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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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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楚明姣出門的時候, 眼皮上似乎還殘存著某種冷淡柔軟的觸感,江承函和她並肩走出來,兩人各有各的事, 一個要趕去楚家見楚聽晚, 一個要去神主殿處理堆積如山的政務。

十一月的風迎面吹來, 她才要轉道和他分道揚鑣, 就見眼前人手指微擡,落在半空中。下一瞬,整片空間都像得到了指令,緩緩蠕動著擠出一面空間漩渦, 正好停在兩人腳邊。

江承函垂眼,伸手替楚二姑娘攏了攏狐貍毛的小坎披肩, 又替她將精心編織,綴著小珍珠粒的辮子漸次順平,最後才擡睫, 用指腹觸了觸她的臉頰,問:“方才學的, 記下了多少?”

別的東西尚且還好說,但若提起琴譜,指望楚明姣過目不忘,一遍就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特別還是這首曲譜。

“一點點。”楚明姣深深嘆息,擡眼看他,瞳仁裏一片清澈坦誠,聲音聽著, 卻怎麽聽都有種無奈認命的意味:“等晚上我回來,你再教教我, 我一定盡力、盡力學。”

江承函應了一聲,松開手,示意看她先進空間漩渦。

楚明姣一步踏進空間漩渦中。

去往楚家的路上,她靠在漩渦一側,撥弄著手釧上的珠子,心不在焉地想,這真的不是她的錯覺,江承函是變了好多——不止是在面對深潭這樣大是大非的問題上。

對春分,汀白他們,那想都不用想,是壓根沒點人氣了,對她會好很多,很多時候都竭力順著她的意……楚明姣垂著眼想了半晌,才慢吞吞的回過味來。

從前,兩人感情好的時候,江承函再內斂,也有自己的表達方式。

有時候楚明姣出去玩,又或是約了人喝茶,他總會倚在門口看她面對著銅鏡比劃半天,很安靜,等她開開心心整理好衣裳要出門的時候,總是會被這無聲的,沈默的氛圍阻擋一會,繼而狐疑地轉身,問他:“你今日沒事啊?不忙啊?”

他看著她,總能精準地判斷出她今日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和男人出去,還是和小姐妹們出去。

若是前者,他會很輕地皺下眉。

楚明姣五次裏會有三次被神靈這樣的一面迷得呼吸一頓,而後順手將人也扯進空間漩渦裏,好多次明明要處理政務的神主殿下被這麽一拉,半推半就,就這麽陪著難伺候的楚二姑娘吃喝玩樂一整天。

等晚上回來,她歡歡樂樂地練劍閉關,或是被他哄得睡下了,神主殿下再披衣起身,將白日未完成的事情一一解決。

而每隔三五個月,她再如何耍賴,嬌聲嬌氣地求饒,江承函也總會拉著她去一趟神主殿。不知道從哪裏湧出來的神使們和亂七八糟的長老們一個接一個稟報,什麽雞毛蒜皮的事都說,那常常讓楚明姣備受折磨。

起先,她好歹還端個神後的架子,儀態混若天成,等中間換一茬人,或是江承函埋首案桌的時候,她就頓時洩了勁,推開案桌上一堆冊本,湊到他跟前,好話說了又說,翻來覆去,其實就一個意思。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受一次這樣的罪。

