地朝著舉牌方向高喊:“98號的帥哥舉牌了,還有沒有跟的?三千四百元一次,三千四百元兩次,三千四百三次!恭喜98號的帥哥!”

白小米這一閃電似的舉動,讓場上的所有人先是發楞,隨後爆發出一陣哄笑,傅斯晨也跟著低笑了一聲,沒想到一個拍賣系的學生,竟然能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張冠李戴,把增價拍賣的方式用到了荷蘭拍賣上,這簡直是他今天看到的最離譜的失誤。

白小米蒙圈了幾秒,臺上的教授臉上掛不住了,開口問她:“你是哪個班的?”

白小米猶豫兩秒,報出家門:“鍋爐三班。”

全場靜了幾秒,然後是一片嘩然,教授托起自己的眼鏡,一臉難以置信:“鍋爐?鍋爐系?你……你不是我們拍賣系的?”

白小米回答得幹脆利落:“不是。”

教授汗都下來了:“那你來這裏幹嗎?”

白小米一臉理所當然:“當然是參加拍賣啊,你們又沒有說別系的人不能參加。”

傅斯晨看著臺上振振有詞的白小米,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這個亂入他夢中的人,竟然在這裏也是亂入,他到底為什麽會夢到這樣的奇葩?

此時旁邊的張德亮第一次開口對臺上的選手說話:“我們的確沒有說過一定要招收拍賣專業的學生,荷蘭拍賣已經結束,那你現在能不能重新就這套版畫,進行一場常規的增價拍賣?”

場上的人一陣騷動,傅斯晨看了老板一眼,張德亮總是喜歡給無聊的事增加點樂趣,即使這樣的事會讓他浪費更多的時間。今天這位叫白小米的女學生,算是給他的枯燥的行程增加了笑點和亮點,對於一個外系學生敢來參加拍賣系的實習選拔這件事,張德亮好奇她的能力也是情有可原的。

白小米咽了下口水,增價拍賣意味著暴露自己的短板,可眼下就兩條路,要麽現在自己走,要麽露出短板後被淘汰,也或者,不被淘汰。白小米只猶豫了一秒鐘,立馬點頭同意,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她沒理由主動放棄。

張德亮示意她可以開始了,白小米頭一揚,豁出去了:“各位評委,老師和同學們,我是鍋爐系的白小米,非常榮幸能在這裏為大家主持這次的拍賣。這次我們的拍賣方式為增價拍賣,今天我要拍賣的版畫是日本近現代版畫巨匠川瀨巴水的作品。川瀨巴水是日本‘新版畫運動’覆興的領軍人物,一生中創作了六百餘幅版畫。這些版畫大部分描繪日本各地景色,也被譽為日本近代風景版畫第一人。他的創作糅合了東西方的藝術元素。與江戶時期和明治時期的浮世繪不同,新版畫使用了自然柔和的色彩,在畫面透視和構圖布局上體現出強烈的空間感。此套版畫為八張,不單獨出售,全套底價為兩萬元,每次喊價遞增五百,有喜歡這套版畫的朋友現在可以舉牌了。”

這最後一次機會,白小米如打了雞血一樣,把老爸曾經告訴過她的關於巴水的所有信息,一口氣全部說了出來。

大家都不敢相信,一位鍋爐系的學生,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聽起來還頗為專業的話,對於有些還不知道這些版畫和這位作者的拍賣系學生來說,簡直啪啪打臉。

傅斯晨也頗為意外,版畫屬於小眾藏品,即使是拍賣系的學生,知道的人也不多,沒想到她竟然還能比較客觀地估出接近的底價,他不知道這白小米是真的知道,還是運氣太好恰巧蒙中。

這次的白小米依舊在開頭的時候沒說註意事項和拍賣依據,然而傅斯晨這次沒了剛才的不滿,畢竟,你能指望一個鍋爐系的人在拍賣臺上有什麽完美的表現呢?

