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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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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他做到了

武林正道同氣連枝,牽一發而動全身,那一日在場的人,想必都被統一了口風。

裴盈兒說得不錯,眼下想要知道武林大會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能去問楚尋真了。

只是楚尋真暫時被收押在杭州府的牢房當中,哪是說見就能見到的。

陸宛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勉強壓下心中的不安之意。裴盈兒擰著細眉,單手撐腮,與陸宛一起思索對策。

“其實,”過了好半晌,陸宛似乎有了主意,只是面上有些猶豫,“我們可以去找聶公子幫忙。”

裴盈兒並不知道聶景宏便是聶王之子,陸宛總不能將聶景宏的身份告知他人。

況且,他也不知道聶景宏願不願意瞞著晏時和幫他這個忙,畢竟他想請聶景宏幫的忙,可不止這一個。

“盈兒,江雪瀾並非十惡不赦之人,他……有苦衷。若我能說動聶公子送我們去見楚尋真,得知真相後,你能不能……”

陸宛看一眼裴盈兒放在桌上的紙筆,言至於此,但話中的含義卻不止這些。

裴盈兒隨著他一同看往自己的筆墨,目光觸及到紙張上未寫完的故事時,變得異常溫柔。

“陸公子,請你放心,無論那一日發生了什麽,盈兒一定會分毫不差地公之於眾。”

倘若有一天,正道黑白不分,為了一己私欲與聲名包庇罪容,那正道堅持的正義還算正義嗎。

她雖身為女子,不能以血肉之軀彰顯大義,卻能以筆墨為武器,守得世間公正。

想要通過聶景宏進入杭州大牢,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那就是晏時和。

這幾日杭州城風雨動蕩,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這般平靜,晏時和不僅要守在陸宛身邊寸步不離,甚至想將他帶回京都晏府。

“我已經修書一封告訴師叔,你先隨我回京,等江湖太平了,我們再做打算。”

“好。”

陸宛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低眉垂目,看起來十分乖巧。

他在桌上的小爐上煮了一壺酒,此時火候正好。

“二哥這幾日辛苦了。”

陸宛起身倒了一杯酒,淡淡的酒香合著熱氣飄散開來,還氤氳著一股草木的清香。

陸宛是姬慕容唯一的弟子,從小便被她用各種天材地寶滋養身子,因此身上總是帶著股淡香。

晏時和只覺得今日陸宛身上的香氣與往日不同,似乎更加濃郁了些,但他對陸宛絲毫不設防,便沒有多想,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宛兒。”飲過一杯酒後,他眼中帶著笑意,一襲藕灰色長衣,玉冠束發,眉眼間的溫潤之色,比遠山更勝一籌。

他告訴陸宛,江雪瀾如今雖是下落不明,但他被人救走時受了葉掌門臨死前拼盡全力擊出一掌,怕是兇多吉少。

他不過才喝了一杯酒,便好似醉了一般,擡手撫上陸宛的頭發,緩聲道:“我知道你是被他藏起來了,卻沒想到你願意回來。”

說罷他輕輕一笑,“也對,他死了,你沒了念想,自然會回到二哥身邊。”

他執起陸宛的一縷青絲放在唇邊親吻,剛想繼續說些什麽,頭卻越來越暈,眼前逐漸有了重影。

到了此時他終於意識到不對,斂起了臉上的笑意,不等他開口詢問,便一頭倒在了桌子上。

陸宛神情覆雜,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伸手接住他,避免了他重重跌在桌面上。

失去意識之前,晏時和手裏還抓著陸宛的頭發,陸宛嘗試著抽出來,卻屢屢失敗,將自己的頭皮扯得生疼。

他抿了抿嘴,從懷中磨出一把匕首,斬斷了被晏時和抓在手中的那一縷發絲。

“二哥,”他伸手摸了摸晏時和的眉眼,晏時和很少有皺眉的時候,就算到了此刻,他的眉頭依舊是舒展的。陸宛在他眉間落下一枚輕吻,眼中噙著淚:“是我對不住你。”

夜深人靜,月入雲中。

陸宛敲響了裴盈兒的房門,進了她的房間,換了身幹凈衣裳,散去身上的迷香。

裴盈兒等他換好衣服,從屏風後面走出來,低聲道:“陸公子,我們走吧。”

她也換了套衣服,一襲銀色寬松罩袍,頭發高高束起,身上挎著一個包裹,裏面裝著筆墨。

陸宛沖她一點頭,“我與聶公子約好,在杭州府前會面,我不認路,還要勞煩你來帶路。”

裴盈兒經常在這附近采風,自然識路,他們二人腳步匆匆,很快便趕到了杭州府。

估計是聶景宏提前打過了招呼,他們二人一出現,站在聶景宏身邊的那位官差便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們跟上來。

聶景宏身穿一身黑色大氅,在幽暗的燈火下顯得格外蒼白。

跟著官差前往牢房時,他看了陸宛一眼,“晏兄那邊處理妥了?”