她在這也起不到什麽用處。

江承函要麽隨她鬧,要麽陪她低聲說話解悶,但就是不放她走。

次數多了,楚明姣從納悶中品出了點什麽——縱然他們兩人的生活習慣與圈子天差地別,但他仍想找到一種方式,讓自己與她能夠有偶爾交匯,互相了解的時候。

現在,兩人好像彼此心知肚明,他知道她一定有想做的事,而這件事,他沒法阻止,更沒法插手,只能放任她早出晚歸獨自去闖。

這樣一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得長而遠。

可能也和上次她用忘前塵騙他,又被蠢材一樣的二祭司氣得跳腳時口不擇言說的幾句話有關。

這人,頂著冰雪淡漠的身份,心裏真生氣的話,也能記挺久的。

楚明姣亂糟糟想了一路,後面又想起更糟的琴譜,從心底嘆了口氣,幹脆不去想這些東西,轉而思量等會要和楚聽晚說些什麽。

一炷香後,她到了楚家,原本想著直接去楚聽晚的院子,後來轉頭一想,先回了自己的住處。

楚家四位少主各自占據了一個小山頭,院子擴得挺大,除了她自己住的地方,幾裏外的竹林裏,還建了幾間別致的屋子,青磚白瓦,生機勃勃,是早年間來找她的小姐妹們住的地方。

蘇韞玉和楚南潯現在住在那裏。

楚明姣上前敲門,卻只找到了蘇韞玉。

他才閉關出來,身體倚在籬笆墻邊,懶懶散散地掀著眼皮,將她上下打量一圈,道:“別找了,你哥在我這。”

“你們哪來的這麽多話說。”楚明姣嘀咕一句,繞過他,轉身進了屋子裏。

很快看見了楚南潯。

他還是人傀的樣子,坐在庭院裏喝茶,走近一看,發現他手指上的傀儡線像是擦過了重新畫的,鮮亮刺眼,乍一看,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

“哥。”楚明姣在他對面坐下,直截了當道:“我現在要去和楚聽晚談了,你說,她那屋子,現在會有多少人守著。”

每次深潭選中了人,不管是當初的楚南潯還是蘇韞玉,神主殿與祭司殿的那群老頭就嗡嗡盤踞在上空,用氣機鎖定,生怕被選中的人連夜逃跑一樣,做法叫人極為不齒。不論是楚滕榮,還是蘇韞玉的父親,都曾黑著臉出手驅趕過這些氣機,實打實的感到了被侮辱。

但這次楚滕榮沒有現身,一連失去兩個孩子,家裏夫人鬧,下面長老吵,他實在是筋疲力竭,分身乏術。

楚南潯氣定神閑:“不管多少人守著,只要不做出格的事,他們不敢在楚家造次。”

真要這麽做了。

五大家的怒火能直接將祭司殿填平,本來就都憋著一肚子火。

這破深潭還沒完沒了了。

“哥哥,我在想,等和楚聽晚談完,我要不要去看看父親?”

她瞥了眼楚南潯,如實道:“你別老嘴上不說,實際心裏譴責我,還讓蘇二暗地裏探我口風。我不是不想看他,但他……我和他沒法好好談,我每次去關心他,他只會說一句話。”

“——只要你不給我惹事,我就出不了什麽大事。”

一個字不帶差的。

而且楚滕榮這個人,他固執啊,楚明姣有時候甚至覺得,她自己的性格完完全全遺傳了他的,只是這兩種固執,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楚滕榮守著舊有的東西,將它們奉為圭臬,楚明姣卻生而覺得該剔除腐肉,刮去膿瘡,一切不合理的東西都需要質疑。

讓她去安慰楚滕榮,能說什麽呢。

真要說出自己的計劃,不需要說多了,就一句話,楚滕榮便能在心力交瘁的前提下暴跳如雷,而學著那些長老們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多少年都過來了,就算把嘴皮子說得起火,能讓楚滕榮心裏好受一點嗎?

什麽用都沒有不說。

她自己還說得窩火。

“現在父親心裏必定不好受,別人他不見得會見,你去和他說說話,拌拌嘴,哪怕小吵兩句也比他這樣沒日沒夜幹熬著不說話的好。”楚南潯皺眉說。

“我去還有個目的。”楚明姣說:“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去找父親,將少家主之位要過來。論實力,論長幼,這個位置除你之外本應是我,父親應當不會拒絕我?我秘密拿過少家主之位後,讓你去管事,楚家到現在還有多少長老和執事念著你的好,看著楚行雲那蠢德行就搖頭嘆氣。”

“從前單打獨鬥我們都無所謂,但現在不同,我們需要自己能動用的力量。”

她看著楚南潯,想聽聽他的意思。

楚南潯並不意外她這個要求,半晌,頷首:“你說得對,天刃需要集齊五家之力方能合一,家主們那邊無從下手,便從少家主開始吧。”

楚明姣滿意地站起來,和他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那可是他們最為熟悉的一個圈子。

“你這幾日將自己要辦的事辦妥,四日後,逐一拜訪其他四家的少家主。”楚南潯頓了頓,道:“從餘家開始吧。”