底下的學生紛紛舉牌,各個方位的手和牌此起彼伏,白小米沒有經過專業訓練,此起彼伏的舉牌情況自然讓她手忙腳亂。頭隨著一排排不斷舉起的手不停地點著,嘴裏飛速地不停念道:“兩萬零五百元,兩萬一千元,兩萬一千五百元……”

傅斯晨和張德亮心中都有些微微驚訝,這個白小米雖然不是拍賣專業的,唱價過程中的表達不符合標準,說話技巧也完全沒有,但她眼到手到口到的能力,卻不比專業學生差,如果她沒有做過這方面的訓練,那就意味著她的確有做拍賣師的天賦。

數字越來越大,白小米感覺自己的大腦所有的弦都繃緊了,腦子飛快運算,整個頭部跟雷達一樣不停搜索著舉牌的人,嘴裏跟著大腦接連不停地報出數字正忙得不可開交。轉眼一看,底下忽然一下子同時舉起了十幾個牌子,情況緊急,白小米瞬間懵了,手也不知道先指哪一個了,她腦中一片空白,脫口而出:“都打住!”

全場再次哄堂大笑。

這次連傅斯晨都沒忍住笑了出來,張德亮邊笑邊搖頭,其實這樣的情況,有經驗的拍賣師只要提高價位就能解決了,傅斯晨對於白小米完全外行的表現還是那句話,你能對一個鍋爐系的人要求什麽呢?

白小米對著嘈雜的會場楞了兩秒,忽然想起傅斯晨剛進會場那一招,她學著他的樣子,故意把麥克風弄出一陣刺耳的噪音,底下果然迅速安靜下來。

張德亮不動聲色地看了傅斯晨一眼,傅斯晨斂了笑,擡頭看向這個能現學現用的外行人,眼神不由自主又多了一絲探究。從白小米上臺開始,給他的感覺就是跌宕起伏,每當他剛覺得她似乎還有些過人之處時,她又馬上爆出極其低級的錯誤來打破他的想法。但當他覺得她作為外行人也就這樣的時候,她又能迅速做出讓他覺得她其實並不是那麽的外行的行為。

控制住了場面,白小米這次終於開竅了,迅速報出比之前高一級的價位,舉牌的人果然少了很多。對於她的無師自通,臺上的傅斯晨都看在眼裏。看著她比剛上臺時更加嫻熟的動作和神情,此時的他不能說不吃驚。但因為昨晚上的那個夢,白小米已經給他帶來了怪異的感覺,加上她亂入會場以及外行人的身份,即便她在短時間內表現出明顯的進步,也沒法讓傅斯晨對她有太好的評價。

價位拍到了兩萬九千五百元的階段,終於沒有人再舉牌了。白小米心中激動,黎明的曙光終於來了,她提高聲音:“63號兩萬九千五百元第一次,兩萬九千五百元第二次,兩萬九千五百元第三次!成交!”白小米說完,興奮地拿著槌子用力連敲了三下,一次比一次激動,終於在最後一聲響完後,她手邊飛出一塊圓形木頭,靠近講臺附近的同學一片驚呼。白小米瞪大眼一看,自己手中的槌子頭竟然被她用力敲斷飛了出去,最後掉在了第一排一位男同學的腳下。

傅斯晨臉色一黑,拍賣師連槌子都敲斷了,這是使了多大的蠻勁?白小米趕緊朝底下受到驚嚇的同學低頭道歉,撿回槌子頭,這才忐忑地轉頭看向臺上的評委團,緊張地等待著評分結果。

不管過程多麽驚險,這次的拍賣總算有驚無險地完成了。但是對於像白小米這樣如此不專業的人,傅斯晨實在沒什麽可評價的。

張德亮看了眼閉口不談的傅斯晨,居然心情不錯地主動開口,問臺上的白小米說:“桌上的藏品,除了川瀨巴水的版畫,你還熟悉哪一個,能說一下嗎?”

白小米看了看桌上其餘的藏品,心中迅速篩選出兩個相對了解的東西,說:“鼻煙壺和天青釉帖花鼓釘雙耳尊。”

傅斯晨再次擡眼看向白小米,如果鼻煙壺還算常見的話,那麽元代鈞窯天青釉帖花鼓釘雙耳尊就不是外行人能說得出來的了。這位叫白小米的學生,還真讓他看不懂她到底是真的外行,還是真的內行。

張德亮也略顯意外,隨即點點頭:“你能不能給我們詳細介紹一下?”