陸宛的臉色不太好看,他這幾日只睡過一個完整的覺,壓根兒就沒有休息過來,看起來很疲倦。

他點點頭算是回應聶景宏的話,走在前面的官差忽然停下腳步,從腰間拿出一串鑰匙,恭敬道:“世子,到了,您現在就進去嗎。”

“嗯,你把門打開吧。”

聽到官差叫聶景宏世子,裴盈兒面上並未表現出什麽不同,實際上她從出場到現在,一直安安靜靜地跟在陸宛身後,仿佛一個沒有存在感的透明人。

這倒是引得聶景宏多看了她一眼。

牢中點著燈火,但是空氣中的濕氣十分中,燈火將滅未滅,能見度並不高。

官差將三人帶到了一處角落裏的牢房前,打開了拴在門上的鐵鎖:“世子,到了,這就是您要見的人。”

狹窄陰暗的空間內,跪著一名蓬頭垢面的男子,官差率先踏入牢房,點燃了墻上的燭臺,隨後便退至門外守候。

陸宛和裴盈兒一前一後進入牢房。

聶景宏原本也要進來,只是這裏面的氣味並不好聞,他只進來了一瞬,很快又退到了門口。

陸宛二人並不在意他的舉動,陸宛走進了才看到,短短七日未見,楚尋真消瘦了許多,臉色有了凹痕,看起來比剛從禁地出來的時候還要狼狽。

他的雙手被吊高,因此只能維持著跪在地上的動作,一刻都不能休息。

有一根鐵鏈穿透了他的鎖骨,鐵鏈的盡頭牢牢地釘在墻壁上。

陸宛呼吸一滯,伸手去碰他的頭發,楚尋真睜開眼,瞧著不怎麽好,卻還是笑了笑:“小師弟,你來看我啦。”

他瘦脫了相,身上布滿傷痕,血痂和汙泥混在一起,傷口散發出糜爛的味道。

陸宛鼻子一酸,從懷中摸出一瓶金創藥,想灑在他的傷口上。不料楚尋真虛弱地往後靠了靠,搖頭道:“我怕是活不成了,別浪費好東西。”

他說:“我殺了二師弟,他們已經容不下我了。”

他的二師弟,自然是陳百川。

陸宛的手一抖,手中的瓷瓶險些落到地上,還好裴盈兒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手。

楚尋真看了她一眼,笑出一口白牙,“這位是?”

裴盈兒沖他一點頭,眼中有同情,她對楚尋真並不熟悉,同情他,不過是因為他此刻狼狽的處境。

“在下無墨書生,今日,是為武林門一事而來。他們封鎖了消息,不願將真相公之於眾,希望楚大俠將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包括來龍去脈,全部告知。”

聶景宏站在門口,自然也聽到了裴盈兒的話,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你真是無墨書生?”

他還以為,陸宛為了見到楚尋真,特地找了個人一起誆騙他。

裴盈兒不曾言語,楚尋真又笑起來,“不愧是書生,說話也文縐縐的。”

他轉了轉眼睛,看向陸宛,“小師弟,你找他來,是為了幫大哥吧。”

陸宛不說話,目露悲傷地看著他。

“別這麽看我,”楚尋真歪了歪脖子,微笑著說:“你這麽難過,是不是因為我說我喜歡你?我告訴你吧,那其實是我逗你玩的,你小小年紀,總是板著臉,一副小古板的樣子,師兄逗你,是想讓你活潑一些。”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他像是累極了,停下來喘了喘。

