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0章 第八十章

關燈
第80章 第八十章

◎他們死了◎

百姓不願退去, 還高呼著喊神明救世人,澹臺衡卻先一步回了天樞,哪怕是不知澹臺衡脾性時,楚帝亦能察覺其中不洽之處, 何況是如今。

所以到了天樞宮便一步甩開要跟跟不上的宮人, 急促道:“為何不讓朕絞生魂, 朕是在救你!”

看到他端坐案前,纖長手指緩緩放下那朱砂紙便喉頭一哽:“子衡。”

楚文灼貪婪地打量他, 發覺他的眉眼真與往常不一樣了, 他的魂體也不再那麽單薄了。然而越看他脫胎換骨,楚帝心裏便越慌。

他並不是傻子, 祝勻能看出來的,帝王怎麽不能!全看他是不是欲裝傻罷了——

可他按住澹臺衡的手腕,話還沒說出來,澹臺衡便道:“巫蠱之術可破, 絕輪回路者亦可破。”

騙子。

“且不止絞生魂一途。”

騙子。

“陛下不必擔心。”他眉眼溫緩, 似乎這些時日在楚遇到的詆毀侮辱謾罵苦楚,都隨秦滅一般遠去了,都是不必在意的細小傷痕, 公子衡有玉身一座,有信奉他的人為他塑了神龕。

然而現在還有百姓見了他便高呼神仙,他為何不去這凡人塑的神龕前看看呢?他為何不讓他們敬奉香火,不受楚之蔭蔽。

楚帝也知道。他這些必然都是謊話, 卻還是不願意不順著他的話去相信。“當真?!”

澹臺衡略一頷首:“安樂王子嗣綿延, 雖非嫡親血脈, 亦有親緣。”他微頓, 聲音輕了:“且在世這一輩多為非作歹, 若能以他命維系,也算為民除害。”

騙子。

“能如此,子衡亦不會心慈手軟。”

騙子。

楚帝額上青筋直跳,只覺得自己聽得到又聽不到的地方,有一個冷漠的聲音,在子衡開口的時候,不斷重覆。騙子。可他想抵抗住他這話的魔力,想堅決地告訴他,那他也不會用這個同系親緣的方法。

他要絞生魂,要他安安穩穩地留在這個路上,日後也能再入輪回!

可他竟然說不出來。他像是什麽脈絡都被什麽給堵住了,只眼睜睜看著子衡的手指並攏,壓在朱砂寫了生辰八字的黃符紙上,然後垂下眼睫。

楚帝面色猙獰,只能說出旁的:“如果真有用,你怎會置百姓不理!你分明是自身難保......”

澹臺衡望著他,很輕很輕的視線。又好像是很深很深的一眼。然後他喊:“父皇。”

楚帝只覺眼前一黑,暈過去了。

暈前還在想,他從未這麽喊過我,他也不敢喊,如今趁他神思被掌控才僭越,是怕以後沒有機會了。

他還是走了。

楚帝不知道他會是什麽時候走。但他知道自己沒有機會阻止了。

曼珠沙華。一種被詛咒的花。傳聞這種花最大的效果就是喚起人前世的記憶。也可以麻痹將死之人使他們感到快樂,在安和中死去。只是死時情狀異常可怖。

換句話來說,曼珠沙華是一種透支人魂體的花。黃泉渡中帶出來兩份一份分給魂體破損幾乎壽命斷絕的虞宋與公子衡。

秦疏打著傘站在朝堂外。

另一份降而為雨。在楚帝昏迷這幾日落於楚朝廟堂之上,文武朝臣淋之,神思恍惚而不念舊事。

幾日早朝都是公子衡立朝。他政令下得不多,總有人暗暗擔心他顛覆山河,可每每早朝後便見不到他。

何躬行回到府中,端坐了一會兒,提筆想寫字,寫不下去,想作畫,畫不了,甚至想以琴笛傳意,也被那位琴棋書畫無不專長的殿下阻攔。

書房裏他緊緊咬著牙,面色難看,胸膛起伏。一擡眼竟然發現澹臺衡站在那裏。

他心中知道他絕對不會接受絞生魂之法,也知他竟然都用了這樣的手段,自然是已經做好屍骨,不,如今已是魂魄無存的準備。

可這該死的傀儡殼子,竟維持著冷淡疏離的表情,強壓著自己起身,平靜無波地拱手:“閣下。”

