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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然後呢？”沈浮白聽宋澤講到《風月》上映之後，眼裏滿是好奇地問，“他們後來呢？”
宋澤看了一眼陳見山，他放下手裏的酒杯，說：“你們先聊，我去趟洗手間。”
等到他離開包間，宋澤才說：“後來，他們再也沒見過了。”
“你說我們這些人，有哪個會栽到感情上？”宋澤自嘲般笑道，“這都過去三年了，姜妗這個名字，也還是他心裏的禁區。”
宋澤回想起三年前，陳見山和家裏最後一次爭吵，他爺爺也從北京飛到上海，站到了陳鈞寧身邊，給了他兩個選擇。他看著陳見山筆挺的背脊彎了下去，他聲音哽咽地說：“我出國。”
宋澤知道，陳見山在此時選擇出一個結果，才是對他，對姜妗都好。
那晚陳見山一個人站在陳家的前院裏，夜色籠罩著，他身影模糊，看不清楚。宋澤不敢向前走，他知道，陳見山也不想讓他見到自己這副模樣。
“那是我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見到他掉眼淚。”
“其實後來他偷偷回過國，但也就那麽一次。”
《風月》反響很好，又籌備了第二部。第二部的首映會，民眾強烈要求編劇參加，姜妗以“六便士”的身份參加了首映。陳見山得知消息，總覺得這樣的場合，他該去見一見她。見一見，姜妗帶著自己努力的成果走到大眾面前得到肯定的那一幕。
從波士頓飛上海，陳見山記得格外清晰，那天因為暴風雪航班延誤。他是偷偷回國，不敢讓家裏人知道，學校那邊只請了三天假，就連機票都是用平時積攢下來的現金讓別人代買的。
陳見山在機場滯留了十來個小時，怕還會繼續延誤下去，才沒忍住給宋澤打了電話，說自己想回國。
“你回國幹什麽？”宋澤接到陳見山的越洋電話，聽到他說的話，破口大罵，“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陳叔連你過年都不讓回國，你現在回國是想幹什麽？”
“宋澤，我想看看她風光自信的時候。”陳見山說。
“陳見山。”宋澤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他語氣冷了下來，“這次我不會幫你的。”
陳見山的電話被掛斷，他坐在機場大廳裏，再次紅了眼眶。
不過好在沒過多久，航班就抵達了。飛機上的二十二個小時，連續三十多個小時沒有合眼睡過覺，陳見山都不覺得累。
他太想見她一面了。
他一下飛機就往首映會現場趕，他站在角落裏，看著大熒幕前落落大方的姜妗，才終於笑了。
她成為了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在名利場裏來去自如，又保守初心。她面對鏡頭不膽怯，怡然自得地和記者你來我往。
陳見山總覺得，她才是照亮他生命裏的一道光。
那晚陳見山又搭乘最後一班飛機返回波士頓，來回三天時間，只為見姜妗那幾十分鐘。
“我總覺得，你們故事裏的姜妗，和我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
“不過到底是同名同姓，還是同一個人，很快就會知道了。”沈浮白笑道，“我們在西藏分開前，她說她這個月會回上海。”
陳見山也在此時進門，聽到沈浮白的那句“她這個月會回上海”，不動聲色地握了握拳頭，又松開。
晚餐結束後，沈浮白和陳見山互留了聯系方式，也算是交上了朋友。沈浮白覺得，陳見山和他所認識的人都不同，他從陳見山身上看見了和自己極為相似的一點。
在對待感情上面，他和陳見山一樣。
沈浮白見慣了像宋澤他們這樣的人，身邊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都沾身。所以他更覺得陳見山可貴，甚至覺得陳見山比自己，還要重情。
陳見山回國後不久，圈裏又發生了一件大事，這次，是宋家。
宋澤和周明修去滑雪，兩人在換衣服時發生了爭吵。宋澤和周明修聊到陳見山回國，他頗為得意地說：“當年陳見山那事兒還是我說給陳叔的，要不是我，他早被陳家趕出去了，你說他是不是得感謝我？”
“你說的？”宋澤放下手裏的東西，擡頭看他，“你怎麽會知道？”
“我碰見過他們。”周明修笑道，“我還拍了照片呢，後來拿給陳叔看，他才信我。”
