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夏是被餓醒的，摸過手機一看，已經下午一點。

不記得昨天晚上什麽時候回來的，又是怎麽回來的。

沖個澡換了衣服下樓，平常這時候顧客很多，今天奇怪，店裏空蕩蕩的，一個顧客也沒有。

小茸和大毛一個吧臺裏一個吧臺外，面對面呆坐，狄野坐在窗邊曬太陽。

曉夏奇怪問小茸：“怎麽不上班？”

“今天周末。”小茸指指後面墻上帶日歷的時鐘，上面顯示三個紅字，星期六。

大毛笑道：“小媽睡糊塗了，吃飯去吧，鍋裏有飯，應該還是熱的。”

吃完飯出來，狄野依然坐在窗邊曬太陽，曉夏過去看著他笑：“懶蟲。”

“小豬。”狄野也看著她笑，“睡著了跟小豬一樣死沈，昨天晚上都累死了，還得把你抱上樓。”

曉夏抿一下唇，手指輕撓著他的耳朵：“在等人嗎？”

狄野指指窗外，她向外看去，就見羅虎跳下自己的越野車，從車頭繞過來，拉開了車後座的門，一個女孩兒從車上跳了下來。

短靴瘦腿牛仔褲過膝的寬松毛衣，短發隨著走動輕揚，臉上帶著明朗的笑容。

“尤許嗎？許先生的女兒？跟她媽媽很像。”曉夏觀察著說道，“形似神不似。”

狄野點頭：“許文超只同意羅虎在警局外面詢問尤許，而且，他特意指定我們家，說這裏安全。”

“愛女心切。”曉夏手搭在狄野肩上，“我們能旁聽嗎？”

“能。”狄野笑道，“這是我同意羅虎過來的條件。”

曉夏笑著去端咖啡，小茸和大毛一聽尤許來了，都興奮起來。

羅虎和尤許揀一個角落的小桌子坐下，曉夏狄野小茸大毛坐了旁邊的大桌子。

尤許接過大毛遞過來的咖啡，兩手捧著笑問：“還好嗎？”

大毛眼圈一紅，連忙低頭掩飾，曉夏拍拍他後背，小茸在他腋下戳了一下，順手咯吱著，狄野瞥他一眼：“又矯情上了。”

尤許看著他們笑，“有這麽多家人關心，哥哥嫂子姐姐，大毛你太幸福了。”又看著羅虎笑，“羅警官的女朋友，好漂亮啊。”

兩句話說得大家都帶了笑容，氣氛頓時輕松。她又對羅虎笑笑：“我們開始吧。”

羅虎點點頭：“別緊張啊，只是例行詢問。和桑玥關系親密的人，我們都要問問。”

“咖啡好香。”尤許嘬一小口笑道，“我不緊張，羅警官盡管問。”

“你喜歡桑玥嗎？”羅虎看著她，目光微凝。

“喜歡啊，我是小媽的鐵桿粉，她的粉絲團叫月光，我還做過兩年粉頭呢，我們經常一起逛街旅行，我和大太陽公司簽約，也是因為想和她一起在工作。”尤許刷開手機屏幕遞了過來，“羅警官看看照片，小媽的粉絲見面會，影視劇開幕式，很多片場，我基本都在，還有我們去各國旅行的照片。”

羅虎翻看著照片點頭。

尤許又說道：“其實吧，我陪小媽的時間比老爸多，老爸太忙了。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去世了，我老爸一直是一個人，很忙也很孤單，我外公外婆脾氣不太好……上門女婿嘛，又是富人家的上門女婿，其實以我老爸的才能，靠自己也能打下一片江山。”

她說著話嘆一口氣：“我喜歡小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很感激她，感激她陪在老爸身邊，讓老爸能不那麽孤單寂寞。”

羅虎嗯了一聲：“所以，你特別希望他們兩個結婚，是嗎？”

“是，小媽等了十年，我也勸過老爸，可老爸說跟我媽發過誓，不能違背誓言，他為此跟小媽長談過一次，兩個人說好就這樣在一起，小媽答應老爸一輩子不要孩子。可一過三十歲生日，她的想法變了，她背著我老爸偷偷約會過，那個男人，怎麽說呢，挺精英的，對小媽又崇拜又癡迷。”尤許噓了一聲，“這事兒千萬別讓我老爸知道。”

“許先生如果知道桑玥背著他和別的男人偷偷約會，他會怎麽樣？殺了她？”羅虎放下手機，目光敏銳。

尤許笑了一下，搖頭說道：“怎麽會，我老爸的性格，肯定是好聚好散。倒是我看不過去，跟小媽大吵一架，最後小媽哭了，她說她不會愛上別的男人，可是她想要孩子，她看到孩子走不動道。”

“你跟桑玥，好像經常吵架？”羅虎問道。

“蘇阿姨說的？”尤許咬一下嘴唇，“我是跟著外公外婆長大的，他們很愛我，也很縱容我，我很任性，就是大家討厭的那種富二代，小媽有時候看不過我的行為，就勸我，我就跟她吵，我急了總跟她說一句話，你又不是我媽，少管我……”

尤許聲音一哽，紅著眼圈低下了頭：“我特別後悔，我應該對她更好一些。”

