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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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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五)

宋知了什麽也沒說,撂下筆桿子,轉身下樓。夜裏的風還有些涼,宋知了抱住胳膊在風裏醒神,在心裏罵自己是個大傻子,腦子有病。

突然,肩上一重,一件披風蓋在她身上。宋知了回頭一看,裴卿知立在身後,不說話,臉色和剛才大不相同,似乎有點生氣。

他道:“小心著了風寒。”

見宋知了沒動,他嘆了口氣,握住宋知了手腕,帶她往小樓裏走。

裴卿知提著熱水上樓,叫宋知了沐浴,走之前,他指了指窗上的簾子,囑咐道:“別忘了把簾子拉下來。”

宋知了看了眼窗子,又看了眼他,瞬間明白過來,臉頰微紅小聲應道:“知道了。”

他退出去,門關好,沒叫春夏和秋冬上來,怕宋知了不自在。

裴卿知坐在一樓圓桌上,陳伯和小寶已經睡了,四周有些安靜。他垂下眼睫,從衣袖裏掏出那張宋知了畫過的紙細細看了一番,眼中藏不住的笑意漫出來。

宋知了那點小情緒被水汽鋪過之後煙消雲散,想起那句囑咐,她看向遮住窗子的簾子,臉又騰的紅起來,突然低下頭笑了笑。

春夏和秋冬你扯著我,我拉著你從門外進來,手裏提著黃皮紙包的點心。

見有人來,裴卿知慢慢收起白紙,折好放進衣袖裏,恢覆淡然的樣子。

春夏和秋冬不敢動了,怕受責罰。

裴卿知淡淡道:“去睡吧。”

新床鋪下午和石桌一起送來,安置在裴卿知的對面,窗子的另一邊。帷帳是江南上好的薄紗料子。四角垂著香包,一股淡淡清香散在空氣中。

裏面似乎夾雜著藥材的味道,相比其他香味,要淡的多。

這一晚,宋知了睡得特別香。

第二天清晨,宋知了被一陣細小瑣碎的聲音吵醒,她揉揉眼,緩了緩穿好衣服下樓。小寶在站在門口,拉著陳伯的手,淚汪汪的。

她走過去,蹲在地上問:“小寶怎麽了?”

小寶沒忍住哭起來,哽咽道:“叔公說,爺爺讓我回家,我要離開姐姐了。”

宋知了起身:“陳工匠不是說過兩日回嗎?”

陳伯也不希望小寶走,嘆了口氣:“大哥方才送信來,說家中有事。”頓了頓,又想到什麽:“大哥要王妃也去。”

立在一旁的裴卿知眸光微動,靠了過來,道:“何事。”

陳伯緩慢搖頭:“怕是要王妃去了才知道。”

裴卿知沒說話,宋知了卻嗅到不尋常的氣息,她趕忙把自己收拾好,按下陳伯,吃過早飯一起出發。

馬車上,裴卿知見她滿臉高興,問:“你猜到什麽?”

宋知了揚起下巴,眨眨眼:“拱橋有救了”她篤定道:“陳工匠一定會幫我。”

裴卿知靜靜看她揚起的笑臉,嗯了一聲,道:“那就好。”

這條路有許多花花草草,宋知了看過一遍還不夠,她又趴在車窗邊看外面往後倒去的樹。

裴卿知默不作聲,朝她那邊靠了靠,一邊註意怕她像上次一樣掉出去,一邊給她整理裙邊的褶皺。

陳道在院口迎接他們,身邊多了一個沒見過的年輕小夥子。

下車後,小寶看見爺爺還是很高興的,飛快跑過去,抱住陳道的腿,說起自己和姐姐一起吃了好吃的,玩了好玩的,還買了風箏。他擡手指了指陳伯手裏捏著的東西,小寶笑嘻嘻的說:“這是鳳凰。”

然後又拉著年輕小夥的手,叫爹。

那人笑著應了一聲,擡頭道:“在下陳許,小寶的爹。”

宋知了有點驚訝,這麽年輕就當爹了。轉念想到古代人成婚早也就不稀奇了。

院門就站著兩個男人,宋知了下意識問了一句:“小寶的娘呢?”

陳許臉色變了變,嘆了口氣:“生小寶的時候沒挺過來,去了。”

宋知了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心裏十分懊悔自己多嘴問這一句幹嘛。

好在父子倆不在意這些,招呼他們進去。

看宋知了有些低落,裴卿知慢慢與之並肩,宋知了聞到若有若無的檀木香。

“你若是喜歡小寶,可以認他做幹兒子。”

他壓著聲音說,與她商量。

宋知了擡起頭看他,眸子亮了亮,聲音壓不住的喜悅:“可以嗎?”

裴卿知點頭,道:“你若願意,我出面講。”

“那太好了!”

