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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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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玉貴妃

自打三歲時被賣入青樓,劉小丫就再沒有出過樓,直到十四歲。

在樓裏,劉小丫第一次吃上了白米飯,拌糖的那種!

媽媽們說,跟她一批的女娃,有幾個好貨,又說她眼睛好看,就是皮子糙了點,養養看要是白了,大了肯定好賣。

劉小丫知道,這裏不是好地方,是火坑,但這裏的日子過的當真比家裏好多了。

她被賣來之前,家裏已經斷頓幾天了,靠著野菜撐了些日子,今年大旱,娘說不賣她,家裏人就得餓死。

劉小丫不怪她娘,她知道她娘為了多給她一口吃的,連野菜湯都只喝涮鍋水。

她被人牙子帶走的時候,娘哭得很大聲。

劉小丫想再見一見娘,告訴她,自己過的很好,在這裏吃的好、穿的好,除了每日學的東西多些,如今簡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跟劉小丫同一批買進來的女孩還有五個,不過只有她們兩個每日裏要跟大些的姐姐一同學念書、學琴棋書畫、學衣著打扮、學走姿跳舞,另外三個成了樓裏的小丫頭,幫忙打雜做事的。

瞧著她們忙忙碌碌,而自己卻可以“錦衣玉食”,劉小丫第一次有了名為優越感的感覺,因此她上課學的額外認真。

但大些的姐姐們卻不怎麽喜歡她,不喊她的新名字婉君,只喊她黑蛋,反倒是對跟她一起進來的青柳更好些。

隔三差五的,她要用奶汁沐浴,還要喝些藥,很快,她的皮膚變得白皙起來,姐姐們也再不如從前一般嘲笑她黑,只是對青柳仍舊更好些。

再大一些的時候,劉小丫、應該說是已經改名的婉君,明白了其中緣由。

青柳長得太好看了,媽媽說,下一屆的花魁說不得就是她了。

有了媽媽的這句話,青柳在樓裏的地位忽然高了起來,即使已經接客的姐姐們也對她十分親和。

在樓裏待久了,婉君漸漸的也明白了花魁的含義。

那是樓裏最出挑的姑娘,別人是恩客挑姑娘,花魁卻是姑娘挑客。

婉君攬鏡自照描摹眉眼,即使她此時只有七歲,也能分辨美醜,她長得好看,卻比不上青柳。

她也想做花魁。

漸知人事,她知道自己將來要做的是低賤的行當,可若是成了花魁,便大有不同,前幾年還能做清倌,說不得就讓哪家的公子瞧上,贖身做妾去了。

那可是一步登天!

婉君苦練技藝,然而不論才情如何出挑,她的容貌都略顯遜色了一籌。

眼瞧著年歲漸大,婉君不甘心就泯然於眾,她便盯上了現今的花魁,花娘。

花娘已經二十三,再過幾年,便是老女人了,那時候必然再做不成花魁,若是有人贖身還罷了,若是不成,只能同旁人一般,淪為下賤的妓子。

青柳這些年叫姐姐們捧著,有些傲,與年歲漸長的花娘也起過幾次沖突。

婉君她與青柳有些不對付,想必也不想瞧著青柳快活,便想偷偷向她學些做花魁的手段。

不過婉君知曉,天下沒有白吃的飯,花娘也絕不會平白無故的幫她,因此雖然婉君心中著急,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漸漸與花娘熟絡起來,再幫她做些事情,譬如給某個姐姐使絆子一類。

她是小姑娘,是樓裏未來的搖錢樹,又一向乖巧聽話,有什麽問題,媽媽總是不是太過懲罰的。

一來二去,她便成了花娘的自己人。

到此時,婉君才敢隱晦試探著問些花魁的事。

婉君還記得當時花娘瞧她的眼神,別有深意,那時婉君就知道,花娘必然看穿了她的想法。

但花娘並沒有斥責於她,只是一邊拆著耳環一邊對她說:

“做花魁,最重要的就是要記清自己的身份。”

彼時婉君才十歲,有些聽不明白。

花娘瞥她一眼,勾唇笑道:“你得記得,再是花魁,別人再是吹捧,你也不過是個下賤的妓子。”

這話聽得婉君有些不舒服。

“樓裏逢場作戲,你是,男人們也是。”

花娘拆完了頭,烏發散落,她轉頭看向婉君,挑眉問道:“聽不懂?”