宋澤氣憤地走出更衣室：“周明修，你真不是人！”
宋澤走到滑雪場，心裏憋著一股氣。他一直以來都以為是自己和陳鈞寧喝酒時說漏了嘴，陳鈞寧也跟陳見山說是他們這群人說出來的，顧亭宇自然是不會說的，傅軼短暫地回來了一趟又出了國，就只剩下了他一個知情人。
宋澤沒有想到，漏了一個周明修。
他帶著氣一個人走向高級滑雪場，他不常來滑雪，每次來高級雪場都會有人陪同。以往都是如此，誰都沒料到，這次竟出了大事。
宋澤像是在發洩般瘋滑，陪同的工作人員也抓不住人。高級雪場本就危險，宋澤控制不住速度，整個人往前甩去，撞到旗門桿，又連續往下墜，一頭埋進了雪裏。
周明修看見宋澤被擡出來時，也被嚇破了膽，拿著自己的滑雪工具就離開了滑雪場。
陳見山得到消息後立馬趕去了醫院，宋家幾個長輩都在，見陳見山來了，點頭致意了一下。
“宋澤怎麽樣？”
“還沒脫離危險，昏迷著呢。”宋澤媽媽兩眼腫得像核桃，陳見山拍了怕她的肩。
“他向來是個福大的人，會沒事的。”
宋澤是家中獨子，出了事，全家都擔心得要命。陳見山站在EICU門口，透過玻璃窗看向躺在病床上戴著呼吸面罩的宋澤。
他難得這麽安靜。
顧亭宇和沈浮白晚些時候也來了一趟，陳見山一直守在門口沒有離開。
“他跟周明修去滑雪了，怎麽就他出事了，周明修呢？”顧亭宇問。
“不知道。”陳見山眼裏布滿了血絲，“周明修估摸著怕擔責吧，周家也不好過。”
“我去找他。”
“算了，”陳見山拉住顧亭宇，“找他有什麽用呢？能讓宋澤醒過來嗎？”
顧亭宇懊惱地說：“當時就不該讓他去的。”
沈浮白適時開口：“會沒事的。”
三個人在門口坐了會，說了會兒話，沈浮白接了個電話，和他們打了聲招呼離開了。
沈浮白出了醫院，開車前往離機場不遠的一家咖啡館。他剛剛接到一個陌生來電，屬地顯示是上海。
他接通後，電話那頭是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沈浮白，我回上海了。”
沈浮白聽到聲音後笑了：“你找個地方我們見一面吧。”
對方很快把地址發了過來。
沈浮白找到那家咖啡館，推門而入。店裏沒什麽客人，角落的窗邊坐著一道熟悉的背影。她頭發剪短了，只堪堪拂過脖頸，身上穿著熨帖的衣服，看得出做工很精細。
“好久不見。”沈浮白在她對面坐下，“姜妗。”
“好久不見。”姜妗浮起一個笑。
沈浮白第一次遇到姜妗是在大昭寺，第二次遇到她，是在岡仁波齊。
是夜晚，風很大，他遠遠地看見她靠在一輛吉普車上，脖子上的絲巾隨風飄動著，隱隱綽綽地掩著她的面容。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老式打火機，“哢噠”一聲，竄起一小撮火苗。她右手微攏，堪堪擋住刮過的風，點燃了嘴裏叼著的煙。
她靠在車門上，感受到了沈浮白的視線，吐出煙圈，眼睛微微耷拉著看向他。
沈浮白走向她：“又見面了。”
她擡眼：“很巧。”
後來的事情沈浮白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那晚風很大，他知道了她叫姜妗，他陪著她盤腿坐在車旁有一搭沒一搭地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
天快亮時，姜妗帶著些許醉意，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說：“沈浮白，你遇見過讓你難忘的人嗎？”
沈浮白醉了，眼神朦朧，搖了搖頭。
姜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我遇到過。”
“難忘到什麽程度呢？”
“大概就是，我走遍了山川湖海，留下的每一個腳印，都刻著他的影子。”
沈浮白意識逐漸迷糊，姜妗話剛落，他便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姜妗早已沒有了蹤影。
沈浮白沒有留下她的聯系方式，卻在她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名片。
名片背後寫著：回上海請來見我一面。
他知道姜妗會看到，但他不知道她會不會聯系他，他抱著不大的希望去賭，他賭贏了。
“這次回上海，還走嗎？”沈浮白問。
姜妗只笑不語，她攪拌著咖啡，看著窗外許久，說：“或許吧。”
