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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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還顫栗著，他卻沒有出去的意思，北望用額頭蹭他下巴，讓他想起小時候鄰居家的貓喜歡翻墻過來鉆他懷裏，他沒耐心，總是拎著它的後頸給它扔回去。
現在品行也沒端正多少，甚至戾氣更重了，他以為會跟小時候似的，條件反射地把她推開，但毛沒炸。
沒炸。
操。
他更煩了。
捏著她的後頸，腰下用力，幾個來回北望猶如掉進了海裏，手邊沒有浮木，她慢慢往下沈，體會到了瀕死的愉悅感，而後那團劇烈的漩渦聚集在小腹，她猛地弓腰，向他討吻，他側頭，“傳染。”
發絲在枕頭上擠壓成團，頭頂不停地與床頭磕碰，沈重的氣壓即將把北望擰成一股繩，這時手機響，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北望失了魂地吐著氣。
龍居停下，“614誰，客人？”
“短號，杜老板。”
龍居劃了接聽，杜老板聲音著急，“哎喲你跑哪去了，奎先生喝醉了非要點你，還砸了店裏兩把水晶椅，你快回來吧，不然他又要發瘋。”
北望的呼吸還沒順過來，又著急地想要說話，一口氣好不容易渡到了嗓子眼卻被龍居堵住。
方才按壓下去的接吻欲望瞬間湧了上來，他的唇很軟，夾著金銀花的餘味，甜絲絲的，北望情不自禁地舔了一口，被他咬住舌頭。杜老板在那頭喊她，她的手剛摸到手機就被他扣住，十指出了汗，空氣都被攪得潮濕。
杜老板喊了幾聲沒人應，聲音大了起來，“說話啊，你在哪兒呢？”
龍居這才松口，眉眼有種沒咬夠的煩，加上生病，加上投在北望身上的那股勁兒因她走神沒撈回來，回杜老板的時候燥意甚濃。
“我這兒。”
十分嗆。
杜老板做這種生意的，把小姐們的金主都放在頭頂供著，平常聽音識人，但此時他卻喪失了這個能力，因對方的回應簡短，聲音還嘶啞，他自動對應了前幾日上火的一少爺。
“秦少爺，您前幾天不是帶著咱北望玩了，您看看，能不能放她一天，雨露均沾嘛。”
然後，北望剛整理好的情緒被龍居帶動起來，他身上那股收斂著的戾氣漸漸冒了出來，像漲潮時的兇猛浪花，一擊又一擊，對準了海底的最深處。
她琢磨不明白，只感覺身上這人是實打實的燙，不像蹭蹭他能哄好的。掛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攏了點，可他眼底的寒意絲毫沒有減少，把手機劃到自己手心。
“再聽聽你爹的聲音。”
認錯金主是大忌，杜老板心裏一驚，連忙解釋，“龍，龍少爺，哎喲您看我……”
他還沒說完，龍居便甩給他一句話，“她去不了，被我傳染了。”
電話掛了，他沒動作，北望實在難受，剛想動，他便出了聲：“秦鞅，我上次帶你去見的那個？”
“嗯。”
“他帶你玩什麽了？”
北望低頭，把玩著自己的頭發，一圈一圈纏到自己食指上的時候，胸口疼，越來越疼，疼得她要掉眼淚，“抓娃娃。”
龍居這才擡頭，“這麽純？”
“他點了另一個，他嫌我什麽都不會。”
龍居不知現在什麽心情，生病後的不適感還強烈存在著，跟林維的距離遠到他呼吸起來都不順暢，可懷裏的人似乎能彌補一些缺口，讓他渾身的歪刺軟了些。
見他沒繼續的意思，北望問：“我會不會懷孕？”
“我不是戴了。”
“但你不出來，萬一你睡著了，脫落了，弄在裏面怎麽辦。”
“你懂的還不少。”
“我只是不想懷孕。”
龍居滑了出來，兩人清洗一番就睡了。
北望是半夜渴醒的，起床找水喝，剛走到客廳，就看見沙發上有抹猩紅，隨著她的到來，猩紅轉了個圈，北望把燈打開，看見林維捏著煙朝她看。
“錢在那。”
“不要錢。”
林維把錢塞她口袋，“不要錢就說不清了。”