楚明姣頓時露出一種微妙的神色。

楚南潯都能從她的臉上瞧出一行字:你和餘三姑娘,還真有那麽一回事啊!怎麽都這時候了,還迫不及待地要見人。

一邊蘇韞玉也沒想到一樣地挑挑眉,遲疑了會,還是開口:“先去蘇家吧,趁著我兄長還沒將我忘記,成功率大概能高上幾分。再叫上宋玢去宋家,蔣餘兩家放到最後不遲。”

楚南潯思忖半晌:“也好。”

===

從蘇韞玉屋裏出來,楚明姣徑直去了楚聽晚的院落。

院落上方果真被幾道氣機遙遙鎖住,也不敢太過放肆,更像是走一走形式,楚明姣一來,視線往天空中一掃,那些氣機便流動著晦澀起來,半晌,離得更遠一些。

這段時間,來看楚聽晚的人其實不多,掰著手指算一算,也就只有她日日垂淚的母親和楚小五,至於三哥楚行雲,他還在床上躺著,得知此事後強撐著來了一趟,結果見了她,還沒說上幾句話,就氣血上湧險些沒又暈過去。

好友們沒來,聯絡玉簡上都是些怒火滔天的沖動話語,義憤填膺,嗷嗷直叫。

倒是楚小五,肉眼可見的消停了許多,每日都愁眉不展,每日又非得來陪她。

從侍來稟報說神後殿下來了的時候,楚小五咬碎了嘴裏叼著的靈草根,拍了拍手起身,眼皮皺成幾層,語氣不算友善:“這麽多天她都不露面,現在來幹嘛?看笑話嗎?”

楚聽晚倒是沒怎麽覺得意外,她擺擺手,讓從侍將人引進來,頗為冷淡地道:“她不會在這個事上看人笑話。”

“好了。你回去吧。”

楚聽晚理了理受傷的傀線,將它們整齊繞成一團,放在桌面上,聲音四平八穩:“別整日往我這來,有這時間,你多在自己修為上下點功夫,說真的楚言牧,放眼望望你的同齡人,哪個沒超你一截?混日子也不是你這樣混的,怎麽楚家幾兄弟姐妹,到你這就完全不能看了呢。”

這要換做之前,楚言牧老早跳起來就不幹了。

現在卻深深呼吸,將這一口哽人的氣生生咽了下去:“我哪有你說的那麽差勁……那行吧,你們聊著,我在外面等,她要是欺負你,你第一時間叫我——”

“她要是真欺負我,再來十個你都不頂用。”楚聽晚分外殘忍地打斷他,頗有種讓他趕緊滾蛋的意思。

楚小五忍氣吞聲地滾蛋了。

特意從後門滾的,避開和楚明姣打照面的機會。

楚明姣才一踏進來,就用指尖噠地敲了下就近的桌面,隔音結界旋即丟出去,隔著窗下透進來一層淺淺的光,她瞇著眼打量楚聽晚,見她沒有想象中那樣憔悴躁亂,提著的一口氣微微松了些。

沒哭就行。

不需要哄就行。

不然她真是無從下手。

“我才聽說這事。”她斟酌著言辭,很多話在心裏繞了一圈,發現都沒用,她和楚聽晚都是直性子,直言直語的溝通顯然更有效果:“現在你母親日日找父親,但父親不見她,楚家這邊,應當是指望不上了。”

“自然指望不上。”楚聽晚視線平直地看向窗外,她嗤了聲:“如果能做指望,十三年前,父親也不會任由兄長下深潭。”

“楚家可是將最出色的少家主都默認放棄了,難不成今日會為了個四少主改變初衷嗎。”

“我從來不抱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楚明姣頷首,道:“想得不錯。接下來呢,你準備怎麽做?等著死期臨近?”

楚聽晚回望著她,眼神冷冷的,與她一兩分相似的眉眼凝著寒霜,好像在說:那不然呢,你想個辦法出來?