“姜妗，宋澤出事了。”沈浮白帶著笑，輕聲說出這句話。
姜妗手裏的動作一頓，看向他的眼裏有一絲驚訝一閃而過，卻又很快恢覆平靜：“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商人。”
“你好像不是很意外。”
“大昭寺見你那一刻起，就隱約覺得你大概是哪家有錢公子。”姜妗笑著說，“或許是之前接觸過這一類人，總覺得你和他們不一樣，所以當時還是不太敢確定。”
“那我和陳見山，一樣嗎？”
姜妗捏著勺子的手握緊了一霎，她笑著說：“哪裏有人會一模一樣呢？”
“這次回來，不去見他嗎？我聽聞，他一直都在等你。”
“破鏡哪裏有重圓的道理？沈浮白，我以為，你是懂我的。”
沈浮白笑了，他自然是知道姜妗的心思，就算去見了他又能如何，他們的結局，只能如此。
他岔開了話題，兩個人開始聊起姜妗這兩年環游路上的趣事。分別時，沈浮白問她：“你電話號碼會換嗎？”
姜妗沒有回答，沈浮白心裏就有了答案。
他垂眸輕笑：“宋澤在F大附屬醫院，陳見山晚上不在，你想去看看他可以晚上去。”
姜妗頷首：“多謝。”
宋澤算得上是姜妗事業上的引路人，沒有他，就沒有她後來的那一切。無論怎麽說，她都是該去見他的。
姜妗打車到F大附屬醫院，按著沈浮白給的病房號走去。
她快走到門口時，發現病房門前坐著一個於她而言很熟悉的人。姜妗停下腳步，陳見山也恰好擡頭。姜妗微微低頭，提起嘴角。
沈浮白啊沈浮白，你可真會誆人。
陳見山起身，看著不遠處的她，一時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周遭的聲音仿若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那一刻，只剩下了姜妗。
兩人隔著十米長廊對望，陳見山眼裏浮起水汽。他一步一步走到姜妗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他才笑了。
“我還以為，又在做夢呢。”
“我來看看宋澤。”
陳見山帶著她走到病房外：“他還沒度過危險期，不讓進去探視。”
姜妗點頭：“知道了。”
陳見山低頭，看見她右手的手腕上還戴著前些年他在靜安寺給她求的手串，他緩緩伸出手去，握住那只手。
姜妗感受到手腕處覆上熟悉的溫熱，她指尖輕顫，並沒有掙開他。
“這手串，你還戴著呢。”
“戴習慣了，就不摘了。”
“這次回來，還走嗎？”
姜妗沒作聲，坐到門口的座椅上，陳見山也隨著她坐下。
“別走了，行嗎？”
“姜妗，別再丟下我了。”
姜妗擡眼對上陳見山通紅的雙眼，心裏沒來由地軟了一下，她溫聲答：“好。”
陳見山那晚是在病房門口睡的，到了後半夜，他覺得臉上癢癢的，像有羽毛拂過，可他實在太困，睜不開眼。等他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身旁也早就沒有了姜妗的身影。
他起身去找，找遍了醫院，卻怎麽也找不到。
他打電話給顧亭宇，又打給了沈浮白，對方聽到陳見山要找姜妗，也都是一陣沈默，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可姜妗卻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怎麽找都找不到。
陳見山動用了自己所能動用的所有關系，幾乎把上海都翻了個底朝天，才終於在海邊發現了姜妗的手機。
但也只有手機。
陳見山握著姜妗的手機，摁開屏幕，密碼是四位數，他嘗試著輸入“1006”，只聽見一聲清脆的解鎖聲，進入了手機主屏幕。
姜妗的手機裏也格外幹凈，像她的人一樣。
陳見山點開草稿箱，裏面赫然躺著一條沒有發出的短信，日期是三年前。
他點進去一看，是一串數字。
顧亭宇看了一眼，說：“這是垃圾短信吧，這什麽亂碼。”
可陳見山知道不是。
從前姜妗也愛和他玩這種數字游戲，給他發消息時全是數字，他一開始也不懂，後來發現了，那些數字可以用九鍵輸入法打出來。
他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敲下，鍵盤浮現一串話。
“陳見山，請你永遠庇佑我”。
他緊緊握住手機，閉上眼靠在墻上。
姜妗，你又丟下我了。
後來的日子裏，一直都沒有姜妗的消息。就好像，她從來都沒有在上海出現過一般，也不曾在他們的生活裏出現過。