婉君遲疑著搖了搖頭。

花娘卻笑了,摸了摸婉君的頭,道:“現在聽不懂也好,只你記得,男人嘴裏的情愛話,當不得真,只有銀子才是你最親的。”

打那之後,花娘便教她穿衣打扮、描眉畫唇。

“你底子不差,只是比那青柳,少了幾分氣質。”

花娘給她化完妝,婉君對著鏡子一瞧,嘴巴長得老大。

這、這是她嗎?!

鏡子裏的女孩,豆蔻年華,唇紅齒白,但那雙大眼眼尾帶的媚態與清純碰撞,讓她簡直像是變了個人。

花娘捧著她的臉左瞧右瞧,笑道:“不錯,這個適合你如今的年紀,男人們大多喜歡這個味,去洗了吧。”

洗、洗了?

婉君有些不舍得。

花娘挑眉道:“你若是一下子變了樣,誰瞧著都知道你動了什麽手腳了,你如今年歲小,慢慢在臉上做變化,等長大了,別人也只會讚你一聲長開了。

只要十四歲那年媽媽為你造勢,成了花魁,便誰都取代不了你了。”

婉君咬唇,大略明白了花娘的意思,聽話的洗了臉。

花娘見她聽話,心中也是滿意,才又道:“什麽年紀什麽妝,況且若將來你一成不變,那些男人沒幾年也就膩了,你要學的不是這一種妝容,而是如何將你想要的氣質在臉上、身段上凸顯出來。”

婉君其實不是特別明白,但她知道,想做花魁,就得聽花娘的。

“再有,做花魁,還要用腦子,要聽得懂人話,說得出鬼話。”

她跟著花娘學習,漸漸的,樓裏的人忽然發現,她竟然是個絕色的美人胚子。

一開始她還是與青柳平分春色,漸漸的,媽媽便將重心放在了她身上。

是人都知道,下一屆的花魁,不是青柳,而是她。

然而她並沒有自傲,而是跟樓裏的姐姐們保持著友好的關系。

十四歲出閣那年,青柳劃破了她的舞衣,而她略作改動,一舞傾城。

她成了花魁,並且是整個府城的花魁娘子,她比花娘更為出名。

花娘這一年已經二十七了,只不過她下面的姑娘都不算出挑,她才一直在樓裏當著花魁,實際上身價已經跌了三番不說,過高的價格,讓她少了許多恩客,也不過掛個名頭。

婉君接替她的花魁之後,花娘用這些年攢下的銀子贖了身。

臨走時,花娘握著她的手,低聲囑咐:“要記得,攢銀子,別想著靠男人。”

