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人潮散去，金烏東升西落，玉蟬高掛枝頭，夜深不知幾許，街道上空無幾人，只有少許巡街的士兵罷了。

白天面攤的小販像是做賊一般，端著一碗面悄悄地摸到了傅棠身邊餵飯，可傅棠在白天看到的那一慕後，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看到了自己的明天。

“公子，你怎麽不吃了？”。

小販端著飯碗看著碗裏的吃剩下的半碗面道。

“沒胃口！一會再吃吧！哎！”。

傅棠說完爬在地上一動不動，而他旁邊卻是那個被打昏死過去的傅真心，引起了傅棠的註意。

“你看他死了沒有。”。

“好的公子！”。

面談小販走到窮酸醜陋書生跟前用腳踹了幾下，試探道：“你死了沒有？”。

“……………………………………………………”。

那窮酸醜陋書生依舊不答話。

“嘿！還裝死呢，躺他的旁邊，你也不怕被別人再打一頓！”。

那面談小販譏諷道，而傅棠聽完臉色不好，命令小販道：“快將他潑醒！”。

“好嘞爺！”。

那面攤小販每天都提兩桶水來，目的就是沖洗傅棠身上的汙垢，說也奇怪，今天並沒有人來羞辱毆打傅棠了，於是將一桶水潑在了那昏死窮酸醜陋書生的臉上。

謔！

一桶水狠狠地潑在了那書生的臉上，冷水一驚之下，那窮酸醜陋書生猛地醒來，嘴裏不停叫苦：“我腦袋好疼啊！渾身都疼啊！”。

傅棠和小販看著那窮酸醜陋書生慢慢爬起，坐在了地上，不停揉捏自己身體疼痛的部位，嘴裏還念念有詞。

“上官儀容，你為何負我！為何！”。

面攤小販看著那窮酸醜陋畜生大聲嗤笑，白天的一幕他也看的清楚，聽得明白，就這窮酸書生配的上人家那麽漂亮的女子麽？

“哈哈哈哈！那女子說的不錯，你可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哈哈哈哈！”。

“不要胡說！”。

“哼！沒想到如今連一個市井小販都能羞辱我！哎，爹我對不起列祖列宗啊！”。

那窮酸醜陋書生不想跟那面攤小販計較，第一犯不上，第二他說的有道理，以窮酸醜陋書生目前的狀況，確實是這個狀況，可他又能做什麽呢？除了哭天搶地那就是無奈嘆息了。

“傅公子，你家呢？”。

傅棠看著那個同樣姓傅的人，不勝唏噓，以為自己是天下最慘的人了，沒想到還有跟他遭遇相近的人，看著他可憐，不由得想要說上幾句話，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賣了！三進三出的院子讓我賣了！”。

那書生低著頭無精打采道。

“活該！敗家子！”。

面攤小販唾罵道，他認得這窮酸醜陋的書生，以前可是洛陽的富戶，在爹娘在世時，跟那個上官儀容訂有婚約，誰知傅真心的爹娘突然得了怪病死去，傅真心一下沒有了束縛，過慣了大手大腳的日子，且日夜與那上官儀容廝守，奢靡浪費，整個洛陽的人都知道，最後所有的家資、地產都敗完了，大部分都花在了那個上官儀容的身上，這種富家紈絝子弟，是老百姓最為痛恨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落到這個下場，那也是活該。

“你說什麽？你別以為我現在一無所有我就不能治你，你信不信我掌你的嘴！”。

窮酸醜陋書生傅真心坐在地上憤恨地怒視那面攤小販。

“落井下石不地道啊！”。

傅棠深有感觸，自己最近一段時間的屈辱不就是如此麽，於是對著小販喊道：“你且走吧！明日再來！”。

“好嘞！”。

面攤小販這才偷偷地溜走了。

“啊！啊！啊！爹娘，我對不起你們啊！”。

誰知那面攤小販一走，傅真心居然傷心的哭了起來，就跟一個四五歲受到委屈的小孩子一樣，哭的稀裏嘩啦，感人肺腑。

“兄臺別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

傅棠感傷道。

“我哭我的與你有何相幹，在這說了，我現在再窮好壞是個讀書人，你呢，臭乞丐！賤骨頭！”。

那書生傅真心將心中火灑在了傅棠身上，畢竟他跟乞丐比，還是有些優越感的。

“你………………………………………………罷了，不跟你一般計較了！”。

傅棠無奈的搖了搖頭嘆道：“我以前可不比你還了得？到如今還不是落的了這個下場！哎！”。

“喔？你且說來聽聽！”。

人比福，氣死人，可人比慘，慘者就喜歡聽比自己更慘的人的故事，這樣才能夠安慰自己。

“我也姓傅，叫傅棠，我…………………………………………………………”。

傅棠將自己的故事大致講了一遍，只不過將江湖血腥略過更是將南唐皇帝李煜、大遼國皇帝耶律德光說成一方富賈，什麽五神也沒有扯，而和李玉嫻月、上官舞德感情也如實說了出來，這些天中，傅棠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一吐心聲，說到感傷處，竟也哭了起來。