可陳見山每每路過Z大，走過和姜妗一起走過的每條路，他都始終覺得，上海的每個縫隙裏，有個叫姜妗的人的影子。
陳見山年底去了趟西藏，他聽沈浮白說，姜妗曾在西藏待過很久。
他走進金碧輝煌的殿宇，照例往功德箱裏捐了錢，在功德簿上寫下“姜妗如願以償”。陳見山不知道，他但凡往前翻翻，便能看到自己的名字。
能看到姜妗寫下的“陳見山歲歲平安”。
他去了雪山下，在山下綁起經幡，聽著風聲作響，他閉上眼睛，許下願望。
他跟著藏民早起朝拜，一步一叩首，貼過姜妗走過的路。
朝拜完，同行的一個年輕人問他：“我曾看到有人問，別人朝拜求的是來世，你求什麽，那你呢，你求什麽？”
陳見山聞言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自己所求為何，他只是想走一遍姜妗走過的路。
從西藏離開後，陳見山去了趟陵縣。
他去了姜妗帶他去過的廢棄游樂園，這裏被人買下開發了，娛樂設施蕩然無存。他走向那片寫下字的墻，卻發現墻也被刷新過，他們當年寫下的字，被淹沒在了時光裏。
他從游樂園走後，去了一趟陵神山。
他走進廟裏，陳見山跪在佛像前，磕下頭。
佛祖在前，他終於知道，他所求的是什麽了。
第一拜，願佛祖永遠護佑姜妗。
第二拜，願姜妗餘生平安喜樂，事事順遂。
第三拜，陳見山重重地磕下頭。
他起身，走出寺廟，又回頭看了一眼佛像，煙霧繚繞間，霧染了他的雙眼。
佛祖在上，陳見山想與姜妗……
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他一個不信神佛之人，竟也有這麽一天，把所有希望寄托於飄渺的祈求。
陳見山回到姜妗家樓前，這座小樓他出國前花光所有積蓄買了下來，姜妗卻不知道是他買下來的。
夜幕降臨，他從車裏拖出一桶煙花。
距離零點還差三分鐘，他在門口坐下，掐著點，點燃煙花。
盛大的煙花綻放在夜空中。
“生日快樂。”
“姜妗，我又多愛了你一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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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然後呢？”沈浮白聽宋澤講到《風月》上映之後，眼裏滿是好奇地問，“他們後來呢？”
宋澤看了一眼陳見山，他放下手裏的酒杯，說：“你們先聊，我去趟洗手間。”
等到他離開包間，宋澤才說：“後來，他們再也沒見過了。”
“你說我們這些人，有哪個會栽到感情上？”宋澤自嘲般笑道，“這都過去三年了，姜妗這個名字，也還是他心裏的禁區。”
宋澤回想起三年前，陳見山和家裏最後一次爭吵，他爺爺也從北京飛到上海，站到了陳鈞寧身邊，給了他兩個選擇。他看著陳見山筆挺的背脊彎了下去，他聲音哽咽地說：“我出國。”
宋澤知道，陳見山在此時選擇出一個結果，才是對他，對姜妗都好。
那晚陳見山一個人站在陳家的前院裏，夜色籠罩著，他身影模糊，看不清楚。宋澤不敢向前走，他知道，陳見山也不想讓他見到自己這副模樣。
“那是我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見到他掉眼淚。”
“其實後來他偷偷回過國，但也就那麽一次。”
《風月》反響很好，又籌備了第二部。第二部的首映會，民眾強烈要求編劇參加，姜妗以“六便士”的身份參加了首映。陳見山得知消息，總覺得這樣的場合，他該去見一見她。見一見，姜妗帶著自己努力的成果走到大眾面前得到肯定的那一幕。
從波士頓飛上海，陳見山記得格外清晰，那天因為暴風雪航班延誤。他是偷偷回國，不敢讓家裏人知道，學校那邊只請了三天假，就連機票都是用平時積攢下來的現金讓別人代買的。
陳見山在機場滯留了十來個小時，怕還會繼續延誤下去，才沒忍住給宋澤打了電話，說自己想回國。
“你回國幹什麽？”宋澤接到陳見山的越洋電話，聽到他說的話，破口大罵，“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陳叔連你過年都不讓回國，你現在回國是想幹什麽？”
“宋澤，我想看看她風光自信的時候。”陳見山說。