那些錢一下把北望的口袋墜了下去，她把水杯倒滿，猛喝了幾口，林維站在她對面，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你家那孩子是誰的？”
北望手頓了一下，“你什麽時候打聽的？”
“他留住你的時候。”
“撿的。”
“撿的？”
“嗯。”
林維掀開她的衣服，她的肚皮並沒有疤痕，又要往下檢查，被北望一把拉住。
林維從錢包裏掏出一疊錢，北望搖頭，林維看著她，“不給我摸，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
北望把杯子放下，“我困了。”
然後匆忙逃回房間。
龍居因生病，又耗費了大量體力，睡得特別沈。黑暗中，北望細細描繪著他的眉眼，想起林維的話。
其實她並不喜歡龍居，對他的感覺倒有些像小時候被爸媽控制慣了，長大後也很難迅速擺脫這種命令感。
談及喜歡，她想起了年少時那驚鴻一面。
很久以前，她家住在老城區，小區裏熱鬧得像集市，樓上往樓下扔垃圾，樓下往窗外扔垃圾，等窗口傳來腐臭味時，一樓就會朝樓上罵，樓上則會往樓下潑水。
雙方若是情緒激動了，還會抄上家夥到指定地點幹一架，有幾次鬧進了警局，警方調節好雙方矛盾後就給物業施壓，讓他們派人把垃圾打掃幹凈。
物業會配合兩天，然後以業主不交物業費為由又撂挑子。
三方就以一種怪異的方式對峙著，後來小區出了蛇蟲鼠蟻，住在一樓的人才有危機意識。
商討了半個月，北望主動請纓，可以打掃一樓的垃圾，但要收取相應的報酬。
業主們一合計，交垃圾費比交物業費便宜，便同意了這件事。
高樓層沒有這種煩惱，就不出錢，北望負責跟他們交涉，別往下扔垃圾，她手藝好，又有禮貌，總是做些甜點帶上去，一來二去跟高樓層的熟悉了，別人也不忍心難為她。
北望打掃了三個月，亂扔垃圾的行為終於慢慢停止了，她因此賺了一小筆錢，清理了窗口，種了一片小雛菊。
雖然老舊的防護欄經不起別人一腳踹，窗戶上的銹跡把陽光映得變了形，可北望仍然對生活充滿了期待，她喜歡雨後雛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喜歡媽媽洗的衣服總是白白凈凈，喜歡聞爸爸泡的茶。
茶香總是能趕走很多疲憊。
她還有件最喜歡做的事，穿上白色吊帶和不合身的裙子站在鏡子前跳舞。
爸媽會坐在沙發上欣賞，她跳完，爸媽會相視一眼，說正經的舞裙好像很貴。
愉悅的心情就會定格，然而沒幾秒爸媽又說，跳吧跳吧，咱們攢錢買。
舞步就會又歡快起來。
那兩件白色吊帶被媽媽洗得褪了色，她仍然愛不釋手，會掛在陽光最好的地方。
但總有人拿石子兒把她的白吊帶弄臟，她也曾在窗口守著，想告訴對方這麽做不好，可總是等不到，她便會在窗口放提示牌，放自己做的手鏈，放各種各樣以示友好的東西。
北望從小就很乖，對父母言聽計從。父母愛她，但由於父母受教育程度不高，以及到了一定的年紀思維和認知很難改變，父母又總是以一種控制型的口吻壓迫她。
想反抗的種子和自我意識便在愛與禁錮裏一點點磨滅。
她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話就是“北望真聽話”。
她以此為榮，好好念書，孝順父母，等她跟媽媽終於攢夠買舞裙的錢時，父親出事了。
她父親叫北陽生，在工地裏幹活，離家不遠，每天都回家吃飯，可那天飯點，他們卻沒等到父親，再次見到他時，父親坐在警局，局促地向警官解釋著：“真不是我，松手的真不是我。”
原來他們在做一個特殊施工，三人一組，一人需要鉆進鋼筋框架裏放置材料，兩人拉著他的手。可是施工時那人掉下去當場斃命，北陽生很確定，自己真的沒松手，他的搭檔偏說他松了。
這事兒僵持不下，鬧到了法院，最後判北陽生全責。為了避免坐牢，北望和母親都要求私了，此後，為了賠償傷者，北家背上了巨額債務，變賣了家產，父母年年泡在工地裏，北望就是這個時候被親戚帶到市中心的。
