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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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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朝露凝眸,顯然攤主的話裏透著詭秘,嚴涼的死果然內情重重。

就她所知的,東平侯府滿門忠烈,嚴涼更是世人眼中精忠報國的義士,抵抗異族,鐵骨錚錚。這樣的人真會謀反嗎?

那些朝堂上的事,曲朝露不懂,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就是嚴涼被鹹禎帝封為城隍這事。

鹹禎帝的想法,到底不是世人能知道的,攤主對這些都諱莫如深。

“那便打擾了。”曲朝露給攤主留下一張紙錢,轉身離開,誰想沒走幾步就和岑陌迎面遇上。

“露娘子?”岑陌遲疑的喚了聲,怕自己認錯人。

曲朝露兜下風帽,露出滿頭玉片與簪花的點綴,她欠身:“見過武判官。”

岑陌拱了拱手,視線越過她在後方那攤主身上掠了一番,問曲朝露:“露娘子打聽侯爺做什麽?”

曲朝露仔細避開來往的人群,往一座房子下靠了靠:“您都聽見了?”

“是啊,你怎麽想著打聽侯爺的事了。我們死都死了,再說這些也無濟於事。”岑陌停一停,語調裏多了絲悲傷,“侯爺做了城隍,我做了武判官,有些事就是再不甘再不平,也已成定局,再提起來只會徒惹悲憤,無濟於事,不如好好投身我們的新身份。”

曲朝露微微凝眉:“不甘不平,徒惹悲憤……”莫非嚴涼和她一樣,都是含冤慘死的?

她苦笑:“不論如何,至少你們的新身份不算太糟,城隍爺更是高高在上。我卻被逼得無路可走,不甘不平和悲憤難過都只能自己吞下,還要被鴛鴦湖裏那些人整日的嘲諷。”

“嘲諷?”岑陌想問為什麽她會被嘲諷,問出口後才想起好像看過曲朝露的檔案卷,她是偷人被夫家沈塘的。

岑陌不免尷尬,想了想,道:“身死不問生前事,你們鴛鴦湖裏,長舌婦真不少。”

曲朝露道:“我還以為,您會和那些人一樣看不起我。”

岑陌笑道:“不會了,我自從追隨侯爺起,總是忙得不可開交,如今更是,哪還有時間忖度別人都是怎麽死的。換句話說,就算我和你們湖裏那些人一個態度,也頂多說你一句就得了,做什麽成天揪著不放。那就太無事生非了,是吧?”

曲朝露不覺心暖:“多謝武判官。”欠一欠身,又聽岑陌說道:“侯爺也是一樣的,不會因為你生前的事而嫌惡你。”

曲朝露有些詫異的望著岑陌,這怎麽突然提到嚴涼了呢?

“我瞧見侯爺帶回去的那幅畫了,他說是你畫的。”岑陌笑著讚道,“露娘子的畫工真是一等一的好,說句掏心窩的話,你的畫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也難怪侯爺向你討要收藏起來。”

這樣的讚許很能給人溫暖和鼓勵,曲朝露淺淺笑道:“您謬讚了,我的畫工是我娘教的,可惜我不太用功,始終沒學到我娘的真傳。”

大約是起風了,黑漆漆的樹枝敲在鬼市一盞盞綠色的風燈上,“篤篤”輕響,如催人回家的鼓點。一陣風把曲朝露的風帽吹起,兜頭罩下。她扶住風帽,免得視線被遮擋。

岑陌仰頭望著簌簌樹枝,說道:“露娘子早些回去吧,我也得回城隍廟了,現在手頭上總是事多的很,出來一趟也放松不了多久。”

“好的,武判官慢走。”曲朝露雙手交疊在腹前,恭送道,“多謝您開導朝露,願您有過人的造化。”

和岑陌的這段對話,讓曲朝露對於前路多艱的畏懼,戛然而止。

躺在床上靜思的時候,她發覺自己不再擔驚受怕於嚴涼對她究竟是什麽態度,反倒是不能自主的想著那攤主諱莫如深的樣子,以及岑陌的那句“不甘不平,已成定局,徒惹悲憤”。

或許因為自己也是死的不甘不平,她控制不住的對嚴涼的前塵好奇。撫著被角,在枕頭上翻來覆去,不禁魂游天外,想到了關於嚴涼的一樁軼事。

豫京每逢上元佳節,全城的娘子都要投票選拔才貌雙全的優秀郎君,冠以“豫京四公子”的名號。記得嚴涼連著幾年都位居四公子的榜首,排第二的是他的好友鳳翔節度使,第三第四倒是總在變化。

曲朝露素來不愛湊這熱鬧,不過今年卻去投了票,投給了劉亦賢,自然是因為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後來劉亦賢中選為第四,曲朝露還為他高興。

現在想來,那些事好似已過去許久,也是,都隔世了,能不久嗎?