婉君應了,但心裏卻不是這麽想的。

十六歲之前,她都不用接客,只做清倌,她打算用這段時間,好生在客人中篩選一人,納她為妾。

她聲名在外,會說話又通曉男人心與琴棋書畫,自然比外面的女子更得那些公子哥的心,因此也有了自己的常客。

最常來的就是一位劉公子,他家財頗豐,本身也有個秀才的功名,幾次下來她便知曉,劉公子祖上經商,從他爺爺拿輩才脫了商籍,而他就是族中最有讀書天賦的那個。

劉公子的身份在她的恩客中實在數不上,只不過錢財多些。

婉君瞧上他,一是因為他相貌堂堂,二也是因著他出身商賈,身份說不上太高,家中規矩必定比官宦人家松些,如此才有可能說服長輩,納她進門。

如此,婉君便對劉公子格外上心。

她的柔情蜜意劉公子自然是感覺到了,很快劉公子對她傾訴衷腸,她一開始雖只是想跳出火坑,但一來二去,對劉公子也動了心。

兩人郎情妾意地交往了一段時間,劉公子許諾,待他拿到舉人功名,便以此求得家人讓他納婉君為妾。

婉君激動之下甚至差點逾了矩,好在濃情蜜意之時,婉君還留有一份清醒,她記得花娘警告過她,男人的話能信一分,這人便可稱之為君子了。

得到了,男人也就不會珍惜了。

花魁的初夜寶貴,她絕不能失了身,否則若是劉公子反悔,她便是不被媽媽打死,也是要淪為最下等的娼妓,供人隨意取樂了。

婉君的選擇是明智的,劉公子趕考走後,便再也沒有來尋過她。

婉君之後找人打聽過,聽說劉公子一路考上了進士,舉家搬遷京城去了。

倒也……人之常情。

終歸也沒有被騙財騙色……

婉君心下黯然,但與劉公子的交往廢了她一年的時光,她沒有多少日子便要真正接客了。

想也知道,若是沒了清白,那些男人,便再不可能願意納她回家了。

婉君急了。

她沒有時間為劉公子的言而無信傷心,只能迅速尋找下一個目標。

不需那人多麽有權勢,或是如劉公子一般相貌堂堂,只需願意為她贖身,便是老些、醜些,她也認了!

可惜,半年的時光終究太短,來不及培養一段新的感情,而她太過出挑了,媽媽因此給她定了個天價,大部分人都知道清倌最貴,問都不會問價。

有位瞧上她的富商本想為她一擲千金,在知道價格之後,也打了退堂鼓。

終究是她不值。

十六歲那年,她還是賣了初夜。

買下她的,就是當初想要替她贖身的富商。

那人四十多歲,大腹便便,但她沒得選,價高者得。

好在之後她還有權利拒絕一些恩客。

日子就這樣過,接客一段時間之後,她的贖身銀價大跌,便有人開始想要為她贖身,但她都拒了。

她明白,她已失了清白,便是被人買去了,也是從樓裏的玩物,變成了人家後院的玩物,玩夠了送人的東西罷了。

在樓裏呆著還能贖身,去了後院,便是一輩子的玩物。

花樓裏又進了一批批小姑娘,婉君希望自己能早些贖身,便在小姑娘中挑了個出挑些的親自培養。

二十五這年,婉君贖了身。

贖身之後,婉君反而無家可歸了。

她想回家。

她花銀子找到了家,瞧見了家人,只不過當初家裏的幾個哥哥姐姐,只剩了大哥一人。

一開始婉君不敢跟他們接觸,待觀察之後,才與家人相認,這時她才知曉,當初大旱,賣了她得的糧食讓他們撐到了秋收,但是交了糧稅之後便不剩多少口糧。

眼瞧著家裏人都要餓死,幾個孩子便一個接一個的賣了,換一條活路。

她假說自己當初贖身花光了錢財,家裏人也沒有瞧不起她的過去,反而更為憐惜她,這讓她感受到了家裏人的溫情。

她這樣的身份,也沒法嫁人,便打定主意在家呆著了,每日裏做些帕子出去賣,實際是自己掏錢貼補家用。

雖清貧,卻也溫馨。

那一日她回家,卻沒瞧見父母兄長。

再之後,她聽聞回來的鄉親說,她的父母兄長叫城裏的公子拉去做兩腳羊,都死了。

為什麽……她只是想普普通通的生活,為什麽這麽難?

她的命真的很苦,她好恨。

那些公子,也曾是她的恩客。

尤其那位王公子,她太過了解了。

她要報仇!

婉君枯坐兩日,想出了覆仇的辦法,然而她求得那位姐姐,卻拒絕了她。

她只是想借那位姐姐的名頭換個身份罷了,為何連這都不幫她?