城市中心地段的繁華感壓在她的心頭至今還沒有褪去，那是一股令人的顫栗的寒意，像入冬時腳底踩下的第一把雪。
北望雖不能將其具像化，但她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害怕，她曾在守著雛菊花開時有過同樣的感覺。
夜深了，她往身後的懷抱裏擠了擠，後背傳來的熱意讓她安然入眠。
第二天，她睡到自然醒，身後已經沒了人，她慌亂地起身，想去廚房做點吃的，但餐桌上已經坐了兩個人。
沒她的碗。
她猶豫著要不要去廚房拿，龍居把碗一推，筷子放下，靠著椅背休息。
北望走到他身旁坐下，拿著他的筷子和碗，正要吃，被他打了一下。
“你幹什麽？”
“你不是給我吃的嗎？”
“你吃我剩下的幹什麽，去盛新的。”
“多浪費。”
“這麽喜歡吃我口水，昨晚沒吃夠？”
北望耳根迅速紅了起來，而這裏的第三人始終沒有表過態。
他手腕上戴著細鏈子，設計簡單，銀質的，扣子處鑲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紅玉珠，這條鏈子的頹廢感便減輕了些。
“沒了。”
在北望往廚房走的時候，他開了口。
龍居燒沒退，胃口不好，臉色因身體不適加了一層寒，他看了看林維，又看了看他碗裏的面，比平常多一倍。
他的飯量顯然吃不下這麽多，那句“沒了”也不僅僅是表面的意思，龍居由懶散地靠著椅背，到雙手搭在桌面上。
北望再愚笨也感受到了此時有些不對勁，不想讓氣氛更僵，便把碗拖到自己面前，“沒關系，我以前也吃過別人剩下的。”
筷子剛挑起面，手腕就被人拉住，龍居站了起來，“穿衣服，帶你出去吃。”
去的是小區門口的一家港式早餐店，龍居把菜單給北望，北望不知道點哪個，龍居把菜單拿過來隨手指了一圈，上完菜時北望傻眼了。
“吃不完。”
“那就慢慢吃。”
金錢肚和流沙包吃完她就飽了，看了他一眼，“你怎麽不吃。”
“不餓。”
北望皺著眉頭又吃了一塊。
嗝聲響起的時候，龍居撂下手機，“吃飽就走。”
“不行，浪費。”
她還在繼續往嘴裏噎，吃得實在困難，可身上那股擰勁兒沒消失，反而因為看了眼賬單而愈演愈烈。
龍居把手機往桌角挪，拖了兩個盤子到自己面前，連吃了幾口，緊皺的眉頭一直沒放松過。
北望咬著蝦餃皇，忐忑地問：“好吃嗎？”
“難吃。”
嘴裏這麽說，手裏沒停著，他也有股擰勁兒，跟她怕浪費不一樣，他是一種“媽的什麽早餐，還得本少爺親自來吃”的煩躁。
終於解決完，龍居的臉色特別難看，北望抽紙巾給他擦嘴，他往一旁挪，北望把他的臉掰過來，“弄嘴上了。”
“誰讓我吃的？”
北望小聲地說：“我沒。”
“再說一遍。”
北望咬了咬嘴唇，把他的嘴角擦幹凈。餐廳的燈光很柔，壁角的鏡面將兩人映了進去。
北望看著他，眉眼較淡，眼神深邃，身上有種金錢堆砌起來的距離感，此時，他不帶任何表情地看著她，她突然感覺被人拉了閘，這幾次親密接觸好似全部不作數，明明是白天，卻像在黑夜裏毫無方向感地亂闖。
就是這樣的，距離感。
北望描繪不出心裏被吞噬的那種感覺叫什麽，但她這麽盯著他的時候，他湊過來了，撬開了她的嘴，用鼻尖抵她的臉，像小羊吃草似的，不緊不慢，聞著她，咬著她。
餐廳裏陸陸續續來了人，服務員有條不紊地引領顧客，沙發周圍的高座將他們隱藏了起來，北望減少了些緊張感，看著他閉眼，她才覺得閘開了，眼前有了燈光的柔媚，聽到了客人點單的聲音，聞著他臉上淡淡的香氣。
這個吻深長，他離開她後若無其事地撈起手機，表情像擦了下嘴似的那般自然，“不知道你看什麽，餐廳裏又不能搞。”
“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剛剛看我幹什麽。”
北望又咬嘴唇，低著頭，正在想措辭，手機響了。看完信息後，她有些急切。
“我得回趟家。”
“嗯。”
北望拉著他，“你不能去。”
“為什麽？”
“你生病。”