“陳見山。”宋澤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他語氣冷了下來，“這次我不會幫你的。”
陳見山的電話被掛斷，他坐在機場大廳裏，再次紅了眼眶。
不過好在沒過多久，航班就抵達了。飛機上的二十二個小時，連續三十多個小時沒有合眼睡過覺，陳見山都不覺得累。
他太想見她一面了。
他一下飛機就往首映會現場趕，他站在角落裏，看著大熒幕前落落大方的姜妗，才終於笑了。
她成為了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在名利場裏來去自如，又保守初心。她面對鏡頭不膽怯，怡然自得地和記者你來我往。
陳見山總覺得，她才是照亮他生命裏的一道光。
那晚陳見山又搭乘最後一班飛機返回波士頓，來回三天時間，只為見姜妗那幾十分鐘。
“我總覺得，你們故事裏的姜妗，和我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
“不過到底是同名同姓，還是同一個人，很快就會知道了。”沈浮白笑道，“我們在西藏分開前，她說她這個月會回上海。”
陳見山也在此時進門，聽到沈浮白的那句“她這個月會回上海”，不動聲色地握了握拳頭，又松開。
晚餐結束後，沈浮白和陳見山互留了聯系方式，也算是交上了朋友。沈浮白覺得，陳見山和他所認識的人都不同，他從陳見山身上看見了和自己極為相似的一點。
在對待感情上面，他和陳見山一樣。
沈浮白見慣了像宋澤他們這樣的人，身邊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都沾身。所以他更覺得陳見山可貴，甚至覺得陳見山比自己，還要重情。
陳見山回國後不久，圈裏又發生了一件大事，這次，是宋家。
宋澤和周明修去滑雪，兩人在換衣服時發生了爭吵。宋澤和周明修聊到陳見山回國，他頗為得意地說：“當年陳見山那事兒還是我說給陳叔的，要不是我，他早被陳家趕出去了，你說他是不是得感謝我？”
“你說的？”宋澤放下手裏的東西，擡頭看他，“你怎麽會知道？”
“我碰見過他們。”周明修笑道，“我還拍了照片呢，後來拿給陳叔看，他才信我。”
宋澤氣憤地走出更衣室：“周明修，你真不是人！”
宋澤走到滑雪場，心裏憋著一股氣。他一直以來都以為是自己和陳鈞寧喝酒時說漏了嘴，陳鈞寧也跟陳見山說是他們這群人說出來的，顧亭宇自然是不會說的，傅軼短暫地回來了一趟又出了國，就只剩下了他一個知情人。
宋澤沒有想到，漏了一個周明修。
他帶著氣一個人走向高級滑雪場，他不常來滑雪，每次來高級雪場都會有人陪同。以往都是如此，誰都沒料到，這次竟出了大事。
宋澤像是在發洩般瘋滑，陪同的工作人員也抓不住人。高級雪場本就危險，宋澤控制不住速度，整個人往前甩去，撞到旗門桿，又連續往下墜，一頭埋進了雪裏。
周明修看見宋澤被擡出來時，也被嚇破了膽，拿著自己的滑雪工具就離開了滑雪場。
陳見山得到消息後立馬趕去了醫院，宋家幾個長輩都在，見陳見山來了，點頭致意了一下。
“宋澤怎麽樣？”
“還沒脫離危險，昏迷著呢。”宋澤媽媽兩眼腫得像核桃，陳見山拍了怕她的肩。
“他向來是個福大的人，會沒事的。”
宋澤是家中獨子，出了事，全家都擔心得要命。陳見山站在EICU門口，透過玻璃窗看向躺在病床上戴著呼吸面罩的宋澤。
他難得這麽安靜。
顧亭宇和沈浮白晚些時候也來了一趟，陳見山一直守在門口沒有離開。
“他跟周明修去滑雪了，怎麽就他出事了，周明修呢？”顧亭宇問。
“不知道。”陳見山眼裏布滿了血絲，“周明修估摸著怕擔責吧，周家也不好過。”
“我去找他。”
“算了，”陳見山拉住顧亭宇，“找他有什麽用呢？能讓宋澤醒過來嗎？”
顧亭宇懊惱地說：“當時就不該讓他去的。”
沈浮白適時開口：“會沒事的。”
三個人在門口坐了會，說了會兒話，沈浮白接了個電話，和他們打了聲招呼離開了。
沈浮白出了醫院，開車前往離機場不遠的一家咖啡館。他剛剛接到一個陌生來電，屬地顯示是上海。
他接通後，電話那頭是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沈浮白，我回上海了。”
沈浮白聽到聲音後笑了：“你找個地方我們見一面吧。”
對方很快把地址發了過來。
沈浮白找到那家咖啡館，推門而入。店裏沒什麽客人，角落的窗邊坐著一道熟悉的背影。她頭發剪短了，只堪堪拂過脖頸，身上穿著熨帖的衣服，看得出做工很精細。
