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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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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二皇子的人◎

龐德安來拜見的時候,秦疏正在繡娘指導下將自己前幾日的繡品拆了重改。

細密的針線在日光下閃耀著金銀般的華光,女子蔥蔥纖指在繡品上輕輕劃過,一聽奴使來請,丹蔻色的指甲一頓,眉眼霎時間憊懶下來。

貼身侍女便也乖覺,客氣地將繡娘請走,又細心地將軒窗合上。

和為難的奴使說小姐魘著了,暫且請大夫看過後,再決定去不去見客,又將人清了一遍。

才轉身對閨閣裏的千金無奈道:

“小姐。”

紫鳶上前將繡架移給旁人,又將染了墨跡的紙張作一堆拿走。

“小姐怎麽封了縣主之後,越發怠惰了。前日李小姐還遞帖子請小姐出去游山呢,小姐看也不看,今日李府已開始議親了,您看看您。”

女子微倚美人榻,秀眉未蹙,已媲美西子,聞言莞爾,手指輕點芙蓉:“她們玩她們的,我身體不好,不想見客。”

“這又是說的哪裏話。”

紫鳶沒說完,見老爺身邊的管家秦保來了,為難轉身。

秦疏也知道這次見面是推不過去的,頷首起身。

往日她早將紫鳶支出去,讓馬甲繡著玩兒,今日裝得如此病容,不就是為特地讓來見她的龐學士知道。身世飄零,身不由己的,不止她一個?

因而也無驚無喜地一撫袖間褶皺,見紫鳶擔憂蹙眉,安慰笑笑:“罷了。遲早都要見的。”

龐德安得了秦家供上的一盞茶水,卻嘗不知味。

待秦樟親自帶著掌上明珠到了臺前,才匆忙站起來,拱手。

本想恪守禮節說一番不該叨擾的客氣之語,但見到秦疏,卻說不出來,只覺心頭沈甸甸的。

秦疏十分通情達理,知道他掛心之事後,便告禮將她如何將那亡魂引來,又如何因他相助,得見亡母之事細細道來。

龐德安心頭滋味更加覆雜,當下更深躬身:“秦小姐與公子皆是大義,只是餘有一不情之請。”

見他難以啟齒,便知是有多不情。

秦疏只默默福身,等龐大人繼續說。

堂前茱萸搖曳。

難得的晴朗日光裏,卻有一手腕戴著袖箭,鐵甲加身,深紅披風在身後搖曳的女子,馬尾颯颯,在閉合的軒窗前,拿起堂前女子留下的繡品。

她的手指不似秦疏般玉白溫潤,卻自有修長勻稱之美,骨節曲折間好似繃緊的琴弦,錚然有力。

襯得那繡品更加溫秀爾雅。

而她下頜微收,握著長鞭的手輕輕地推開軒窗,便隔著四五堵院墻,和堂內的秦疏,眼睫同頻扇動一瞬。

無人知曉她們心意暗和,神魂溝通。

龐德安語氣艱澀地將話說完。

秦疏輕輕地按住手絹,馬甲也放好繡品。

她之前就覺奇怪,如今,總算知道二皇子的底氣來自哪裏了。

宗人府中。

二皇子,不,二皇子觸怒陛下,除服飾外,如今待遇幾乎與庶人無異,闔府上下都忌諱避嫌,稱呼這位是那位殿下。

如今那位殿下正捂著額頭上的傷,面色猙獰地將外面人帶來的紙條狠狠扔在地上。

侍從顫聲:“殿,殿下。”

卻引得他暴戾更深,二皇子驟怒:“好一個忠臣不事二主的惡狗!口口聲聲說為我謀劃,如今我深陷宗人府,他卻不聞不問,還勸我認罪伏誅!”

他也不管外面還有人看守,只厲聲:“孤若是真認了罪,便是他柳收的一條好狗,死了也不能攀咬他下水!”

侍從未來得及顫顫巍巍勸殿下,柳公只說認罪,就憑陛下與殿下的父子深情,陛下也不會叫殿下伏誅。

縱是他這等身份低賤之人也能看出如今認錯只是緩兵之計,柳公也是在盡心為殿下謀劃。

二皇子眸中就閃過厲色:“不如孤這就將一切謀斷都推在他這好狗身上,讓父皇再寬宥我一次!”

侍從挪動嘴唇,主子卻緊緊掰著他肩膀,用力搖晃,目若銅鈴:“父皇會原諒我的,父皇會原諒我的,我是他的長子,我可是父皇的長子啊!”

大哥夭亡之後,父皇就沒有再立過後了,除卻幾個居心叵測的弟弟,可被立為儲君的,也就只有我而已!

二皇子用盡手段,如今已接近癲狂。

待到又有人拼了暗衛幾條性命,又送上一張字條,二皇子又恢覆冷靜,只剩下瞳孔中閃動著些許瘋狂神色:“好,好啊!”

他使勁念叨:“龐古去了秦家,龐古去了秦家,那孽障的身份就會破了,對,那孽障活不久了!”

他像是徹底忘卻了自己還在宗人府中,又像是知道即便龐古竭力,他也已無力回天,索性自暴自棄,仰天大笑:“龐古的姑侄女在我手裏,他侄女在我手中,便永遠不可背叛我!”