“不是親過了。”
“不是我，是孩子。”
“什麽？”他正在穿外套，聽見這話扯著一只袖子，看了她肚子一眼，滿眼的疑惑在確定她之前是個處之後鎮定下來，把另一只袖子穿上，“離他遠點不就行了。”
北望拽著他的袖口，“你就別去嘛。”
龍居沒說話，朝收銀臺走，北望以為他只是隨口一提，正要打車的時候，見他戴著口罩走過來。
只好跟著他上了車。
他沒第一時間發動車子，“誰的？”
“撿的。”
“他叫你什麽？”
“暫時叫媽媽。”
“你是他媽嗎。”
“我……”
“叫姐。”
“都叫這麽久了。”
“是你生的嗎？”他捏她肚皮，“是嗎？”
“不是。”
“那他叫你什麽。”
“姐。”
“乖。”龍居親了她額頭，“系安全帶。”
到了她家，龍居看了眼這還沒他收藏室大的房子，滿眼嫌棄，好在擺設挺溫馨，少爺沒走，挑了有陽光的地方坐。
北望抱著孩子從隔壁走來，“本來是托鄰居帶的，但鄰居今天有事。”
龍居靠在花色沙發上，沒什麽表情，但那句沒睡醒似的“嗯”和半擡不擡的眼皮，表明他對這孩子並不感興趣，也傳達了“爺並不是很想講話”的信息。
北望把孩子哄睡放在嬰兒床上，，又去廚房煮了去火湯，油煙機的嗚嗚聲和空調的熱氣撞在空氣裏，北望解開圍裙後順手關了廚房的門，“啪嗒”聲響起的時候，龍居脖子裏落了一滴汗，周圍熱到北望脫得只剩一件工作衫，而龍居還沒睜眼。
某些方面他挺懶，能花錢擺平的事他絕對不親自動手，錢多，譜大。
所以當北望想起他花了一大筆錢從杜老板那裏買了她兩天時，就很自覺地替他脫外套。
他很蔫，熱度似乎又升起來了，這讓他的臉比平時臭了兩倍，北望好不容易把他外套脫掉，額間也落下一滴汗來。
罕見地，沒感受到他周身氣場變煩躁，北望去探他額頭，他往一旁側，頭靠在沙發拐角處，牛仔襯衫因他這個動作折了個角，脖子上的銀鏈子露了出來，北望湊近打量，跟林維手鏈一個款式。
當下有種奇妙的感覺從心頭升起，可那會兒廚房傳來“噗呲”的聲音，她來不及細細感受，快速跑了過去。
把去火湯盛出來的時候，龍居睡著了，他高大的身子在沙發裏實在委屈，若是他身體痊愈的時候，一定會抽出幾分力氣罵一罵這破地方，然後給她塞錢。
錢。
北望掏出記賬本，劃掉了幾筆賬，她用計算器算了算，以現在的行情看，要不了半年她就能把債還齊，再攢錢給自己贖身。
孩子很乖，吃了奶不哭不鬧，北望給龍居餵了藥，把他扶到床上，再躺到他身邊。
時至今日，她內心也沒有太大的波瀾，因為欠債，她就來了，遇到的客人雖說性格不一，但她賺到了很多錢，可還完債贖完身該幹什麽呢？
這個問題第一次鉆進腦海，比做小姐還讓她恐懼。
那時候該幹什麽呢？
帶著這股空虛感，她輾轉反側，人生的路口從來沒有指示牌，頂著巨額債務她沒像母親一樣要死要活，反而想盡辦法去賺錢，她能如此“堅強”，全靠遵循著“聽話”的原則。
可這是真正的她嗎？
徘徊在男人之間，糟踐著自己的靈氣，戴上面具唱著戲，在各色人物之間虛與委蛇。
她把頭埋在被子裏，這個問題真的好深奧。
接近天亮，她才有睡意，迷迷糊糊摸到龍居的嘴，舔了一口。
過度柔軟的感覺讓她清醒了些，睜開眼，看見龍居盯著她，“我傳染不了你是吧。”
“不是。”
“那你舔什麽，想做了？”
“也不是。”
那是一種，首次思考人生方向時的劇烈恐慌，是體內的向上因子吞噬著她麻痹的神經，她害怕面對，想躲，性就成了一個絕佳的容器。
“上來。”龍居說。
北望半撐著胳膊，腳底劃過柔軟的被子，壓在他的左側，他擎住她的腰，窗戶沒關緊，冷風吹進來與空調熱度廝殺的時候，北望重重地坐了下去。
當即下巴揚起，呼出一口氣，把纏繞在腦袋的緊張感點點脫落。熟悉的墮落把她送到了安全港灣。
做個小姐，掙很多錢。
先想這麽多。
在龍居掌握主動權的那一刻，記憶裏的白色吊帶被煙塵遮蓋，撞擊聲和嗚咽都充斥著金錢的味道。
淫.浪、糜爛。
