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態度很反常, 到底隱瞞了什麽事？”

布洛德並不回答，短暫的慌亂之後很快換上逼問的口吻：“你需要戰鬥的機會不多，即使失去異能也不容易看出來……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誰幹的？”

“與你無關, 先說你隱瞞的東西。”克諾修斯半垂著頭，落寞的長發遮住側臉, “別告訴我什麽都沒有, 你從前身邊的西迪是我的眼線, 我對你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

侍衛隊隊長西迪，竟然是兄長的人？

布洛德還未來得及細想，反駁脫口而出：“不可能，那時候他還……”

克諾修斯敏銳地抓住時間點，給予漂亮的回擊：“西迪是你二十歲那年派過去的，這麽說，那件連我都不知道的事發生在這之前？”

布洛德迅速反應過來，深蜜色的臉龐薄怒一閃而過：“你詐我的話？！”

認識西迪多年，從未懷疑過他的忠誠度, 帝都上下也認為他是二皇子的人……但克諾修斯選擇暴露這個秘密來令他分心，言辭之間不經意出現漏洞，不僅暴露了“那件事”的發生時間, 還增加了布洛德的說謊難度。

——20歲以後的大事兄長都知道，所以哪怕編造謊言也不能從這個時間段裏挑。

“是你太蠢了。”克諾修斯冷冷地揚起嘴角。

布洛德不想跟他糾纏：“隨便你怎麽認為, 總之顛覆帝國的計劃去找別人，等你成功後我會送個大花籃過去的！”

兄弟倆發起脾氣來各不相讓，誰也不願先後退一步, 氣氛一時陷入僵局。

布洛德扯過紀天音走向門口，拉了一下卻發現她紋絲不動，顯然再用異能抵抗：“……親愛的？”

“你就打算這麽走了？”

紀天音緩緩擡頭，下垂的栗色瞳驀地睜開：“話還沒說清楚，就要不明不白的逃避？如果有什麽為難的地方，還有我。”

布洛德凝視她堅決的表情，狠狠咬了下唇阻止坦白的欲望：“我是不會告訴他的。”

“可我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你了，也想聽聽你的事。”紀天音松開他的手，扶起地板上虛弱的克諾修斯。

從其他人的言辭中不難判斷，在她離世後布洛德度過了一段灰暗的時光，可她錯過了安慰的機會，現在站在這裏看到的只是重新振作起來的男人。

到底什麽事能瞬間擊潰他的堅強，以至於露出如此沖動暴躁的一面？

“謝謝……”有著華麗銀長發的大皇子永遠一副游刃有餘的笑容，還沒有如此狼狽倒在地上的時候。

布洛德心底又生出濃濃的不安感，omega那種明顯和他不在同一陣營的感覺很糟糕。

他又咬了咬蒼白的嘴唇，將秘密宣之於眾時大腦一片空白：“——華蓮皇後，是被帝國第45代皇帝殺死的。”

什、什麽？

伴隨爆炸性的發言，紀天音也有片刻眼前空蒙蒙的：“……皇帝，殺了他的妻子？”

太難以想象了。

紀天音還是alpha時來到帝都，便間接聽說華蓮皇後很早以前就因病去世的消息，算算年紀，皇後病逝那年布洛德都還是個小孩子。

而且，這件事是帝都權貴共同的禁忌話題。

阿薩大帝的專情和野心同樣明顯，數十年如一日從不考慮再續弦，連瑞多星的愛神舞會也不出席，幾乎將所有時間花在軍部的管理上，仿佛將所有私人情感隨著妻子離世一並封存……

在晨曦宮時，她甚至在主殿見過阿薩與華蓮的等身全息投影，華蓮皇後微笑著與丈夫執手而立，盈盈眉眼一派溫柔。

——為什麽死因會是被愛人所殺？

克諾修斯的震驚並不比她少，失控地反覆詢問：“我知道我們都不太喜歡這個父親，但有些事不是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就能當真的！”

布洛德那雙大海一樣湛藍深邃的眼睛盛滿痛苦，死死按住額頭：“我看見了……我親眼看見的！”

……

那時他有多大？

十歲還是十一歲已經記不清了，只是由於身為異能者的原因個子異常矮小，踮腳站起來也沒有桌子高，而且極其能吃。

於是華蓮皇後總是溫柔地抱著他，打趣他吃的太多，卻不厭其煩地親自下廚給他做營養餐。

某日深夜。

幼小的男孩在睡夢中又一次餓醒，揉著眼睛坐起來呼喚侍從，可半晌都沒有回應。

“人都去哪裏了……”