“好久不見。”沈浮白在她對面坐下，“姜妗。”
“好久不見。”姜妗浮起一個笑。
沈浮白第一次遇到姜妗是在大昭寺，第二次遇到她，是在岡仁波齊。
是夜晚，風很大，他遠遠地看見她靠在一輛吉普車上，脖子上的絲巾隨風飄動著，隱隱綽綽地掩著她的面容。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老式打火機，“哢噠”一聲，竄起一小撮火苗。她右手微攏，堪堪擋住刮過的風，點燃了嘴裏叼著的煙。
她靠在車門上，感受到了沈浮白的視線，吐出煙圈，眼睛微微耷拉著看向他。
沈浮白走向她：“又見面了。”
她擡眼：“很巧。”
後來的事情沈浮白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那晚風很大，他知道了她叫姜妗，他陪著她盤腿坐在車旁有一搭沒一搭地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
天快亮時，姜妗帶著些許醉意，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說：“沈浮白，你遇見過讓你難忘的人嗎？”
沈浮白醉了，眼神朦朧，搖了搖頭。
姜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我遇到過。”
“難忘到什麽程度呢？”
“大概就是，我走遍了山川湖海，留下的每一個腳印，都刻著他的影子。”
沈浮白意識逐漸迷糊，姜妗話剛落，他便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姜妗早已沒有了蹤影。
沈浮白沒有留下她的聯系方式，卻在她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名片。
名片背後寫著：回上海請來見我一面。
他知道姜妗會看到，但他不知道她會不會聯系他，他抱著不大的希望去賭，他賭贏了。
“這次回上海，還走嗎？”沈浮白問。
姜妗只笑不語，她攪拌著咖啡，看著窗外許久，說：“或許吧。”
“姜妗，宋澤出事了。”沈浮白帶著笑，輕聲說出這句話。
姜妗手裏的動作一頓，看向他的眼裏有一絲驚訝一閃而過，卻又很快恢覆平靜：“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商人。”
“你好像不是很意外。”
“大昭寺見你那一刻起，就隱約覺得你大概是哪家有錢公子。”姜妗笑著說，“或許是之前接觸過這一類人，總覺得你和他們不一樣，所以當時還是不太敢確定。”
“那我和陳見山，一樣嗎？”
姜妗捏著勺子的手握緊了一霎，她笑著說：“哪裏有人會一模一樣呢？”
“這次回來，不去見他嗎？我聽聞，他一直都在等你。”
“破鏡哪裏有重圓的道理？沈浮白，我以為，你是懂我的。”
沈浮白笑了，他自然是知道姜妗的心思，就算去見了他又能如何，他們的結局，只能如此。
他岔開了話題，兩個人開始聊起姜妗這兩年環游路上的趣事。分別時，沈浮白問她：“你電話號碼會換嗎？”
姜妗沒有回答，沈浮白心裏就有了答案。
他垂眸輕笑：“宋澤在F大附屬醫院，陳見山晚上不在，你想去看看他可以晚上去。”
姜妗頷首：“多謝。”
宋澤算得上是姜妗事業上的引路人，沒有他，就沒有她後來的那一切。無論怎麽說，她都是該去見他的。
姜妗打車到F大附屬醫院，按著沈浮白給的病房號走去。
她快走到門口時，發現病房門前坐著一個於她而言很熟悉的人。姜妗停下腳步，陳見山也恰好擡頭。姜妗微微低頭，提起嘴角。
沈浮白啊沈浮白，你可真會誆人。
陳見山起身，看著不遠處的她，一時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周遭的聲音仿若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那一刻，只剩下了姜妗。
兩人隔著十米長廊對望，陳見山眼裏浮起水汽。他一步一步走到姜妗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他才笑了。
“我還以為，又在做夢呢。”
“我來看看宋澤。”
陳見山帶著她走到病房外：“他還沒度過危險期，不讓進去探視。”
姜妗點頭：“知道了。”
陳見山低頭，看見她右手的手腕上還戴著前些年他在靜安寺給她求的手串，他緩緩伸出手去，握住那只手。