一重又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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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還顫栗著，他卻沒有出去的意思，北望用額頭蹭他下巴，讓他想起小時候鄰居家的貓喜歡翻墻過來鉆他懷裏，他沒耐心，總是拎著它的後頸給它扔回去。
現在品行也沒端正多少，甚至戾氣更重了，他以為會跟小時候似的，條件反射地把她推開，但毛沒炸。
沒炸。
操。
他更煩了。
捏著她的後頸，腰下用力，幾個來回北望猶如掉進了海裏，手邊沒有浮木，她慢慢往下沈，體會到了瀕死的愉悅感，而後那團劇烈的漩渦聚集在小腹，她猛地弓腰，向他討吻，他側頭，“傳染。”
發絲在枕頭上擠壓成團，頭頂不停地與床頭磕碰，沈重的氣壓即將把北望擰成一股繩，這時手機響，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北望失了魂地吐著氣。
龍居停下，“614誰，客人？”
“短號，杜老板。”
龍居劃了接聽，杜老板聲音著急，“哎喲你跑哪去了，奎先生喝醉了非要點你，還砸了店裏兩把水晶椅，你快回來吧，不然他又要發瘋。”
北望的呼吸還沒順過來，又著急地想要說話，一口氣好不容易渡到了嗓子眼卻被龍居堵住。
方才按壓下去的接吻欲望瞬間湧了上來，他的唇很軟，夾著金銀花的餘味，甜絲絲的，北望情不自禁地舔了一口，被他咬住舌頭。杜老板在那頭喊她，她的手剛摸到手機就被他扣住，十指出了汗，空氣都被攪得潮濕。
杜老板喊了幾聲沒人應，聲音大了起來，“說話啊，你在哪兒呢？”
龍居這才松口，眉眼有種沒咬夠的煩，加上生病，加上投在北望身上的那股勁兒因她走神沒撈回來，回杜老板的時候燥意甚濃。
“我這兒。”
十分嗆。
杜老板做這種生意的，把小姐們的金主都放在頭頂供著，平常聽音識人，但此時他卻喪失了這個能力，因對方的回應簡短，聲音還嘶啞，他自動對應了前幾日上火的一少爺。
“秦少爺，您前幾天不是帶著咱北望玩了，您看看，能不能放她一天，雨露均沾嘛。”
然後，北望剛整理好的情緒被龍居帶動起來，他身上那股收斂著的戾氣漸漸冒了出來，像漲潮時的兇猛浪花，一擊又一擊，對準了海底的最深處。
她琢磨不明白，只感覺身上這人是實打實的燙，不像蹭蹭他能哄好的。掛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攏了點，可他眼底的寒意絲毫沒有減少，把手機劃到自己手心。
“再聽聽你爹的聲音。”
認錯金主是大忌，杜老板心裏一驚，連忙解釋，“龍，龍少爺，哎喲您看我……”
他還沒說完，龍居便甩給他一句話，“她去不了，被我傳染了。”
電話掛了，他沒動作，北望實在難受，剛想動，他便出了聲：“秦鞅，我上次帶你去見的那個？”
“嗯。”
“他帶你玩什麽了？”
北望低頭，把玩著自己的頭發，一圈一圈纏到自己食指上的時候，胸口疼，越來越疼，疼得她要掉眼淚，“抓娃娃。”
龍居這才擡頭，“這麽純？”
“他點了另一個，他嫌我什麽都不會。”
龍居不知現在什麽心情，生病後的不適感還強烈存在著，跟林維的距離遠到他呼吸起來都不順暢，可懷裏的人似乎能彌補一些缺口，讓他渾身的歪刺軟了些。
見他沒繼續的意思，北望問：“我會不會懷孕？”
“我不是戴了。”
“但你不出來，萬一你睡著了，脫落了，弄在裏面怎麽辦。”
“你懂的還不少。”
“我只是不想懷孕。”
龍居滑了出來，兩人清洗一番就睡了。
北望是半夜渴醒的，起床找水喝，剛走到客廳，就看見沙發上有抹猩紅，隨著她的到來，猩紅轉了個圈，北望把燈打開，看見林維捏著煙朝她看。
“錢在那。”
“不要錢。”
林維把錢塞她口袋，“不要錢就說不清了。”
那些錢一下把北望的口袋墜了下去，她把水杯倒滿，猛喝了幾口，林維站在她對面，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你家那孩子是誰的？”