“你知道她有心臟病嗎？”羅虎等她穩定了情緒，繼續發問。

“知道，十年前做過心臟手術，換了人工瓣膜，她做手術的時候，我外婆犯了心絞痛住院，老爸就是那時候和她認識的。”尤許慢慢旋轉著手中咖啡杯，“她當時剛來北京一年多，也沒幾個朋友，又不想讓家人擔心，一個人孤零零在醫院住著。我老爸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正躲在一個角落裏哭，老爸關心了幾句，兩個人就認識了。我老爸因為我媽的緣故，分外同情住院的病人，看見穿病號服的就心軟……”

尤許笑了一下，笑著又搖了搖頭。

“你有夜盲癥是嗎？”羅虎突然問道。

尤許的手指顫動一下，緊緊握住了咖啡杯：“是，我有些挑食。”

“即使有了夜盲癥，你還是挑食，所以，醫生讓你吃維生素A,對嗎？”羅虎問道。

“對。”尤許皺一下鼻子，“其實，維生素A也超難吃。”

“這個，是你吃的藥嗎？”羅虎拿出一個透明密封袋，裏面裝著一個白色的小藥瓶。

尤許挺了一下身子，坐得筆直，認真看著羅虎手中的袋子：“我能問問羅警官這瓶子是哪兒來的嗎？”

“昨天晚上我和幾個朋友應許先生邀請，去了一趟你們家，得到了一些線索，我讓手下幾個警員連夜過去搜查一遍。運氣不錯，有所收獲。”羅虎笑著。

尤許伸手想要拿過來，羅虎手臂後撤：“我們也去你就診的眼科醫院查了門診記錄，你兩周前去看病，醫生給你開了一瓶維A,裏面一百片，你如果按照醫囑吃藥，每天早晚各一片，到今天應該吃了三十片，還剩七十片，可是這個瓶子是空的。”

羅虎說話的時候，尤許緊緊咬著下嘴唇，咬得滲出了血絲。

曉夏等四人在旁邊聽著，再觀察尤許的表情，對桑玥的死因大致有了推測。

“我不是故意害她的。”尤許低著頭緩慢開口，“她三十歲生日那天，老爸出差，忙得忘了她的生日，連個電話都沒有，我陪著她吃蛋糕的時候，她忍不住哭了，她說認識老爸十年，老爸只有在她心臟手術住院那段時間，最關心她最疼她。她又說，有時候真想停了抗凝藥，再犯一次病。她當時滿臉都是淚水，她瘋了一樣笑著說，她真想試試，如果她生命垂危，老爸會不會向她求婚……”

“所以，你就把她的藥換了？”羅虎皺了眉頭。

尤許搓著手：“我只是，我只是想幫忙，我沒想到，沒有想到她會送命。我不是故意的，我會被判死刑嗎？我今天說的話能算自首嗎？會給我減刑嗎？”

“我只管偵破，判刑是法官的事。”羅虎聲音裏帶著憤怒，“不是故意的？你是大三的學生，是成年人，怎麽可以輕率得做出這樣的事？”

尤許央求看著他：“不要告訴我老爸，不要讓我老爸知道……”

“我已經知道了。”許文超從儲藏室走了出來，陪伴他的還有一位年紀稍大的警官，羅虎站起身恭恭敬敬喊一聲張局。

張局身後是兩個拿著記錄本的警員，張局對羅虎點了點頭：“影像和筆錄都有了，剩下的事你們來處理，局裏還忙著，我先回去了。”

羅虎招手讓兩個警員過來，看了一眼他們手中的資料。

張局看一眼埋頭沈默的尤許，對許文超說道：“老許啊，沒想到事情是這樣，案件既然已經偵破，我們會依法辦理，你呢，能為令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許文超面容慘淡得點了點頭，張口想說什麽，沒發出聲音，張局拍一下他肩，說聲保重，對狄野笑笑，“咖啡很香。”，又對其他人客氣點點頭，大步走了。

曉夏和大毛小茸沈浸在驚愕和不置信當中，誰也顧不上客氣，也沒人問這幾個人怎麽突然從儲藏室冒了出來。

許文超走到尤許身旁，一只手摁在她肩上，剛要說什麽，尤許一側身子，躲開了他的手。許文超慈愛看著女兒，聲音溫軟柔和：“許許，你不用自責，你是無心之失，這一切，都怪老爸。你放心，老爸會給你請最好的律師……”

尤許猛然擡起頭，出聲打斷了許文超的話：“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你會替我去坐牢嗎？”

“如果可以，老爸自然願意。”許文超一臉沈痛，“可是……桑玥生日那天的事，你怎麽沒跟老爸說？”

“說了有用嗎？你會改變主意娶她嗎？”尤許盯著許文超。

許文超遲疑著，尤許輕蔑得笑：“如果你知道，你會跟她分手，是嗎？”

“許許，老爸後悔了……”徐文超長嘆了一口氣。

“人死了才後悔是嗎？就像你當年受了外公外婆的氣，後悔娶我媽，她死了，你又後悔沒有避孕，後悔讓她生下我，對嗎？”尤許盯著他大聲說道。

許文超無奈嘆氣，對羅虎懇切說道：“我女兒有些任性，還請羅警官多擔待，過會兒帶她到局裏，可以不戴手銬嗎？”

羅虎為難得搖了搖頭：“對不起啊，許先生……”

尤許對羅虎伸出手：“不就是戴手銬嗎？戴吧。對了，我還有些東西要交給羅警官，條件是，讓他回避。”

尤許轉過身，指向許文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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