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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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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死後百難盡消◎

六皇子縮在殘破宮殿裏牙關戰栗, 瑟瑟發抖。他的母妃,陳婕,發冠淩亂,但仍然重整衣袍, 宮仆來報, 她一聲冷笑, 轉過身去。

“怎麽。”縱使她架子端得再淩厲,這屋檐蛛網也遮不住她話語間的淒涼與輕顫。“我父還未面聖陳情, 陛下便要鴆殺我二人了嗎?”

六皇子淒厲地叫起來, 忽然撲過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陳婕眼含淚水, 緊緊咬牙。

他們這揣測並非虛言,二皇子不得寵時,權勢尚且滔天,還不是與那亡魂一對上便頃刻落敗?陛下要殺, 還是她父求情......為龍須種計時他們本也不欲與澹臺衡對上, 可惜。

既然知道已敗,陳婕也不再望向,似乎是冷笑又似失望地看了瘋傻的六皇子一眼, 然後重重閉眼:“即使蠢笨,六皇子也乃陛下的親子,要殺,殺我一人就夠了。”

宮仆被六皇子抱著腿, 無措跪下, 還來不及說不是陛下, 就感覺自己與六皇子被一陣輕柔的風推開。

他忙磕頭, 轉身奔出去關上宮門。

.......竟是澹臺衡。

陳婕眼角微動, 片刻後卻是冷笑道:“好手段,為育種而消,如今卻來羞辱我等,怕也只有陛下,會真覺你是為大楚之人!”

她一揮袖,絕不肯在這所謂鬼魂之前折自己簪纓世家的傲骨。

六皇子仍然瑟瑟發抖,呆呆傻傻,卻在轉瞬間,被那個模糊的身影扶起。

六皇子渾身一僵,尖叫還沒出口——

“陛下與大理寺計,獻種與構陷功過相抵。”

他聲音低緩,即便在這種破敗宮殿裏,使人如沐細雨:“尚未至絕路,不必至此。”

這母子二人皆是僵硬,六皇子扭著石柱一般的脖子緩慢向他,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清他的下半身。

然而卻仍感覺到模糊的念頭閃過。

是,他好輕。

帝虞曾問侍從,他的腳印怎那樣淺。但那是因寺中苦修數年。那如今呢?是因育種嗎?

澹臺衡似乎是意識到他的視線,稍稍回避。

六皇子就覺雪籽飛來,本能捂住眼,再放下時,就看見這人一個模糊的身影沒了。

他連完全現身都無法做到,卻還勾勒了一個鬥笠,白紗輕輕垂下,他輕輕頷首。

似乎是表示歉意。

畢竟是個孩子,他只看向陳婕。

“佃戶所育龍須已有產,閣下可願隨我去一觀?”

陳婕不相信澹臺衡是為此而來,然而都已到了這步,他們還有何畏懼?

只是臨出門時她仍是脊背挺直,不肯看自己丟人的皇子一眼。

澹臺衡垂眸一瞬,還是緩聲:“陳公桃李,哪能綿延至六皇子成年之後呢?”

他輕輕伸出手,楚瑛喉間微縮,本能看了母妃一眼,伸出手後——還未動作,就被虛魂牽住。

涼涼的,似一陣凝固許久的霧,他忍不住屈手一抓,澹臺衡輕輕轉過身來,白紗揚起一個角,面容就似乎有點淡了。

楚瑛一瞬睜大眼睛,手指蜷曲半晌,還未咬牙再抓一次,就確認澹臺衡魂體都因為他散了,還是沒松開他。

他突然怔怔:“為什麽?”

他不肯承認自己那一瞬間,有了無數陰暗想法。

畢竟是權利傾軋裏培養出來的皇子,能毀掉這個父皇愛重的所謂儲君,他不知會多多少勝算。

但澹臺衡只是輕輕看他一眼,雖未視線相接但仍能感覺那眼神裏是無數包容與體諒。

他還是對陳昭儀說:

“雖然裝作受驚,棄母救子可保一時太平,但疏遠裝久了便會於母子親情有異,踽踽獨行久了也會與此世聯結漸消。”

他輕輕地把楚瑛的手放到陳婕掌心,在楚瑛一臉驚愕的瞬間,又牽起他另一只手,聲音很輕,應該只有他聽到:

“莫怕。”

這亡魂竟然以為他蜷曲手指害得他魂體消散那一瞬間,手足無措的表情是害怕。

風雪急轉,眼看要隨亡魂跨越千裏,楚瑛卻突然想極速退後,想轉身就跑,但亡魂始終輕輕地握著他的手。

一直到到了田壟之上,陳婕看見漫天遍野的綠色枝葉,農人聚集在一旁,驚奇地揪下來吃,都視線微顫。

澹臺衡懸在青翠與湛藍的交際線之間,還不如那綠上的輕薄霧氣重:“閣下與陳公所育之種,確有造福萬民之功。”

陳婕覺得荒謬:“所以,你便要饒恕我們?”