北望手頓了一下，“你什麽時候打聽的？”
“他留住你的時候。”
“撿的。”
“撿的？”
“嗯。”
林維掀開她的衣服，她的肚皮並沒有疤痕，又要往下檢查，被北望一把拉住。
林維從錢包裏掏出一疊錢，北望搖頭，林維看著她，“不給我摸，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
北望把杯子放下，“我困了。”
然後匆忙逃回房間。
龍居因生病，又耗費了大量體力，睡得特別沈。黑暗中，北望細細描繪著他的眉眼，想起林維的話。
其實她並不喜歡龍居，對他的感覺倒有些像小時候被爸媽控制慣了，長大後也很難迅速擺脫這種命令感。
談及喜歡，她想起了年少時那驚鴻一面。
很久以前，她家住在老城區，小區裏熱鬧得像集市，樓上往樓下扔垃圾，樓下往窗外扔垃圾，等窗口傳來腐臭味時，一樓就會朝樓上罵，樓上則會往樓下潑水。
雙方若是情緒激動了，還會抄上家夥到指定地點幹一架，有幾次鬧進了警局，警方調節好雙方矛盾後就給物業施壓，讓他們派人把垃圾打掃幹凈。
物業會配合兩天，然後以業主不交物業費為由又撂挑子。
三方就以一種怪異的方式對峙著，後來小區出了蛇蟲鼠蟻，住在一樓的人才有危機意識。
商討了半個月，北望主動請纓，可以打掃一樓的垃圾，但要收取相應的報酬。
業主們一合計，交垃圾費比交物業費便宜，便同意了這件事。
高樓層沒有這種煩惱，就不出錢，北望負責跟他們交涉，別往下扔垃圾，她手藝好，又有禮貌，總是做些甜點帶上去，一來二去跟高樓層的熟悉了，別人也不忍心難為她。
北望打掃了三個月，亂扔垃圾的行為終於慢慢停止了，她因此賺了一小筆錢，清理了窗口，種了一片小雛菊。
雖然老舊的防護欄經不起別人一腳踹，窗戶上的銹跡把陽光映得變了形，可北望仍然對生活充滿了期待，她喜歡雨後雛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喜歡媽媽洗的衣服總是白白凈凈，喜歡聞爸爸泡的茶。
茶香總是能趕走很多疲憊。
她還有件最喜歡做的事，穿上白色吊帶和不合身的裙子站在鏡子前跳舞。
爸媽會坐在沙發上欣賞，她跳完，爸媽會相視一眼，說正經的舞裙好像很貴。
愉悅的心情就會定格，然而沒幾秒爸媽又說，跳吧跳吧，咱們攢錢買。
舞步就會又歡快起來。
那兩件白色吊帶被媽媽洗得褪了色，她仍然愛不釋手，會掛在陽光最好的地方。
但總有人拿石子兒把她的白吊帶弄臟，她也曾在窗口守著，想告訴對方這麽做不好，可總是等不到，她便會在窗口放提示牌，放自己做的手鏈，放各種各樣以示友好的東西。
北望從小就很乖，對父母言聽計從。父母愛她，但由於父母受教育程度不高，以及到了一定的年紀思維和認知很難改變，父母又總是以一種控制型的口吻壓迫她。
想反抗的種子和自我意識便在愛與禁錮裏一點點磨滅。
她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話就是“北望真聽話”。
她以此為榮，好好念書，孝順父母，等她跟媽媽終於攢夠買舞裙的錢時，父親出事了。
她父親叫北陽生，在工地裏幹活，離家不遠，每天都回家吃飯，可那天飯點，他們卻沒等到父親，再次見到他時，父親坐在警局，局促地向警官解釋著：“真不是我，松手的真不是我。”
原來他們在做一個特殊施工，三人一組，一人需要鉆進鋼筋框架裏放置材料，兩人拉著他的手。可是施工時那人掉下去當場斃命，北陽生很確定，自己真的沒松手，他的搭檔偏說他松了。
這事兒僵持不下，鬧到了法院，最後判北陽生全責。為了避免坐牢，北望和母親都要求私了，此後，為了賠償傷者，北家背上了巨額債務，變賣了家產，父母年年泡在工地裏，北望就是這個時候被親戚帶到市中心的。
城市中心地段的繁華感壓在她的心頭至今還沒有褪去，那是一股令人的顫栗的寒意，像入冬時腳底踩下的第一把雪。