何躬行痛苦地擰眉。錯了,明明該是殿下。

但澹臺衡只看著他,好似能透過平靜冷漠的傀儡表情,看見裏面他是如何痛苦掙紮,如何和其他人一樣心知肚明他們付出了什麽代價,卻無能為力。

半晌,他走過來:“何大人。”這幾個簡單的字落在何躬行耳裏竟然都驚得他心劇烈地疼起來。他心裏知道。澹臺衡是來道別的。

絞生魂,絞生魂。世上只有這一個辦法。他卻連試都不願意試。以生魂壽命換他壽命而已,世上那麽多人追隨信奉,認他為神明。

他卻還記得一個微不足道,甚至進讒言害他的年輕閣臣。

門外還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可何躬行自從知道朝野受殿下控制,每一日都在怕。

他像是成了當年眼睜睜看澹臺衡去降安民軍然而受淩遲而死的百姓。明知他死期將近,能做的竟然只是被操控著如常上朝。

“我常常在想,若我真歸楚,史家該如何寫此日呢?他該如何寫我心不由衷,說不幹擾塵世,卻依然誤你們治國?”

何躬行想搖頭。他想拼命搖頭。

澹臺衡:“但史書不該有神鬼的,楚不該有亡魂攝朝,不該有......”他應是想起很多,沈默頓住,然後輕輕道:“更深露重。”

他終究不是會多說之人:“早奔晚歸,莫忘添衣。”只這一句。何躬行被傀儡帶著重重地坐下。傀儡漠然地看著他走遠,卻一直不肯閉上。

一直到眼睛刺痛得留下淚來,何躬行才用力閉眼想到,他本就不喜深冬天氣。如今,更不喜歡了。

夜間宮門落鎖了,澹臺衡撐著額頭,瞧見魏駱在旁站著,似乎想要上前,但掙紮幾息,終是無法。

虞宋走進太極殿。滿殿的海燈滅了大半,他的身形卻不見任何虛幻,將軍也只提著一盞燈,照亮澹臺衡清雅的眉眼。

“都解決了,”虞宋穿著紅衣,看不出軟甲上是否帶血,可是都子時三刻,她都不曾放下手中劍鞘,身上一派夙夜警醒,枕戈待旦的冷靜肅殺的冰涼習氣,“可以慢慢等了。”

澹臺衡於是將視線轉向虞宋,眉眼柔和:“辛苦阿虞了。”

魏駱還侍奉在宮門前,他便起身:“也有勞魏內侍。”似乎是什麽沈重一聲響,應和著雄雞唱曉,要在這夕陽西沈時也拉開序幕,敲響悲愴的暮鐘。

他便也側耳聽了一會兒。而後道:“很快便結束了。”

魏駱強行擡起手,沒抓到,只抓到一陣虛無縹緲的風。

海賊潰散,但仍有幾路掠過重重關隘,奪了馬商的好馬,直奔京城而來,在城門上時,甚至可見滾滾來的塵煙。

這城墻上沒有別人,只有虞宋與澹臺衡,還有一樣被控制的禁衛軍,他們視線牢牢鎖定這兩人,卻見他們衣袖飄揚。

這次總算不是透明的,風也似乎刻意刮過他們,像要穿透亡魂靈魂。若非生者,便是連狂風的針對及肆意都無法感知。

可他們沒怎麽留戀這世間片刻,只低聲說著:“不知道阿姊怎麽樣了。”

虞宋的劍拔了出來,握在手中,似寒鐵沈霜。她在哪,哪裏便是漠北一路幾十年的大雪。可今朝分明雲開天闊。

是夏日昭昭。

也是秦魂昭昭。

“首君不會做沒有把握之事。”她如此說完,又頓了頓。這幾日連日奔波,一直不得空歇息。如今她到底還是問了。趁海賊未入關時:“只是我想知道,首君到底是如何說服你?”