姜妗感受到手腕處覆上熟悉的溫熱，她指尖輕顫，並沒有掙開他。
“這手串，你還戴著呢。”
“戴習慣了，就不摘了。”
“這次回來，還走嗎？”
姜妗沒作聲，坐到門口的座椅上，陳見山也隨著她坐下。
“別走了，行嗎？”
“姜妗，別再丟下我了。”
姜妗擡眼對上陳見山通紅的雙眼，心裏沒來由地軟了一下，她溫聲答：“好。”
陳見山那晚是在病房門口睡的，到了後半夜，他覺得臉上癢癢的，像有羽毛拂過，可他實在太困，睜不開眼。等他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身旁也早就沒有了姜妗的身影。
他起身去找，找遍了醫院，卻怎麽也找不到。
他打電話給顧亭宇，又打給了沈浮白，對方聽到陳見山要找姜妗，也都是一陣沈默，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可姜妗卻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怎麽找都找不到。
陳見山動用了自己所能動用的所有關系，幾乎把上海都翻了個底朝天，才終於在海邊發現了姜妗的手機。
但也只有手機。
陳見山握著姜妗的手機，摁開屏幕，密碼是四位數，他嘗試著輸入“1006”，只聽見一聲清脆的解鎖聲，進入了手機主屏幕。
姜妗的手機裏也格外幹凈，像她的人一樣。
陳見山點開草稿箱，裏面赫然躺著一條沒有發出的短信，日期是三年前。
他點進去一看，是一串數字。
顧亭宇看了一眼，說：“這是垃圾短信吧，這什麽亂碼。”
可陳見山知道不是。
從前姜妗也愛和他玩這種數字游戲，給他發消息時全是數字，他一開始也不懂，後來發現了，那些數字可以用九鍵輸入法打出來。
他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敲下，鍵盤浮現一串話。
“陳見山，請你永遠庇佑我”。
他緊緊握住手機，閉上眼靠在墻上。
姜妗，你又丟下我了。
後來的日子裏，一直都沒有姜妗的消息。就好像，她從來都沒有在上海出現過一般，也不曾在他們的生活裏出現過。
可陳見山每每路過Z大，走過和姜妗一起走過的每條路，他都始終覺得，上海的每個縫隙裏，有個叫姜妗的人的影子。
陳見山年底去了趟西藏，他聽沈浮白說，姜妗曾在西藏待過很久。
他走進金碧輝煌的殿宇，照例往功德箱裏捐了錢，在功德簿上寫下“姜妗如願以償”。陳見山不知道，他但凡往前翻翻，便能看到自己的名字。
能看到姜妗寫下的“陳見山歲歲平安”。
他去了雪山下，在山下綁起經幡，聽著風聲作響，他閉上眼睛，許下願望。
他跟著藏民早起朝拜，一步一叩首，貼過姜妗走過的路。
朝拜完，同行的一個年輕人問他：“我曾看到有人問，別人朝拜求的是來世，你求什麽，那你呢，你求什麽？”
陳見山聞言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自己所求為何，他只是想走一遍姜妗走過的路。
從西藏離開後，陳見山去了趟陵縣。
他去了姜妗帶他去過的廢棄游樂園，這裏被人買下開發了，娛樂設施蕩然無存。他走向那片寫下字的墻，卻發現墻也被刷新過，他們當年寫下的字，被淹沒在了時光裏。
他從游樂園走後，去了一趟陵神山。
他走進廟裏，陳見山跪在佛像前，磕下頭。
佛祖在前，他終於知道，他所求的是什麽了。
第一拜，願佛祖永遠護佑姜妗。
第二拜，願姜妗餘生平安喜樂，事事順遂。
第三拜，陳見山重重地磕下頭。
他起身，走出寺廟，又回頭看了一眼佛像，煙霧繚繞間，霧染了他的雙眼。
佛祖在上，陳見山想與姜妗……
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他一個不信神佛之人，竟也有這麽一天，把所有希望寄托於飄渺的祈求。
陳見山回到姜妗家樓前，這座小樓他出國前花光所有積蓄買了下來，姜妗卻不知道是他買下來的。
夜幕降臨，他從車裏拖出一桶煙花。
距離零點還差三分鐘，他在門口坐下，掐著點，點燃煙花。
盛大的煙花綻放在夜空中。
“生日快樂。”
“姜妗，我又多愛了你一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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