北望雖不能將其具像化，但她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害怕，她曾在守著雛菊花開時有過同樣的感覺。
夜深了，她往身後的懷抱裏擠了擠，後背傳來的熱意讓她安然入眠。
第二天，她睡到自然醒，身後已經沒了人，她慌亂地起身，想去廚房做點吃的，但餐桌上已經坐了兩個人。
沒她的碗。
她猶豫著要不要去廚房拿，龍居把碗一推，筷子放下，靠著椅背休息。
北望走到他身旁坐下，拿著他的筷子和碗，正要吃，被他打了一下。
“你幹什麽？”
“你不是給我吃的嗎？”
“你吃我剩下的幹什麽，去盛新的。”
“多浪費。”
“這麽喜歡吃我口水，昨晚沒吃夠？”
北望耳根迅速紅了起來，而這裏的第三人始終沒有表過態。
他手腕上戴著細鏈子，設計簡單，銀質的，扣子處鑲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紅玉珠，這條鏈子的頹廢感便減輕了些。
“沒了。”
在北望往廚房走的時候，他開了口。
龍居燒沒退，胃口不好，臉色因身體不適加了一層寒，他看了看林維，又看了看他碗裏的面，比平常多一倍。
他的飯量顯然吃不下這麽多，那句“沒了”也不僅僅是表面的意思，龍居由懶散地靠著椅背，到雙手搭在桌面上。
北望再愚笨也感受到了此時有些不對勁，不想讓氣氛更僵，便把碗拖到自己面前，“沒關系，我以前也吃過別人剩下的。”
筷子剛挑起面，手腕就被人拉住，龍居站了起來，“穿衣服，帶你出去吃。”
去的是小區門口的一家港式早餐店，龍居把菜單給北望，北望不知道點哪個，龍居把菜單拿過來隨手指了一圈，上完菜時北望傻眼了。
“吃不完。”
“那就慢慢吃。”
金錢肚和流沙包吃完她就飽了，看了他一眼，“你怎麽不吃。”
“不餓。”
北望皺著眉頭又吃了一塊。
嗝聲響起的時候，龍居撂下手機，“吃飽就走。”
“不行，浪費。”
她還在繼續往嘴裏噎，吃得實在困難，可身上那股擰勁兒沒消失，反而因為看了眼賬單而愈演愈烈。
龍居把手機往桌角挪，拖了兩個盤子到自己面前，連吃了幾口，緊皺的眉頭一直沒放松過。
北望咬著蝦餃皇，忐忑地問：“好吃嗎？”
“難吃。”
嘴裏這麽說，手裏沒停著，他也有股擰勁兒，跟她怕浪費不一樣，他是一種“媽的什麽早餐，還得本少爺親自來吃”的煩躁。
終於解決完，龍居的臉色特別難看，北望抽紙巾給他擦嘴，他往一旁挪，北望把他的臉掰過來，“弄嘴上了。”
“誰讓我吃的？”
北望小聲地說：“我沒。”
“再說一遍。”
北望咬了咬嘴唇，把他的嘴角擦幹凈。餐廳的燈光很柔，壁角的鏡面將兩人映了進去。
北望看著他，眉眼較淡，眼神深邃，身上有種金錢堆砌起來的距離感，此時，他不帶任何表情地看著她，她突然感覺被人拉了閘，這幾次親密接觸好似全部不作數，明明是白天，卻像在黑夜裏毫無方向感地亂闖。
就是這樣的，距離感。
北望描繪不出心裏被吞噬的那種感覺叫什麽，但她這麽盯著他的時候，他湊過來了，撬開了她的嘴，用鼻尖抵她的臉，像小羊吃草似的，不緊不慢，聞著她，咬著她。
餐廳裏陸陸續續來了人，服務員有條不紊地引領顧客，沙發周圍的高座將他們隱藏了起來，北望減少了些緊張感，看著他閉眼，她才覺得閘開了，眼前有了燈光的柔媚，聽到了客人點單的聲音，聞著他臉上淡淡的香氣。
這個吻深長，他離開她後若無其事地撈起手機，表情像擦了下嘴似的那般自然，“不知道你看什麽，餐廳裏又不能搞。”
“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剛剛看我幹什麽。”
北望又咬嘴唇，低著頭，正在想措辭，手機響了。看完信息後，她有些急切。
“我得回趟家。”
“嗯。”
北望拉著他，“你不能去。”
“為什麽？”
“你生病。”
“不是親過了。”
“不是我，是孩子。”