澹臺衡搖了搖頭。

天樞宮中。

“是子衡太秉性溫和了,所以你們才以為,無論你們對他做什麽,無論百姓怎麽說,他都不會氣惱,只會憑你們差遣。”

白衣女子屈起手指放在桌案上,瞧見楚帝視線逡巡,點了點紙扇上題字,看得楚帝又是瞳孔一縮。

竟然本能伸手——自然被方頤攔住。

楚帝瞳孔灰敗,嗓音嘶啞:“那是,子衡的字。”他竟還為她親手制過扇。

方頤沒答:“可惜陛下忘了,在入楚為亡魂前,子衡首先是秦儲,澹臺嫡系,是公子衡。

百年前他初入朝堂時便敏而善斷,絕不姑息該殺之人,如今只會更難憐此世素不相識之人。

若不是陛下對子衡有恩,子衡會盤桓此世良久,容忍諸多嗎?”

她說完,楚帝卻面孔蒼老,臉頰發顫,似乎想從蒼白的唇裏吐露什麽,然而終究沒說出來。

唯有方頤,見狀瞳孔微暗,似乎已經猜到什麽看見虞宋進來,慢慢地看過去。

沒問,意思卻明。子衡還未回來嗎?

“閣下與中書令不需我來饒恕。”

六皇子明明也已到定親之年紀,不算懵懂無知,可他話語間仍然絲毫沒有要牽扯到六皇子身上之意。

就連提到陳婕與陳父,他也只是一副平靜溫和態度。

“閣下既為楚人,就該以楚之法紀論斷,陛下不能強奪其情,”他又緩聲,風似乎將他和他的聲音一道吹散了,“既對萬民有功,便該論賜行賞。”

六皇子終於不再沈默。他望著不成人形的澹臺衡,嗓音嘶啞:“可是我在外祖父家中從未見過此等繁茂的田壟......”

澹臺衡明明沒有五官,此刻他卻覺得他微笑起來。

楚瑛心頭一頓震動!

他喃喃:“為什麽?”

為什麽明明是你與虞宋培育的此種,想見見此物的真正畝收,卻願意將這功勞加在他們身上,只為使他們保住性命?

“尊君有難,彌而相均。”

他道:“這是我的老師送我入府時說的一句話。”

我理解你此刻有困難,所以願意拿出我富餘的所得來使你的困難得到消解,使你的困窘得到抹除。

若使人而相均,則天下大同。

什麽樣的上位者是上位者?什麽樣的人該是上位者,六皇子從前從不明白。

他只知要爭就不能心軟。

然而,面前這個人卻從來都沒有相爭過。

明明他已經解釋了他卻還是想問,為什麽。是我們汙蔑了你,明明你才是最有資格給我們定罪之人。

澹臺衡又望向那些農人:“生死一樣貴重。”

他側身,在那一瞬間透明的身形竟然有幾分凝實,他卻像恍然不覺般,只道:“陳家既然有培育良法,望日後勉而盡心,我亦願盡我所能。”

六皇子明知那是因自己的願望,是自己剛剛想了一瞬,若是他不再這樣虛弱便好了,他身形才凝實。

卻沒有感覺到任何後悔,只眼睛發酸地望著他:

“死後,不知痛癢嗎?”

這是試探,楚瑛已然猜到什麽。

澹臺衡緩聲溫和道:“死後百難盡消。”

似乎有誰嘀咕了一句不會是亡魂禍國帶來的異兆吧,他就輕輕擡手,擋住要被風吹開的白紗。

騙子。

六皇子看到他變淡的身形,滿眼茫然。

你明明只能感覺到疼。

供奉讚賞欣悅,對他來說是觸不到的現世,他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祭拜他的,所以京郊那一百座長生祠,他卻毫不相知。

但是每一句謾罵,都是一劑毒藥。他都能感覺到。

六皇子突然有一種沖動。

他想祝面前這個亡魂長命百歲,但忽然又想起,他早就活不到百歲了。

作者有話說:

不戰而屈人之兵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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