傅真心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乞丐故事如此跌宕起伏，他的遭遇跟自己比起簡直不能比之萬一，剛才還出言不遜，在聽完傅棠講完後，趕緊跪在傅棠跟前給傅棠行禮。

“傅公子，對不起了！對不起了！沒想到你比我還苦上十倍不止！只是在下有一問，請傅公子告知！”。

“說！”。

“傅公子如今落得這個下場，可謂是慘絕人寰，不勝唏噓，一般人遇到公子情況，肯定會自殺的，公子何以能堅持到現在？”。

“實不相瞞，就是心中的一股執念，我要見到我親愛的小舞，而她就是我堅持活下去的理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傅公子，你難道還要跟我一樣麽？被薄情寡性的女人羞辱一番才肯死麽？”。

“小舞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是那樣的人！無論我變成什麽樣子，她都不會嫌棄我的！”。

“可笑！可笑至極！傅公子，如果你還是以前的傅公子，莫說是你口裏的那個女人，就是別的女人那也是想得到就得到，可你現在的樣子和境遇呢？恩？別說是你嘴裏的那個女人了，你去找個六十老嫗，看看那六十老嫗能不能看的上你！哈哈哈哈！傅公子，你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我再說一遍，我的小舞不是那種人！不是！”。

傅棠咬著牙咆哮道。

“好！好！好！不跟你爭，我只是想說咱們都是可憐人，既然都落得這般田地了，不如死了算了，可我呢，在死前還要被那惡毒薄情女人羞辱，我只不過不想傅公子重走我的老路而已啊，咱們男人也是有尊嚴的，死也要死的有尊嚴，昨日我本欲尋死，就是抱著跟你一樣的心思，想著上官儀容不是那種女人，結果呢，還不是被狠狠羞辱一番，身為一個男人臉都丟盡了，我是為傅公子好，你既然還想如我一般被人羞辱，那等你想死的時候，你甚至覺得你不是個男人，而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雜種，來了這世上一遭！

傅公子，我先走一步了，早知道昨天自殺了，哎！如今死前都要被人吹脊梁骨，死後更是淪為笑柄，我啊！甚至都不想死了，因為沒臉見九泉之下的父母，可我不能不死，因為我的心死了，讓那個無知可恨的女人殺死了，再者我一窮二白，身無長物又無功名，白天遭世人恥笑，晚上無處為家，身為一個人的最後一點尊嚴都沒了，我還是安靜地去吧！傅公子借你的地方一用啊！叨擾了！”。

窮酸書生盯著傅棠身邊的一顆老樹時而笑時而哭，像是瘋了一般。

“傅公子，你別這樣想啊，即便你現在境遇不佳，我認識丐幫的人，你可以加入丐幫，放心只要加入丐幫，你每天乞討，保準有你的一口飯吃！好死不如賴活著不是嘛，再者說來，你先加入丐幫，待來年開恩科，我相信你能考中的！”。

傅棠聽著窮酸醜陋書生的話，那些話如一把把利刃一樣來回刺穿著他的心臟，他很清楚自己的現狀，比傅真心還慘，可上官舞德真的機會跟上官儀容不一樣麽？傅棠不敢打包票，不敢肯定，更不敢去想，他害怕今天的傅真心，就是他明天的傅棠，昨日的上官舞德就是明日的上官儀容。

他之前也這麽想過，可在遇到傅真心後，他真怕了，心中那個堅持他活下的心念也開始動搖：她會不會一樣這樣對我呢？

哢！哢！哢！

那窮酸醜陋書生傅真心在傅棠深深思考的時候從傅棠身上拔出了隨身佩戴的青蓮劍，隨即用青蓮劍在傅棠身邊那顆樹上刮下一層老樹皮來，在老樹皮的背面，又用青蓮劍刻著什麽東西。