場上的教授不明白古德的人為什麽要給一個不專業的外系人這麽長的時間和這麽多的機會,旁敲側擊地提醒說還有很多本系的學生沒能上來,張德亮擺擺手說:“既然拍賣槌子都已經被敲壞了,今天的拍賣師選拔就到此為止吧。”

教授幽怨地看了白小米一眼,自己好不容易把古德拉成了合作夥伴,卻被一個鍋爐系的跑出來攪場,也不知這次能有多少人入得了古德的眼,如果完不成計劃,他少不了去跟鍋爐系的老茍打這個白小米的小報告。

張德亮堅持要讓白小米說一說,白小米知道剛才自己在拍賣的時候出了不少漏子,現在這種展示知識面的機會簡直是千載難逢的補救加分機會,她白小米就算吹破天也必須要表現啊。

白小米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鼻煙壺,這玩意她老爸以前玩過不少,興致來的時候也給她講講來龍去脈,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你永遠不知道那些曾經煩不勝煩的嘮叨,會在以後的哪個重要時刻幫上你的大忙。

那些曾經在老爸嘴裏念叨過的詞語就像老朋友一樣飄回她的腦海,她醞釀了片刻,脫口而出:“我就先介紹一下這只四色套料漁家樂鼻煙壺。”

張德亮沒想到她的用詞竟然還頗為內行,推了推眼鏡,饒有興致地聽她繼續講下去,一旁的傅斯晨註視著她,神色覆雜。

白小米慢慢轉動手裏的小壺:“這是一只清中期的白底套紅、綠、黃等色的四色套料鼻煙壺,層次清晰色彩豐富,一面雕日出東升揚帆出海,一面雕夕陽西下滿載而歸,是一幅生動別致的漁家樂場面。”

“你怎麽判斷出它是清中期的?”張德亮開口問道。

所有人都看著白小米,在場的所有拍賣系學生在沒有確切文件依據的情況下,都不敢這麽輕易斷定物品的時間年份,她一個沒學過相關專業的外系人,竟然敢一口咬定,不是無知就是無畏。

白小米也不急,虧得她記憶力不錯,把老爸那一套說辭原原本本地背下來:“清早期的一套完整的鼻煙壺,壺蓋以壺而配,有瑪瑙、珊瑚、碧璽等配飾,大都用銀包制,壺蓋下面配的是根細銀絲或鐵絲,是用來攪拌壺內結固住的鼻煙。清晚期,內裝有銀、鐵、象牙、竹、木等配制的各種小勺,而這只則沒有這些,所以我推算它是清中期的。”

白小米的說法,內行人一聽就知道略顯幼稚且漏洞不少,但張德亮依舊點了點頭,畢竟作為一個沒受過專門訓練的學生,能說出這些,已經實屬不易。

“你對鼻煙壺了解多少?”

白小米斟酌著回答:“一般了解。”

“再說說。”

白小米咽了下口水,調動腦中所有關於鼻煙壺的記憶,說:“鼻煙,是將煙草碾成粉末,然後摻入薄荷、冰片、麝香等多種名貴中藥材的物品。它有助消化、解疲憊、抗缺氧、提神、醒腦、明目等功效。至今,在青藏高原,少數藏族同胞仍有吸聞鼻煙的嗜好。據記載,早在明晚期,歐洲人就把鼻煙輸入中國。因為鼻煙有一定的醫用功效,所以在清初,上至皇室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吸聞鼻煙幾乎成為一種時尚。有了鼻煙,隨之便有了鼻煙壺。由於王公貴族對鼻煙壺的喜愛,這種物品不僅數量大增,而且品種和工藝質地均進入全新的境界,產品制作細致規整,選材精良,不惜工本。金、銀、石、玉、翡翠、珊瑚、瑪瑙、象牙、水晶、玻璃、瓷器、骨雕、牛角等等,應有盡有。這種以珍貴材料制成的小瓶,很快就成為眾人炫耀身份與財富的象征,成為受人喜愛的饋贈禮品。據記載,皇帝每年贈予賓客、賞賜大臣及其他屬下的精美鼻煙壺數以千計。在各類鼻煙壺中,以玻璃、瓷質、瑪瑙制的最為普遍,多在民間使用。”

