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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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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虛

第二天清早,周嬸如約而至,她面容有些憔悴,看起來昨晚並沒有歇息好。

謝春花在廚房裏幫忙的時候,和周嬸說了昨日陶莊的見聞,還有蕓姐這個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周嬸除了一開始聽說陶蓉的境遇時附和了幾句,後面提及蕓姐,談論的興致似乎不是很高,除卻手裏動作頓了一瞬,幾乎沒有什麽反應,既不意外,也無明顯難過,話兜兜轉轉又繞回陶蓉身上。

“就算老陶心疼女兒也沒用,在江邑,鄭家說了算。只要他們不肯松手,陶蓉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有把她抓回來的本領。蓉姐兒真是命苦啊,長了幅好面龐,卻沒遇上好人家。”

周嬸心痛地搖搖頭,她本來還想把趙策和陶蓉說成一對呢。沒想到鄭府的三少爺脾氣這樣惡劣,好說歹說也是鄭府的少夫人,究竟什麽樣的過錯至於把人塞到柴房裏押著呢?

謝春花心不在焉地切著菜,刀在菜板上噔噔噔地叫喚:“天下怎麽盡是沒處說理的事……”

想那時她被欺占家產,身無分文地奔赴異鄉,除了顏阿嫂曾暗中相助,無人為她發聲。

如今看陶蓉身入虎窩,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覺得心生憐憫,感同身受,總想做點什麽,然而思來想去,不是不想幫,是實在無能為力。

可是仔細想一想,那孫知梅真的是多了不得的人物嗎?趙氏族中嫡系,在崖腳村裏也算一方地主,可在江邑鄭、齊兩家眼中也不過那麽一回事。

如今的鄭家在江邑可謂是一手遮天的大族,然而放在京城裏,也不過小門小戶。可七品的知縣,在江邑人眼裏就是太爺,是祖宗,是能叫他們不死也脫層皮的閻王。

“對咯。”周嬸擦凈手,拍拍她的肩,“人命輕賤得很,所以得先自己把自己看重了,要我說,女人也該去學一門手藝,能自力更生了,別人也就不會看輕你了。”

話語一頓,她搖搖頭:“可是這個世道女人想自力更生太難了。”

謝春花有所觸動道:“是啊,要是我從小也能讀書識字的機會就好了,村裏的先生不教女學生,要是我有能念書的機會,一定認認真真地讀。”

這點她就挺羨慕趙策的,有學上還逃課出去玩,雖說人各有志,要是能勻點給她就好了。

“至於夫家,還得是門當戶對的好。感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最靠不住了,男人的嘴一時一個樣,要是娘家有底氣給撐腰,夫家也不敢動你,可要是沒有,運氣好碰上個好男人也就算了,運氣不好,打罵都得自己抗。”

“別人一開始會幫你說了句,但久了就見怪不怪了。像陶蓉那樣,我們又做得了什麽呢?”

說到這裏,周嬸用力地踹了一腳柴火,動作裏像帶了氣:“千萬別拿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去賭某個可能性,不然吃悶虧的只有你自己!”

“……”

謝春花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試探著問:“你……又和周叔吵架啦?”

她記得上次他們吵架,周嬸也是這樣怒氣沖沖,話裏話外都在指桑罵槐,含沙射影地譏諷男人。

“對,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她話裏有些憂愁。

“不過你別看我這樣抱怨,其實捫心自問,他待我算好的了,要真碰上蠻不講理的,可不像這樣由著我抱怨一天都不吭聲了。”

“要我說,除了門當戶對,還得找個事少的!”

她冷哼一聲,頓了頓,“我看策哥兒以後的媳婦就很有福氣,話少,不瞎折騰。說起來柳姐兒的面相一看就是好命的,我看配得很!誒對了,這幾天怎麽沒見她?”

剛說到人,外邊傳來一道脆生生的呼喚。

“春花姐姐在嗎?”

武館早課還沒開始,楊柳青從前堂徑直穿過來,在石拱門前張望幾眼,怯怯喊道。

“噢!正說到你呢!”

周嬸從廚房裏探出個頭,“來找春花呀?”

“嗯!說我什麽什麽呢?”

今天有嚴師傅愛吃的魚,拎過來才過了個手就沾了一手的腥味,謝春花拿姜擦過手,沖一遍,隨手擦在衣擺上,解下擼起的袖管,向她輕快地走去:“周嬸說你好福氣,以後肯定能找個如意郎君。”

“……真的假的呀?”

楊柳青面上有羞赧一閃而過,隨即笑著打趣說:“那我可就借你們吉言啦。”

周嬸就喜歡這樣性格大方的姑娘,那張紅撲撲的小臉看著就招人憐愛,若不是顧及手臟,真想上去捏兩下。她沒忘記忙活手裏的事情,捋過鬢發問說:“剛說這幾日怎麽沒見著你,你就來了。”

“家裏最近忙著過節,我得搭把手。啊……趙大哥好。”

她說著,瞥見趙策要往前堂去,用甜膩膩的嗓音打了個招呼。

謝春花一楞,擡眼望去,對方卻和沒聽見似的徑直走過,楊柳青本就粉撲撲的小臉因為難堪委屈巴巴皺成一團,眼淚已經盈滿眶,泫然欲泣的模樣更是惹人心疼。

“耳朵白長啦!人家喊你呢,天天走路看地上,地上有銀子給你撿啰!”