“什麽？”他正在穿外套，聽見這話扯著一只袖子，看了她肚子一眼，滿眼的疑惑在確定她之前是個處之後鎮定下來，把另一只袖子穿上，“離他遠點不就行了。”
北望拽著他的袖口，“你就別去嘛。”
龍居沒說話，朝收銀臺走，北望以為他只是隨口一提，正要打車的時候，見他戴著口罩走過來。
只好跟著他上了車。
他沒第一時間發動車子，“誰的？”
“撿的。”
“他叫你什麽？”
“暫時叫媽媽。”
“你是他媽嗎。”
“我……”
“叫姐。”
“都叫這麽久了。”
“是你生的嗎？”他捏她肚皮，“是嗎？”
“不是。”
“那他叫你什麽。”
“姐。”
“乖。”龍居親了她額頭，“系安全帶。”
到了她家，龍居看了眼這還沒他收藏室大的房子，滿眼嫌棄，好在擺設挺溫馨，少爺沒走，挑了有陽光的地方坐。
北望抱著孩子從隔壁走來，“本來是托鄰居帶的，但鄰居今天有事。”
龍居靠在花色沙發上，沒什麽表情，但那句沒睡醒似的“嗯”和半擡不擡的眼皮，表明他對這孩子並不感興趣，也傳達了“爺並不是很想講話”的信息。
北望把孩子哄睡放在嬰兒床上，，又去廚房煮了去火湯，油煙機的嗚嗚聲和空調的熱氣撞在空氣裏，北望解開圍裙後順手關了廚房的門，“啪嗒”聲響起的時候，龍居脖子裏落了一滴汗，周圍熱到北望脫得只剩一件工作衫，而龍居還沒睜眼。
某些方面他挺懶，能花錢擺平的事他絕對不親自動手，錢多，譜大。
所以當北望想起他花了一大筆錢從杜老板那裏買了她兩天時，就很自覺地替他脫外套。
他很蔫，熱度似乎又升起來了，這讓他的臉比平時臭了兩倍，北望好不容易把他外套脫掉，額間也落下一滴汗來。
罕見地，沒感受到他周身氣場變煩躁，北望去探他額頭，他往一旁側，頭靠在沙發拐角處，牛仔襯衫因他這個動作折了個角，脖子上的銀鏈子露了出來，北望湊近打量，跟林維手鏈一個款式。
當下有種奇妙的感覺從心頭升起，可那會兒廚房傳來“噗呲”的聲音，她來不及細細感受，快速跑了過去。
把去火湯盛出來的時候，龍居睡著了，他高大的身子在沙發裏實在委屈，若是他身體痊愈的時候，一定會抽出幾分力氣罵一罵這破地方，然後給她塞錢。
錢。
北望掏出記賬本，劃掉了幾筆賬，她用計算器算了算，以現在的行情看，要不了半年她就能把債還齊，再攢錢給自己贖身。
孩子很乖，吃了奶不哭不鬧，北望給龍居餵了藥，把他扶到床上，再躺到他身邊。
時至今日，她內心也沒有太大的波瀾，因為欠債，她就來了，遇到的客人雖說性格不一，但她賺到了很多錢，可還完債贖完身該幹什麽呢？
這個問題第一次鉆進腦海，比做小姐還讓她恐懼。
那時候該幹什麽呢？
帶著這股空虛感，她輾轉反側，人生的路口從來沒有指示牌，頂著巨額債務她沒像母親一樣要死要活，反而想盡辦法去賺錢，她能如此“堅強”，全靠遵循著“聽話”的原則。
可這是真正的她嗎？
徘徊在男人之間，糟踐著自己的靈氣，戴上面具唱著戲，在各色人物之間虛與委蛇。
她把頭埋在被子裏，這個問題真的好深奧。
接近天亮，她才有睡意，迷迷糊糊摸到龍居的嘴，舔了一口。
過度柔軟的感覺讓她清醒了些，睜開眼，看見龍居盯著她，“我傳染不了你是吧。”
“不是。”
“那你舔什麽，想做了？”
“也不是。”
那是一種，首次思考人生方向時的劇烈恐慌，是體內的向上因子吞噬著她麻痹的神經，她害怕面對，想躲，性就成了一個絕佳的容器。
“上來。”龍居說。
北望半撐著胳膊，腳底劃過柔軟的被子，壓在他的左側，他擎住她的腰，窗戶沒關緊，冷風吹進來與空調熱度廝殺的時候，北望重重地坐了下去。
當即下巴揚起，呼出一口氣，把纏繞在腦袋的緊張感點點脫落。熟悉的墮落把她送到了安全港灣。
做個小姐，掙很多錢。
先想這麽多。
在龍居掌握主動權的那一刻，記憶裏的白色吊帶被煙塵遮蓋，撞擊聲和嗚咽都充斥著金錢的味道。
淫.浪、糜爛。
一重又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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