張德亮一臉讚賞地轉頭跟旁邊的傅斯晨說:“一個非專業的人能知道這麽多,真不錯啊。”

傅斯晨沈默不語,不得不說,她剛才的表現的確讓人刮目相看,幾乎讓他忘了她是個鍋爐系的亂入者,然而夢中情景和她剛才敲掉槌的情形又從他腦中跳了出來,讓他覺得她下一秒就會做出讓人大跌眼鏡的表現。

張德亮似乎就想要探清白小米的能力,繼續問她:“那你覺得,這個鼻煙壺大概在什麽價位上?”

白小米拿著鼻煙壺又仔細看了眼,說:“這是多彩套料,雖然在料壺裏屬於精品,雕工也算精湛,但因為底料並不屬於金貴材質,所以價格應該在兩到三萬之間。”

白小米得出這個結論其實並非亂猜,她記得老爸在幾年之前曾帶回一個類似的鼻煙壺,當時買回來的價位是一萬左右,說是著名匠師周樂元的手筆,因為這事,老爸沒少被她老媽數落敗家。過了這麽長的時間,她估摸著這個壺怎麽著也要漲到這個價位了吧。

張德亮跟傅斯晨對視了一眼,傅斯晨遲疑兩秒,終於開口說:“你再介紹一下這只雙耳尊。”

白小米深吸一口氣,轉向另一頭的雙耳尊,小心地捧起來,細細觀摩後,學著老爸以前點評古器的方式,開口說:“這件天青釉貼花鼓釘雙耳尊器型獨特、規整,胎質呈灰白色,護胎釉呈深棕色,施釉離底足較遠,圈足外撇,器內留有雞心狀小凸點,貼花漂亮、大氣,鼓釘規整,釉面瑩潤,流釉肥厚,釉色均勻自然,用‘鬼斧神工’來形容這件元鈞釉色一點也不為過。口沿、雙耳、貼花邊、鼓釘這幾處釉薄處是醬紫色,器頸是均勻的鈞紅色,器身是讓人遐想無限的天青釉色。流紋變幻無窮,形如流雲,燦若晚霞,具有引人入勝的藝術魅力,是一件極為少見元代鈞窯精品。”

她的話剛落,底下的學生和臺上的教授無不吃了一驚,傅斯晨也是一怔,接著問道:“你是怎麽判斷它是元代鈞窯的?”

白小米記得書上對於這點是有過介紹的,她認真回憶了下,說:“元代鈞窯器的胎不如宋代細潤,特征是胎質較粗松,呈色白、灰白、黃、紅、黑。積釉肥厚,渾濁失透,多棕眼,釉泡,光澤較差。施釉不到底,圈足寬厚外撇,內外無釉,足內胎面常留有尖狀痕跡。元代鈞窯器多施以天青、灰青、月白色釉,並塗抹含銅釉藥,經高溫還原後呈現紅、藍、紫色的斑塊。由於鈞窯釉質肥厚失透,刻、劃、印花不易顯露,所以除了飾以彩色斑塊外,也常采用堆貼花為飾,這就是我判斷的原因。”

這樣一番話說出來,白小米已然從剛開始被大家小看的外行人狀態變成了神奇的跨界之星。然而一直相信優秀是種習慣的傅斯晨,依舊不相信有逆襲的成功,她劍走偏鋒,運氣占了很大的成分,然而要成為一位合格的拍賣師,光靠運氣肯定是不行的。

傅斯晨還是那副冷淡的表情,站起來跟大家宣布:“今天的考核到此為止,入選名單會在這兩天通知到大家,謝謝大家今天的配合。”

臺上的白小米動了動她那張唇型怪異的嘴,眼中全是掩飾不住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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