若在以前,陸宛指定嫌他話多,可是現在,他只怕楚尋真說不出話來。

楚尋真說,原來所謂的正道,不過是一群偽君子,他們為了一己之私,勾結朝廷,對出岫山莊趕盡殺絕。

那日,江雪瀾出現在武林大會上,用的是蘭君燁的身份,他一開始便說明了,他只身前往,只為了同六派討要一個說法。

可六派之中有人為了保全自己的聲明,竟想要趕盡殺絕。

這幫人當中,便以陳百川為首,言辭最為激烈。

然而正道之中不乏有真正的俠義之士,華山的寧修遠和昆侖周由首當其沖,認為六派欠江雪瀾一句道歉。

寧修遠更是直言,陳百川武學資質一般,心腸卻狠毒,為了順利繼承掌門之位,竟勾結合歡宗謀害同門。

陳百川本想辯解,誰知江雪瀾也可以為寧修遠的話作證。

因為謀害楚尋真一事,他也有參與。

此言一出,四座嘩然,楚尋真更是不敢相信。

說到這裏,他苦笑道:“大哥問我恨不恨他,我恨也不恨。二師弟本想取我性命,是大哥保我一命,況且,更早之前,大哥早就救過我一次,若沒有他救我,我早該去陰曹地府投胎了。”

眼見事情敗露,陳百川終於按耐不住,露出了本來面目。他本就是好大功利之人,只不過極能忍耐。

寧修遠將他所做之事公之於眾,他與掌門之位再也無緣,便對葉掌門動了殺心。

他以為,自己之所以會變成這幅樣子,全都是拜葉掌門偏心所賜。

倘若葉掌門不偏向楚尋真,他便不會因為嫉妒謀害同門,更不會淪落至此。

葉掌門生生受了他一劍,搖著頭道:“你以為我偏心,可正是因為真兒難當大任,為師深知他靠不住,不能接手掌門之位,所以對他縱容了些,而你……你糊塗啊!”

“你胡說!”

陳百川殺紅了眼,壓根聽不進這些話,拔出自己的劍,還想給葉掌門致命一擊。

楚尋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師父,不得已才出手的。

他殺了自己的師弟,葉掌門老淚縱橫,忽而仰天大笑,他這一生,只教出楚尋真和陳百川這兩個好徒兒,一個天資過人,一個厚積薄發。

到頭來,這兩人卻落得個同門相殘的下場。

他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義。

“罷了,事已至此,臨走之前,老夫還要做最後一件事。”

說完,他看向不遠處的江雪瀾,用盡自己畢生的功力,向他擊出一掌:“六派的名聲不能毀,所有的罪責與罵名,便由老夫一人來承擔吧。”

誰也沒有料到葉掌門這一手,江雪瀾臉色劇變,他知道自己是絕對接不下這一掌的,連忙閃避,即便如此,他還是被葉掌門一掌擊飛。

江雪瀾一死,六派對外說魔教教主大鬧武林門,饒亂武林大會,殺了葉掌門,世人的口舌便只會討伐江雪瀾。

若不是關鍵時刻,蘭綺華和寧修遠拼死將他帶走,恐怕他的屍首就要被掛在武林門鞭屍了。

“所以他死了。”

裴盈兒做完記錄,停下手中的筆,深深看了陸宛一眼。

牢房中的燭火本就幽暗,陸宛又低著頭,根本看不清面容。

楚尋真笑笑,並沒明說,話中的意思卻明了:“接下師父用盡了畢生功力的一掌,有沒有死,誰又能知道呢。”

“陸公子,”裴盈兒比他直接的多,直言道:“節哀。”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筆墨,錘了錘酸麻的雙腿,從地上起身,望著楚尋真,認真道:“我會將所有的事——包括你的冤屈,一一書寫到故事當中。”

楚尋真笑起來,“我並不冤,也不怨。被關在牢裏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師伯師叔說我離經叛道,有辱師門。也許他們說的對,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

“可你此前從未做過壞事,”從剛才起就沒有說過話的陸宛開口,“你不過是比他們自在了些,既然不曾害過人,何來離經叛道一說?為何要由他們來評判你的好壞?”

楚尋真一怔。

陸宛嘆了口氣,從袖袋中拿出一個酒壺,很難過地彎了彎嘴角,“我不喝酒,不知道酒的好壞,客棧裏只有這個,希望你不要嫌棄。”

楚尋真笑起來,點點頭,眼裏漸漸有了淚:“不嫌棄。”

他的手臂被吊起來不能動彈,陸宛便很有耐心地將酒壺裏的酒慢慢餵給他。楚尋真已經好幾日沒碰過酒水了,仰著脖子喝的急了些。

酒壺空了以後,陸宛用自己的衣袖給他擦了擦嘴角,起身道:“我走了。”

裴盈兒,聶景宏以及拿著鑰匙的官差在門外等他。

“小師弟。”

他快要走到門口時,楚尋真開口叫住他。

陸宛回頭,楚尋真臉上沒了笑容,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大哥叫我轉告你,他答應你的事情做到了,那日,他沒有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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