宋知了一瞬間沸騰起來,方才的愧疚被沖淡。她繞著他轉,搖頭晃腦,好看的杏眼彎著,梨渦掛在嘴邊,久久沒有消散。

她不停地說:“你真好。”

古代對血緣關系特別在意,特別是皇親貴族。有背景有家底的人寧可把職位和資產留給不爭氣的兒子也不願拱手讓人,可裴卿知似乎把一切看很輕。如果有一天宋知了說要隱世,他也可以拋下一切,跟著她。

裴卿知微微伸手,怕宋知了一個不註意摔在地上,溫聲提醒她:“小心點。”

宋知了轉了幾圈,跑進去抱住小寶。裴卿知看著她的背影,笑起來。他是把一切都看得很輕,因為於他而言,最重要的只有宋知了一人,其他都不算什麽,只要她高興,他願意做任何事。

眾人坐下,陳道端茶倒水,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最後感謝王爺王妃照顧小寶。

宋知了默默等待下文,陳道的咳了一聲,沒話了。

她心裏那點期待瞬間瓦解,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最後要離開的時候,陳道叫住宋知了。做了請的動作,宋知了明白,和他一起走到一邊。

陳道笑起來:“王妃師出何方。”

宋知了知道他的意思,回他以前大學教授的名字,陳道有些蒙,想了很久沒什麽結果,也就放下了。

他繼續道:“聽聞京城十字橋是王妃提的主意?”

宋知了點頭,怕他誤會,連忙解釋道:“不過也是偶然在古籍上看到,並非是我自己想的。”

陳道笑起來:“王妃是個實誠人,我喜歡。”

宋知了過去後,裴卿知站在原地沒動,視線落在遠處,定在宋知了身上。

陳許拉著小寶,看著裴卿知站姿端正,一臉漠然,目光卻緊緊盯著某處,順著視線轉過去,他看見遠處和陳道說話的宋知了。

盡管他沒什麽表情,陳許好像卻看出了擔憂的情緒。

他心裏覺得好笑,像看到自己當年剛和小寶娘成親的時候,幾乎時時刻刻都想和她黏在一起。

陳道放開小寶的手,上前一步福下身子,道:“王爺安心,家父只是在與王妃商討拱橋一事。”

裴卿知依舊沒挪開目光,只是淡淡“嗯”一聲。

轉念想起什麽。他彎下身子,對陳許行了一禮。可把陳許下了一跳,趕忙去扶他胳膊。哪有王爺給平民行禮的。

裴卿知不理會,繼續道:“王妃甚是喜愛小寶,我與王妃想收小寶為義子,不知陳公子可願意。”

陳許又驚了:“我們本是一介平頭百姓,如何能承受。”

裴卿知語氣平淡,卻讓人心安:“我既提出來,你們一定能承受,煩請陳公子好好考慮。”

陳許楞了楞,想了會還是決定問問小寶的意見,便蹲下身子對小寶說:“小寶願不願意?”

小寶有些不明白,見父親問他才開口:“什麽是義子?”

陳許道:“做了王爺的義子,往後王妃也是小寶的娘親,王爺便也是小寶的爹爹。”

小寶似乎聽懂一些,不確定的問道:“那小寶可以天天見到王妃姐姐嗎?”

裴卿知看著他說:“可以。”

小寶瞬間懂了,高興地拍手,揚著聲音說:“那小寶就要坐哥哥姐姐的義子。”

陳許糾正他:“是娘親與爹爹。”

裴卿知道:“無妨,隨他去吧。”

妻子去世後,他的精神全部寄托在小寶身上,昨晚回來聽說小寶一直黏著王妃也很驚訝。平常小寶是不願意靠近生人的,想來也是很喜歡這位王妃,於是陳許沒太多阻攔,只要小寶高興就好。

最後,問了許多,陳道指著遠處的陳許,對宋知了道:“這是我兒子,早些年一直跟著我學拱橋建築,算是我的關門弟子,這次讓他隨你前去,平行橋他最擅長。”

那點希望重新燃起來,她看向一邊的裴卿知,發現對方也在看這邊,她朝他擡了擡下巴,笑了笑。

對方被她牽動,也輕輕笑起來。

陳道似乎早就和陳許說過,倆人剛說完過來,陳許朝宋知了鞠了一躬道:“還請王妃多多指教。”

宋知了可擔不起這樣的大禮,彎下腰回了一個,為自己正名:“我沒這麽大的能力,還請陳公子多多費心。”

客氣一番,宋知了站回裴卿知身邊,他靠近,在她耳邊輕聲說:“義子一事已經說好。”

宋知了感覺耳朵有點癢,扭頭看了裴卿知一眼,眼裏帶著說不明白的情緒。最後點點頭。

陳許帶著小寶準備和他們一起離開,下午直接去建築現場。

一群人一走,深山老林裏只剩下陳道一人,於是宋知了想發設法的把陳道也帶上。

她聲音清脆,有點撒嬌的意味,嗓音不自覺的軟下來:“您就去吧,讓陳伯帶你逛逛,絕對不讓你建橋。你一個人在這不害怕啊。”

宋知了輕微晃著他手,陳道無法最後點頭答應了。

裴卿知抿著嘴,神色覆雜,心裏卻在琢磨如果自己是陳道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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