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索性坐起身來,望著梳妝臺上的那本黃歷,動了動手指,招來一陣風,吹得黃歷嘩啦啦的翻過十幾頁。曲朝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她的法術精進了些,可以使喚一兩陣風了。

她準備再度接近嚴涼。上次她等在他去忘川的路上,這次,曲朝露直接等在了忘川河邊。

忘川河邊開滿了彼岸花,曲朝露在花叢中緩緩步行。花海綿延遼闊,仿佛要延伸到天邊去,怎麽也走不完。

她特意穿著白衣,在血紅的花海中形成雪白的一點,如滿林紅梅中乍然開出的一支白梅,更襯得她明凈而澄澈。

嚴涼巡視完孟婆那邊,走過彼岸花海,一眼就看見曲朝露盈然飄飄的背影。

嚴涼唇角輕翹,又來了,他倒想看看,她是不是又沖著他來的。

曲朝露通過風向感知到嚴涼朝她走近。她計算著兩人間的距離,在距離恰到好處時,猛然轉身看他,同時手指動了動,招來一陣風吹拂過自己。

四目相對,嚴涼立即就明白她的確是沖著他來的,但目之所及,仍舊驚艷的能讓他失神。

不同於之前她的精心打扮,這次,她只著輕盈白衣,鴉鬢只墜一枝紅珊瑚的雙結如意釵,釵頭珍珠顫顫而動,楚楚動人。

風吹起她衣衫上的飄帶,迤邐輕揚,灼爍生輝。她佇立在紅海般的花叢裏,像是被花叢捧出的一朵玉色晶瑩的花朵,盈然招展,風姿眷眷。

若只是這般回眸也就罷了,偏她紅唇間銜著一支彼岸花,花蕊綻放如一條條妖艷的小蛇,在她的唇邊起舞。

嚴涼不免驚嘆,原來滿目繁華,只為襯得伊人遺世而在。

他停在距離曲朝露不近不遠的位置,兩相遙望,他竟也是穿著白衣的。

這些天曲朝露見嚴涼穿的都是一品王爵的官服,雖有昆侖巍峨之姿,卻不免莊重刻板,不比眼下他穿著飄逸的白衫,有著風下松的青翠之姿,亦柔和了他通身戾氣,顯得無比俊秀高華。

曲朝露同樣有瞬間的失神,暗想,常年穩居“豫京四公子”之首的人,又怎能沒有如此風儀。

她取下唇邊彼岸花,捏在手裏,徐徐走向嚴涼。

“請城隍爺安。”曲朝露嗓音輕柔,緩緩擡起手中花枝,送到嚴涼的面前,“朝露擷花一支,送與城隍爺。”

嚴涼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為何送我花?”

“城隍爺以為呢?”

“我只見過男人給女人送花,卻是沒見過你這樣的。”

曲朝露微垂臻首,嬌羞似不勝涼風:“郎君送花給心儀的娘子,是表達愛慕之情的;反之娘子送花給郎君,也是一樣的心意。”

嚴涼哼笑,不接她的花,只笑著打量她。

他倒要看看,他不接茬,她怎麽把這戲唱下去。

曲朝露心裏的確是尷尬的,但好在心態比上一次有進步,便又問道:“城隍爺為什麽不接朝露的花,是覺得朝露不好嗎?”

嚴涼抱臂瞧著她。

“還是城隍爺覺得朝露除了這張臉便一無是處。”

嚴涼依舊不接茬。

曲朝露黯然道:“看來,您是覺得我虛情假意了吧。”

嚴涼終於接話了,似笑非笑:“你是不是虛情假意,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曲朝露,不久前我才提醒過你,不要再弄出這樣的事,你卻明知故犯。”

曲朝露定定道:“我是明知故犯,那是因為我真心傾慕您,從我活著的時候便是如此。”

“你活著的時候,不是有夫君嗎?何來的傾慕於我。”

曲朝露道:“城隍爺說的是,我有夫君,他是我的責任和歸宿。但我的心我的感情卻是不能控制的,我傾慕的是您,嚴將軍。”

嚴涼不得不佩服曲朝露這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功力,她這般絕倫的姿容,再加之“表白”時殷切含情的眼神,足以讓多少兒郎被打動被欺騙。就連他,盡管心中好笑不已,卻也越發覺得自己若稍不註意,就會淪為她的裙下臣。

嚴涼詭譎一笑:“口說無憑,你說你傾慕於我,可有憑據?”

曲朝露快速在心頭思量,接著脈脈一笑,突地湊近嚴涼,在他臉上啄了下。

“這算不算憑據,城隍爺?”她笑得有幾分得逞後的狡黠,“您沒有躲開我,我心裏很歡喜,這是否可以說明,在您心裏,朝露也是不同於旁人的。”她將花枝再往前送了送,“那麽朝露的心意,城隍爺願意收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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