她知道怪不得那位姐姐,但她仍舊為自己感覺悲涼。

果然,這世界上,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她還是去了府城,還是如願以償換了身份,進了王家,成了府城人人皆知的玉華仙子。

錦衣玉食,高高在上,誰都不知道她曾是那個任人玩弄的娼妓,而是冰清玉潔的仙子。

這個身份讓她癡迷,她想覆仇,但她不想為此放棄自己的新身份。

她恨這些公子破壞了她的安穩生活,但為了當初賣她、如今也不過相處一年的父母兄長拋棄她現在的富貴榮華,她亦覺得不值。

玉華仙子陷入兩難。

因此她只讓那位王家大公子變成了殘廢。

而後她又遇見了那位姐姐。

恐懼襲上心頭,她害怕那位姐姐將她的事情抖出去。

不如殺了……

不行。

玉華仙子知道,這位姐姐有些神通,那不如跟她做筆交易。

她又提出讓那位徐仙姑替她證明身份,但被拒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換了個交易,好在徐仙姑答應了。

她在王家徹底站住了腳。

享受著富貴的生活,玉華仙子瞧著半死不活的王公子,心中快意,但她仍有隱憂。

這城中知道她身份的人太多了,即使畫了妝,她也不敢露出面紗下的臉,好在沒過多久,成王攻打來了。

玉華仙子知曉自己的機會來了。

她離間四大家族,王家叛變致使城破,成王入主。

成王好美色,她便不小心露出了面紗下的臉。

她雖然年齡不小,但保養的極好,說小幾歲又如何?反正她是隱居深山的身份,沒有戶籍。

一來二去,成王果然被她所惑,之後她便離間成王與王家的關系。

成王繳了三家的家財,本就覬覦王家,趁此直接剿滅王家。

至此,玉華仙子徹底報了仇,又成為了成王的妾,可謂一步登天。

天下形式多變,成王竟然成了一方勢力,身為成王寵妾的玉華仙子自然水漲船高。

玉華仙子本以為自己此生也就無憾了,沒想到她竟然有孕誕下了一名男嬰。

妓子常年喝藥,玉華仙子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做娘,自這男嬰誕下,她便暗暗發誓,定要給他這世間最好的。

她不再安心待在後院,她替成王聯絡各家夫人,希望他們成為成王的助力,成王因此更為看重她。

成王的勢力漸漸擴大,等周朝覆滅,他真正稱了帝,而玉華仙子也如願成為了玉貴妃。

她並不覬覦後位,畢竟成王妃這些年還算聰明,吃齋念佛當個透明人,又無子嗣,她也念成王妃的情,給她一個後位的體面。

但成王稱帝之後,有了變化。

再好的菜,吃久了也膩,再好的人,看久了也煩,他開始納新人了。

男人大約都是喜新厭舊的。

她失了寵愛,成王的孩子也一個接一個的降生,成王有了最心愛的小兒子,對她的兒子卻只是淡淡的。

玉貴妃不能忍。

這天下,只能是她兒子的。

她謀劃了奪位,大不了就如隔壁元朝那位徐仙姑一般,她來執政。

她自問這些年為成王做謀士,便是治理國家,也不會比成王差。

她成功了,然而,她到底低估了元朝,因為她挑起的內亂,後周覆滅。

被壓入京城之後,玉貴妃便知曉,她只有一次機會,她也只求元朝女帝,看在她們是舊相識的份上,饒她兒子一命。

她跪地哀求,沒想到,那位當初對她不假辭色,從不答應她請求的徐姐姐,竟然連她也放過了。

貶為庶人……

她本來是賤人的,庶人也算是個好結局了。

玉貴妃有些自嘲。

她帶著兒子出監牢的時候,有位大人等在外面,說是奉了女帝之命,給她些安身銀子,並叮囑她,要老老實實過日子,若是再鬧出事端,她絕不會放過他們。

玉貴妃、應該說恢覆戶籍的劉小丫捧著銀子,擡首淺淺一笑,道:“勞煩大人轉告女帝,多謝,我必安分守己。”

徐姐姐與花娘,大約是她這輩子唯二認識的好人了。

全文完啦~感謝大家陪伴至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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