澹臺衡:“我不曾說服阿虞,阿虞不也與我同行了嗎?”

大風之中年輕將軍望著儲君側臉,似乎笑了一下,但很快便收斂了。她在這城上登高過許多次,也不是第一次守城了,因而知凡是敵來之時,夜色是最深沈沈重的。

她便仰頭望了長長一眼:“或許,是你我都知道,難以茍且求生吧。”

何況是損人命圖我生。

風便某一刻呼嘯而來,狂吟著叩問城門,他們影子都被吹亂了,澹臺衡才輕聲:

“阿姊和我說,謝大人和阿虞離開後百年,她都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麽。”

“彌田清畝,勸農利商。她做的都是問心無愧之事。”

虞宋沒回答。

澹臺衡:“可或許是謝大人因她而死的那夜——”他的話沒說完。城門下,有人執著火把,戴著面罩,身披黃巾,手提瘟牛病雞來見。

白雲教並沒有什麽好手段。嶺南大旱,他們可栽在亡魂身上,但旱災難久,楚之賑災之策上傳下達,並不能使百姓多怨恨他們。

所以,這計最後落在瘟。

禁衛軍看到那些病死的家畜,神色已經變了,那戴著面罩,一路奔波的白雲教教眾,卻高聲:“海賊已絞死,亡魂卻因未能絞生魂,瘟病及九州!此就是亡魂之歹毒啊!”

絞生魂的經幡已經被撤下,那人卻還竭力高聲,乃至聲音嘶啞:“旱災久病,疫不行嶺南,反生於京,便是因亡魂居京久矣!”

“胡言!一派胡言!”祝勻氣得幾乎要沖出城門去:“嶺南無疫乃是因我與師父尊左相之法,掃除汙穢,特設病所!怎可能是因為公子與相公!他是特地尋此疫病之物,試圖,試圖——”

可他說不出來。

澹臺衡和虞宋只安靜地立在城墻上。虞宋似乎是眉眼淩厲片刻,聲音不高,貫穿穹宇:“普天之下,非君與臣,泱泱百姓何辜?你們不欲重蹈覆轍,便欲以更大的禍,恐嚇萬民嗎?”

澹臺衡只望著那下方。

後方有人想動。

他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他想起楚之君臣,想起高臺大雪,非是淩遲受刑,而是數人護衛左右不願讓他再受風霜半分。

東城軍竭力攔截海賊,也是想護衛京城安寧,遂將軍心願。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該提防的並非海寇。而是內亂。

瘟病嚇得守城將士面無人色,立在其上的澹臺衡卻說:“阿虞。”他聲音那樣輕。到這關頭,也沒有說楚一句不好。

他只是道:“當年狹關之敗,是我連累你。”

虞宋已經拔劍,從城墻上一躍而下,聲音散在身後,好似從沒在意過:“今後再欠,也來得及。”

真來得及嗎?

澹臺衡望了她一眼背影,黑夜中他們看不清公子衡的眼神,也看不見這夜色中是不是有同樣的雪籽,將他的大氅吹亂了。

他們只聽到他安靜道:“其實我一直覺阿姊對我期望過高,雖有渡民之心,難扶傾也。可如今還算好。”

虞宋已經砍在那瘟病家畜身上,月光之下她回首,瞧見他冷清眉眼被照得那樣分明,動作頓了一頓。

而後回過身去,和那白雲教教眾糾纏起來。

“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曾姓澹臺,如今不過是普通商戶,遍身綺羅的男子被押上來,其實軍士本不是自主抓到此人,如今見他,反而希望澹臺衡真為自己考慮一些。

可他回首,只看了那面色驚恐的中年男子一眼,便說,得罪了。下一秒,殷紅鮮血自那男子臂間與澹臺衡掌心流下,交匯在一起。

他的身形忽然比在這世上任何一刻都要真實,鮮活,眉眼是有溫度有色彩的,衣袍綴著血汙,脖間淋漓傷口交錯。

痛成這樣的公子衡還立著。

曼珠沙華解了,一霎時間京城城墻成人潮匯聚之地,他卻不像那夢中。看也不曾看,聽也不曾聽,哪怕皇帝車輦在其中拼命震蕩,楚帝不顧安危探出身來,瞧見他立在城墻之上,猛然一怔。