布洛德摸摸空蕩蕩的肚子，在“繼續睡覺”和“吃飽了再睡”的兩個選擇中猶豫片刻，踩著拖鞋下床去找吃的。

晨曦宮靜靜地懸浮在空中，走廊裏燈火通明，一個人都沒有，只剩他的影子被燈火拉得老長，詭異而扭曲。

小小的布洛德不可避免地開始害怕，下意識尋求庇護，兄長最近出使結盟星球，要到下個月才回來。

於是他走向母親所在的房間。

那是個非常普通的夜晚，天上繁星閃爍，氣溫也非常舒適，完全沒有驟變將至時的壓抑感。

布洛德的腳步聲淹沒在柔軟的地毯裏，沿螺旋狀樓梯緩緩上行……目睹了今生無法忘記卻絕對不能提起的一幕。

——半掩的書房門內，他的父親暴怒地伸手扼住母親細長猶如天鵝的脖頸！

伴隨著骨骼破裂的輕響，母親漂亮的黑曜石眼眸寂寂的黯淡下去，很快成為死人一般的灰蒙空洞。

阿薩大帝的殺意濃郁蔓延，此刻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無措地抱住妻子溫涼的身體。

“……”

布洛德發出完全聽不到的細弱驚呼。

那是他的父親嗎？

應該是的。

半長的銀色鬈發如雄獅鬃毛一般垂在肩頭，眉宇堅毅，繼位後迅速化解帝國岌岌可危的邊境局勢，是大臣稱頌的勇武陛下，不管怎麽看都是布洛德最熟悉的人。

可是為什麽，驍勇善戰的帝王會將攻擊的長矛指向情深意篤的妻子，那雙手不是應該溫柔撫摸她的長發嗎？

布洛德靜靜地看著跪倒在地抱住母親屍身的阿薩大帝，在極端的恐懼中無法開口。

一片烏雲徹底遮住星輝。

阿薩回神時看見半掩的書房門，門口處什麽都沒有，只剩一陣微風攪散沈寂。

布洛德頭也不回地沖進自己的臥室，用被子結結實實地蒙住腦袋。

……門外，似乎有人走過。

他的異能可以捕捉極其細微的聲音，幾乎立刻辨認出那是父親的腳步聲，突然覺得那不是父親，而是怪獸。

怪獸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小兒子房間的門……他要進來吃人嗎？

布洛德壓抑瑟瑟發抖的欲望佯裝沈睡，任由冷汗一層接一層的打濕睡衣。

不知過了多久，黎明到來，驅散恐懼。

布洛德卻沒有醒來。

目睹那一幕後，他在42度的反覆高燒中陷入昏睡，三天後勉強退燒睜開眼睛，看見滿臉關切的醫護人員和他的父親。

同時得知了母親病逝的消息。

“你醒了……很好，很好，只是一場疾病而已，熬過去就好，但你的母親……”阿薩大帝沒有流淚，只是坐在他床邊宣布這個虛偽至極的消息時呼吸顫抖，仿佛龐大如海的悲傷無法宣洩。

“克諾修斯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來參加你母親的葬禮。”

布洛德帶著重病未愈的迷蒙觀察這個無往不利的男人，一言不發。

——他扼死母親時的殺意是真的，可此刻悲傷也是真的。

是不是人都有兩幅面具？

布洛德幾乎以為那夜看見的一切都是幻覺，母親真的和他一樣患了急病而死。

張了張嘴，開口那刻喉嚨突然有種被死死掐住的錯覺！最終將話改了口才順利說出：“……陛下，請您不要悲傷。”

面對威儀父親篤定的語氣，年幼的他不敢詢問真相。

阿薩大帝長長吐出一口氣壓住紊亂的呼吸，眼角生出細細的皺紋。

亥亞人一生中有200多年都是青年狀態，可他已經不是意氣風發守護帝國的王者，反而顯出衰老。

布洛德摸了摸還在低燒的額頭，渾渾噩噩地又要睡死過去……雜亂無章的噩夢卻占據了整個大腦。

會不會有那麽一天，他也死在冰冷的宮殿裏，無論死因如何，對外宣稱都是“病逝”？

阿薩大帝的異能是“掠奪”，不僅有類似無效化那樣的效果，還能奪去別人的異能收為己用。

布洛德在所有人離開後拔掉輸液針坐起來，慌亂且漫無目的地滿屋翻找起來，直到從抽屜裏摸到一把粒子匕首。

將冰涼的武器捏在掌心，小男孩的不安感才消退幾分。

異能在面對特定的人時並不可靠，而它不會被阿薩奪去。

從這天以後，布洛德養成了在枕下放武器才能閉上眼睛的習慣。

——那個夜晚什麽都沒有發生，母親只是病逝，而他運氣好挺過來了，這才是陛下需要的真相。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