**

龐德安走了,他所說的話卻一直是秦樟心病。

因而他雖然一開始便說此事如何要看秦疏自己決斷,坐立不安後卻又起身:

“龐學士所說之事,是否插手,你要好生考慮。”

作為父親,秦樟往日都是嚴厲有餘,慈愛不足,如今語氣裏卻滿是躊躇與擔憂,可見此事難為,女子卻搖搖頭。

神色堅定:“父親,我要答應。不僅是因龐學士所言也是我想知道的,還因為,龐姑姑所著書的對象,包括母親。”

秦樟手指微蜷,喉嚨微張卻發不出聲音來。

女子卻扶著婢女的手,輕聲:“父親可知在殿上陛下與那位公子說了什麽?”

她將那對話覆述完,堂前只剩她,紫鳶,秦保與秦樟四人,鴉雀無聲。

秦樟喉頭滾動,竟是眼角微酸。

“那日陛下雖說會為母親平反,可朝野如此,平反談何容易?澹臺公子卻願為母親覆述千秋萬代,自有其聲。”

女子福身:“即便是為這一點,我也願意聽從龐大人的建議,幫龐大人一個忙。”

去查證龐姑姑當年,是否真留下了亡秦的書記。

......

風雪叩邊關。

在學寫詩文途中落筆寫下這句詩時,秦疏就覺這幾個字雖平白樸素,卻別有韻味。

待將軍馬甲在澹臺衡馬甲對面坐下,兩個人的眉眼都是同時斂下,極為沈靜,甚至無需對視。

一手執黑,一手執白,兩相交錯,縱橫間瞬息就成了一個千古難解的殘局。迅如閃電。幾乎沒有思考和對弈,勝負強弱就已無可改易。

虞宋馬尾發間系著紅色發帶,行伍打扮,英氣勃發,她腕上袖箭也已解下,露出其下勁瘦有力的手骨,颯然矚目。

她捏著棋:“我們之前沒有預料到龐學士是二皇子之人。”

澹臺衡並未擡首,只是挽袖下棋:“這也是尋常。”

馬甲剛現身時,一切本也不受他們控制,未了解朝野局勢前,他們是不可能知曉何人何官是何派系的。

更何況是龐德安這樣一個看起來始終正直的純臣。

但細細想來,一切卻早有征兆。

虞宋望著棋局沈吟,腦海中卻借著澹臺衡回憶的空隙,對這回憶中的一些細節做出甄別。

他們從前便習慣於借助你回憶我思考這樣天衣無縫的配合,將一切繁雜紛擾的事件線索梳理出來的。

虞宋也和往日一般,很快得出結論:

“二皇子知曉治海之事與我們有關,就是因龐德安的洩露?”

澹臺衡默然。“治海本就是內閣分內之事,龐德安雖然沒有入閣,但卻因為查探我們的身份,對我們頗有了解。”

他輕聲:“治海之事不是他探聽的,而是他根據我等言行,揣測出來的。”

虞宋:“這個龐德安倒是個可用之人。”

秦疏提裙走進來,兩人同時停止下棋,看見本體過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最親近的自己,聽她笑:“所以我們現在不就正在用嗎?”

秦疏看向那殘局,輕聲念:“龐德安。”

她又把玩著黑色棋子:“龐念恩。”

她微笑:“有人記了真正的史料又如何。龐德安想見她的妹妹,借我們入夢,那就是死的,也能被想見之人變成活的。”

龐德安聽秦疏的,在堂前供奉了大海燈一盞。

因為秦疏說自己當時引出澹臺衡是無心之過,或許是傀儡與那澹臺衡有關,他才會被自己喚醒,又在大海燈前奉上自己題詞的書畫一封。

那上面人影深淺,立若修竹,赫然是鬼魂顯於人間,卻有毓秀清冷之貌。

是澹臺衡。

秦疏並未說如此供奉才有效果,可龐德安早知,起死覆生本是枉然,若不是之前一連串的巧合,即便是秦疏供奉了太多海燈,前朝亡魂難以覆現。

因而秦疏這樣不確定,才反而是正常的。

龐德安也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可直起身時,卻渾身一僵。

下一秒,他猛地起身,竟發現自己在一間蘭竹雅軒,意趣高潔的書房之中。

竹影忽明忽暗,穿著素衣的少年挑起紗簾,輕輕問:“庭竹,何時了?”

龐德安冷靜暗忖,庭竹,實在是個好名字,此人約莫就是澹臺衡。再擡頭,卻是一震。

不怪楚文灼當時見到他以為是夢的異狀時,都頓足良久,眼前的少年實在和他們見到的亡魂判若兩人。

一個年輕明順,一個飄渺冷清。

一個端方溫和,一個遙遠疏離。

為叫他們相信,也是為叫記得,夢中澹臺衡是形,是神,是松濤陣陣中靜靜聽鐘聲的翩翩君子,身影頎長但絕不傲慢,年紀尚輕但行止有度。

而死後的澹臺衡則是一道魂。是一道影子,是孤寂百年孑然的瞬間,是,身銷骨立,形影相吊的薄薄的霧。

是絕不可能與這少年同為一人的亡國之君。

眼前的少年那樣富有煙火氣,那樣生動。見到侍從揉著眼睛進來,還無奈一嘆。舉起扇子,輕敲庭竹手背:

“昨夜又如何熬了?”

庭竹嘿嘿一笑。

只是個瞬間。龐德安卻啞然了。

下一瞬,他就發現自己已站在了自己的書房間,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伏在案上。他下意識向前幾步。

那桌椅略有些高,身影卻十分瘦小,蜷縮在其中,連寫字都十分勉強,字跡卻娟秀齊整,快慢適中。

當她寫時,青墨便落在竹簡上,逶迤向下,蔓延出一水墨色,記錄史書缺欠。

龐德安起初還不敢認,見到熟悉的揉手腕動作,才驟然失聲:“二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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