他真真是十九歲的樣子。束發未冠,白衣大氅,眉眼在雪中輕輕融化成雪落頂也壓不彎的青竹。側對著京城內百姓,和京城外的虞宋與白雲教。

沒人知道公子衡能在最後關頭,叫澹臺岳聽信他的話,為鎖他的魂換愛子,肅清了朝野上下的巫蠱之風,是因為澹臺衡早年在廟中修行。

他不信神佛,不入六道。他研究神鬼巫蠱之說,只是想從中找到救國救民的道,找到不損秦之根基卻能拔除此巫之禍的辦法。

可他怎麽會找得到呢。

秦因巫蠱亡,他自己卻以神鬼之體成了楚朝百姓信奉之人,被白雲教利用以禍民。我不殺伯樂,可伯樂終究因我而死。

他怎麽能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發生呢。他怎麽能看著生魂被絞,而自己無動於衷,哪怕這法子只是損生者的壽命——

他還是轉過身。

大風之中楚帝只看到澹臺衡的身影。看到他比從前任何一刻都要像一個真實的人,像那個被淩遲處死之前,還曾在此送好友外出征戰的儲君。

他只看到他的墨發被風吹起來。

澹臺衡還是那樣溫緩平和的聲音:“從沒有什麽巫蠱道。”楚帝驟然心痛,他知道要發生什麽,可整個人卻戰栗地幹嘔起來,幾乎要將五臟六腑都給絞碎了。

虞宋在下執著劍,無往不利,聞言手指緩緩收緊,然後喉頭一滾,猛地將最後一人斬下馬。

“是我蓄意謀劃,令陛下為我廣立祠廟。”

黑暗中忽然有人一個個顯露出身形來。

她知道他們背後是誰。

旱災流徙的貧民,嘴唇幹枯,神色麻木地看著城墻上。他們才知道瘟疫傳播到京城的打擊。他們才認清站在城墻上,墨發飛揚的年輕公子,便是害他們流離失所,禍亂天下的罪人。

“天下也沒有什麽可因亡魂起的禍,興的福。”

然後就聽到他說:“就算有。”

那些麻木的百姓擡頭望著面前這個亡魂。或者說,這個人。他現在是人了。活生生的人。

他聲音變得很輕很輕:“今朝也該死了。”

虞宋猛地將長劍擲出去,插中其中一個欲振臂高呼,挑動百姓的逆賊。可旁的流民只是嘴唇挪動,腳也沒動一下。

虞宋見他們等著他死。閉了閉眼。

啞聲:“當初就不該應你。”

她竟會覺得,居然真有可能有轉機。

澹臺衡笑了笑。

他竟然還在笑。

這時虞宋猛地轉身,披風劃出淩厲的角度,然後拔劍割斷了自己手上系著的昏黃的線。那線那樣長,好似延伸至黃泉渡。又那樣短。

似乎一輩子都被系在這神州大地上。

她死在哪裏,已經記不清了。如今可以魂歸故裏,她本該高興。

虞宋看著那線飛速回縮,看見高臺上的人瞬間踉蹌一下,本能地向前一步,又頓住。

有人強撐著爬上了城墻,卻見他撐著青磚墻面,一顫,竟然陡然翻滾下來,虞宋本能地想去接,但整個人像是融化的火一樣。

連披風都在閃爍。

她於是說:“絞生。”

在魂火飛速耗盡她魂體的一瞬,絞生的紅線像是那日她散給他們一樣,飛速聚攏——

覆蓋穹宇。

她一瞬間就散了。甚至沒等得及茱萸奔來。

澹臺衡像是他們初見那日說該死之人般從高墻上跌下。

卻沒有跌進泥濘汙雪裏。

他跌進了一川洶湧的江河。那河那樣寬,那樣廣,仿佛可以容納無數的魂魄。又那樣窄,窄到他摔進去的時候,濺起的漣漪都像是無數只無力伸著的手。

有無數道聲音交織在一起說:“以死竊生,這是大錯。”