周嬸一個箭步沖出來,叉腰站那。趙策被吼得虎軀一震,懵然擡眼,宛若才註意到這邊的動靜:“啊怎麽了,嫂嫂喊我?”

“啊……”謝春花正要解釋,楊柳青趕緊牽了牽她的手,“沒、沒什麽!只是我打招呼太小聲啦,不怪趙大哥沒聽見的!”

“……”

一種怪異的心情油然而生。她偏過頭想,方才的喜悅似乎沒有來由,失落也有些莫名。就好像驚飛的落葉騰空一瞬,輕飄飄、輕飄飄地又歸為沈寂。

這種沈寂讓她不安。

“哦。”聞言,趙策順著她的話點點頭,收回目光:“沒事我就過去了。”

他每次都是踩著點去的,再耽擱些就要遲了,先生就要有先生的樣子,不說以身作則,遲到起碼是不能有的,不然那些小破孩不知道得鬧成什麽樣。

因此周嬸也沒攔,看著他的身影憤憤不平道:“他每天早上起來睡懵了都和夢游一樣,以後你別搭理他,給自己找氣受。”

不對。

周待年轉念一想,不搭理可不行,策哥兒那個性子主動不來,要是楊柳青也不主動,這事就吹了啊!

於是趕緊改口說:“啊不過,你這麽好看,他要是能天天見著,也許自個兒大早就清醒了。”

楊柳青知道是在打趣她,羞澀地笑了。

三個人拉了一會家常,周嬸走後,楊柳青問謝春花,神情有些沮喪:“我總覺得趙大哥要更偏心姐姐一些。”

“哪、哪有……”不過這麽說似乎有些牽強,謝春花改口道,“也許是我們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更熟些,他又敬我為嫂嫂的緣故吧。”

聽聞“嫂嫂”這個稱呼,楊柳青眼底的似乎又恢覆了一些光亮,聯想到周嬸方才說的玩笑話,她看向謝春花,試探著問:“那……如果我常來找你們玩,你們會不會嫌我煩呀?”

“怎麽會呢?”

謝春花輕緩的語氣打消了她的顧慮,她眉眼彎彎地笑了,嬰兒肥似乎尚未完全消退的臉上還有淺淺的梨渦,讓人想起清甜的花餅。

楊柳青和自己說起中秋的打算,兩眼裏滿是期待。

“……到時候咱們也一起去街上看看,說不定能看看熱鬧什麽的。蓉姐姐的話,應該會在府裏吃中秋宴,就不會出來了吧?”

提起陶蓉,她面上有些許落寞。畢竟曾是形影不離的朋友,就算有了嫌隙,許久未見仍是十分想念。說到底她還是難以接受自幼相伴的好友會做出那種事,也許那時候應該當面說開的……

謝春花並不清楚她內心所想,卻記起來因為陶莊的隱瞞,楊柳青似乎還不清楚陶蓉如今的境遇。她只擔心以鄭府的手段,陶莊闖入被發現了會有嚴重的後果,但卻不曾想陶蓉的少夫人名號也是名不副實的。

不過不知道也好,就算知道了,也只是多一個人煩惱罷了。

“春花姐姐,你在想什麽呢?”

見她看著自己,謝春花一怔,慌亂道:“我在想,那天齊公子拉你出去,有沒有說些什麽。”

“他……”提起齊天祿,楊柳青古怪地卡殼了一瞬。

雖然她陪著齊天祿給他母親挑選賀禮,只是為了還上次的人情而已,但拎出來說似乎有些怪異,很容易引人誤會,所以別人問起來她只當不知道這回事,可這事對謝春花卻不好瞞。

楊柳青隨即反應過來,搖搖頭:“他有一批貨到了,拉著我去看,一路上盡插科打諢,一句正事也沒有。”

“這樣啊……”

兩個人都莫名一陣心虛,心不在焉地聊了一陣。楊柳青看差不多時候了,想要起身告別:“那,中秋前夜,姐姐能幫我把趙大哥約出來嗎?就說……我想見他。”

楊柳青的母親有眼疾,中秋那天要在家裏幫忙。

中秋前夜,也就是後日。

“我盡力試試。”不知為何,今早起心情一直有些煩悶。謝春花壓下心中的困惑,如此回應道。

楊柳青沖她靦腆地眨眨眼,整理過儀表,步伐輕快地離開了。

謝春花暗暗松一口氣,下一瞬,楊柳青在拐角撞見了陶莊,他就站在拱門的外側,仿佛無意經過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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