“傅兄啊，做乞丐？哎！我不是沒想過，可我怎麽能受得了啊？傅公子，現在的你賣相豈不是更慘，做乞丐不是天生的材料，可你願意做乞丐麽？你願意麽？鳳凰不管落至何地何種境界，他還是鳳凰，你說讓一個鳳凰跟一群野雞為伍，你覺得是對鳳凰的侮辱呢？還是鳳凰本該如此，更何況你我都不是鳳凰，你我都是野雞罷了！

哎！我厭倦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讓我討厭，我更討厭我自己，三尺白綾從頭繞，從此萬千不相幹！傅公子我傅真心能在臨死前能和公子相遇相識是我的福分，可惜啊，如果有下輩子，我傅真心還結交你這個朋友，人死如燈滅，我告辭了！”。

“別啊！別啊！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要讓你看看這個世間還是有好女人的，無論我變成什麽樣子，成了什麽人，她始終都會不離不棄，白首相依！你不能死！你必須看看！這世間不是你看到的樣子！我們都有愛！我們都是人！我們應該好好的活著！”。

傅棠激動至極，就看到傅真心笑著流淚，將青蓮劍送回到傅棠身邊後，將老樹皮插在老樹之旁的泥土上，隨即將褲腰帶一解，掛在了樹枝上，綁成一個死結。

孤月淒迷，雲無遮蔽，老樹枯藤，斷腸人在天涯。

“上官儀容，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愛上你，可我不後悔，因為失去了你，你卻讓我明白一個道理——世間女人薄情寡性，見利者而上，見不利者而避，管他山盟海誓，管他花前月下，管他鳳鸞和鳴，管他起高樓，管他宴賓客，管他樓塌了！沒想到等我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卻是我的死期！爹娘啊，小時候你們讓我明白一個道理，最多拿著戒尺打我幾下手掌，可長大了呢，明白一個道理卻要付出性命的代價！爹娘！不小孩兒來了！傅公子，我在下面等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窮酸醜陋書生傅真心閉上眼睛縱身往上一跳，對這個世界笑著訣別，隨著掛在樹上的腰帶變的繃緊，窮酸醜陋書生身體不停搖擺，剛開始，他的雙手慢慢往上擡，似乎恐懼於死亡的力量，只要他想，伸出手抓住頭頂的樹枝，便能從掛的不高的腰帶上伸出脖子，從而跳下來，可不知道為何，他剛剛伸到胸口的手，又迅速的放了下來，隨著身體無規則的晃動十幾下後，傅真心告別了這個世界。

啊！

啊！

啊！

傅棠瘋狂地吼了起來，聲嘶力竭，歇斯底裏，他是看著傅真心一步一步去死的，就連死前死後的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傅真心從容坦蕩，即便是上吊也是笑著流淚，直到快死去的那一刻，表情才變得恐怖駭人，而傅真心的那個流著淚的笑面一下就映在了傅棠心中，他看到的不是傅真心，而是他自己而是他傅棠，他看著自己慢慢笑著流淚自殺，隨著傅真心的死，他心中令他活下去的心念像個大山一樣，隨之倒塌。

“不！”。

“不！”。

“不！傅真心你不能死！我看你看著，我的小舞她不是那樣俗人！她不一樣！我要你活下去！你活下去！我相信這世間是有屬於你的女人的！只不過她沒有出現！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傅棠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可掛在樹枝上上吊而死傅真心他真就死了，早就死了，死的透透的，死的涼涼的，傅真心，就如傅棠心中的真心一般，變的虛弱不堪，變的疑神疑鬼，變的妄自菲薄，變的悲意盎然。

正在瘋狂哭喊蠕動的傅棠他看到了傅真心死前立在土地上的那塊老樹皮，他現在才明白，那是傅真心給自己立墓碑呢。

傅棠瘋狂蠕動，如同一條被火燙著的蛆蟲一般，蠕動到那老樹皮之前，定睛一看，只見老樹皮背面刻著：世間，我來過，萬幸，來的太快，走的匆忙，落款：傅真心。

啊！啊！啊！

青板黃磚，街頭巷尾，一夜，整整一夜，附近的人都聽到了，一個男人，傷心的哭了一個晚上，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沒有人去關心為什麽，除了陣陣嗤笑，就是陣陣歡笑，亂世裏，你傷心總比我傷心好，你難受總比我難受好，你死總比我死了好啊。

噸！噸！噸！

打更人從街頭走來，手裏悠閑著敲打著手中竹杠。

“卯時三刻！金雞報曉！旭日東來！冉冉升起！啊！死人了！死人啦！”。

打更人就看到那老樹上掛著一個上吊的人，下面有一個似人似鬼的東西不停的爬來爬去十分嚇人，他尖叫一聲，趕緊往官府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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