方頤靜靜地立在那艘擺渡船上。

楚帝還在徒然地伸手,瞧見她無神的左眼,陡然僵住,然後百般驚愕恐懼地去忘川裏找那個人。找澹臺玉衡。

但看不見了。

無數聲音還在說:“還是生者入川。恐怕身軀都消了。罷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方頤的臉上是一種令人膽戰心驚地漠然。在這漠然裏,她提著那盞秦疏,虞宋都曾提在手裏的燈:“亡魂已經除了,此世的災異也該消了。”

有什麽滾落進來。鈴鐺一般地響了一下。又像是勾到了紅纓槍的槍尖。

她便喉間窒澀一瞬。

強忍著什麽道:“我會,將陰陽門關上。”

流民依然麻木。這一瞬,卻不知道是誰,陡然驚喜地呼告起來,帶動一片驚喜的呼告聲,仿佛反應極為遲緩,又仿佛到現在才安心:“他們死了。”

“他們死了!!”

“沒有亡魂了!再也沒有人會來害我們了!”

“陛下萬歲!大楚萬歲!!”

楚帝驚恐甚至是絕望,痛恨地看著面前這些人。可他渾身都在戰栗,幾乎要和澹臺衡一樣般掉到城墻底下去。

他眼睛瞪得血紅地去看那瘟疫家畜。死狀尋常,已經不像是瘟疫起由了。這一瞬間,有什麽洞穿了楚帝的喉嚨,讓他連悲痛的“啊”都發不出來,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要被自己嘔血時帶出來。

楚帝在造一個公子衡。他傳揚他的聲名,立他的長生祠,自然是想讓百姓知道,讓百姓相信,前朝之魂也是可為天下之儲的。

可他做的卻是毀神。

他確實沒有什麽手段,不能對這些奔襲來的流民動手,他更不可能將他們拒之門外放任他們被瘟病染上,橫屍遍野。

他也不能對這些被天災嚇怕了的百姓說,天災不是因為我,你們也不能盲信白雲教。

他立楚無臣無屬,甚至在京畿外沒有聲名。他唯一有的,是可借君父後人血緣化而為人的那一瞬。

虞宋斷絕了他們的輪回之途。

而公子衡生而為儲,死入輪回後,竊取了求生的天機,引來了黃泉渡的司命之人。她親手滅了他的魂燈,關閉了天門。

或許有朝一日百姓會明白巫蠱不可求,萬事先求己。可在如今,以死能換得巫蠱之風被徹底拔除,瘟疫也被絞生線帶走,是好的。

百姓的歡呼在這時顯得極為可怖。但很快城門開,便有人沖出來,是哭,是罵,幾乎將這群麻木的流民罵得重新動起來,嘴唇挪動。

他們,在說什麽?

旱災是他們所解,該除的也是白雲教而非他們?怎麽,可能呢?

雖如此,一些人還是很快地顫抖起來,看著自己的掌心,仿佛上面沾滿鮮血。

方頤轉過身去,面上曼珠沙華所覆肌膚層層潰散。她只提著燈往黃泉渡回去的路走。

身旁謝知章說:“了卻心願,無什麽可怕的。”

方頤:“他來找我,我和他說,若死而面目全非,不若不為人也。”

謝知章眼睫一顫。

“他便是如此勸我的。”

她扯唇笑,笑裏滿是悲涼。“讓公子衡矯言飾非,以亡魂存引得萬民難,對他來說,的確算是死而全非。”

她身影也散了:“所以他選此路。我不怪他。”

謝知章:“他知道你為助他救人這一瞬,前路盡毀,也要隨他去嗎?”

方頤卻平靜了:“我被閻羅殿追殺,本就無什麽活路可去的,只是助他救人,卻也只是我的一瞬私心罷了。”

謝知章和方頤駐足,他低頭,看著忘川水漫上來。

方頤:“他適才,戴了我與她送的冠與帶。”

逾百餘載,他終於走至及冠之年了。

她一瞬被水淹沒,謝知章就在她身側,一步也不曾挪。她能見他及冠,終是好的。

其餘來說,其餘年歲。

不望也罷。他們本也早死在百年前罷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