楚明姣迎著她的目光,不避不讓,半晌,問她:“被選中的其他九個裏,有平時較為熟悉的人嗎?說得上話,也聽得進話的。”

楚聽晚警惕起來,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像是在腦子裏一個個過濾名單:“交情還不錯的有五個,其他四個認識,也經常見,但不怎麽說話,不過他們彼此熟悉。”

“你直接說吧,要做什麽,你今日專程來問這些,不至於只是隨便問問吧?”

楚明姣正色,她攏了攏小臂上掛著的披帛,不緊不慢說了句話,聲音很輕,才捕捉到耳裏就已經散了,裏面的內容卻足以叫傾聽的人瞳仁震縮。

她說:“給你條生路,要不要?”

楚聽晚手指上的傀儡線一下收緊,桌上小小的木偶傀儡人隨著動作倏地睜開眼,那雙眼睛是幽重的藍色,泛著冰冷的機械質感,她再一收線,那木偶就啪嗒一聲,恢覆了人畜無害的模樣。

她緊盯著楚明姣,像是知道她要說些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了,但仍忍不住想知道那些話是什麽,當即一字一句地問:“你想做什麽?”

“和深潭打一場。”

楚聽晚下意識地擡頭往屋頂瞅,在瞅到從楚明姣指尖彈出去的隔音結界後才回神,之後就是覺得荒謬,無比的荒謬,她甚至有種這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的錯覺。

她捂了下耳朵,發出一道倉促氣音:“你說什麽?”

“楚南潯同我說過,你很聰明,你能明白我是什麽意思。”

“我情願自己理解錯了。”

楚聽晚深深看了她一眼,皺眉,無意識地扯著傀儡線,這種話題一旦開了個口子,就是越想越煩,但又止不住去想,她頓了頓,語氣生硬地回:“我們反正是大難臨頭沒得跑,怎麽著都是死路一條,但你是為什麽要扯進來?是神後的身份不夠顯赫,還是楚家二姑娘不夠富貴?”

在楚行雲做出登天門這種事之前,楚明姣對後面出生的三個弟弟妹妹不算特別親近,但也沒到討厭的程度,唯獨就是和楚聽晚八字不合,見面就掐。

這還不是楚明姣自己的原因。

是楚聽晚一和她說話,就和帶了刺一樣的。

就跟現在這語調,一模一樣。

“也沒有。”楚明姣想了想,搖頭,心平氣和地回答:“會卷進來,可能是因為楚南潯,也可能是很早之前,我對深淵就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了。”

楚聽晚梗了一下,硬邦邦地強調:“與其憋悶而死,不如放手一搏,這對我們十個來說,反而是一條相對快意的路,但你自己會有很大麻煩。”

“你比我更清楚,不論是神後,還是少主,這身份既是殊榮,也是枷鎖。”

“我清楚。”楚明姣竟朝她笑了下,眼尾彎彎的,聲音如珠玉般清脆:“但我不怕。”

楚聽晚又一次覺得她很刺眼。

她低頭,臉色陰晴不定,腦子裏一瞬間閃過了很多東西。

楚家只有兩個姑娘,楚明姣與她不過相差幾歲,因為不是同一個母親,她們天生處不到一起去。

楚家講究一視同仁,在所有人眼中,四姑娘和二姑娘是一樣的,甚至因為她的母親尚在世上,日日將她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她的命看上去比二姑娘還好些。

可沒有人知道,楚聽晚其實是在楚明姣的陰影中長大的。

她出生那年,楚明姣才七歲,本命劍在這個時候選中了她,引起山海界一片嘩然。她三四歲才略懂事一些時,最常聽到的,就是從侍們,楚家的弟子們,父母的好友們拿她與楚明姣對比,說有珠玉在前,後來者也必不會差。

哈,珠玉在前。

楚聽晚不甘於長久地隱匿在這個名字後面,不甘於出門在外,只能做一個別人連姓名都念不出來“楚家四姑娘”“楚南潯與楚明姣的妹妹”,她因此發了瘋的努力,勤勉,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下狠功夫。

她也開始學劍,學那怎麽學也學不精,折磨得人崩潰的劍;她甚至會在下學之後,在楚南潯來接楚明姣回去時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小小的人,陰郁了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麽跟著楚南潯,希冀他在安排好楚明姣之後能教她管理家族,深入了解棘手的楚家衛和長老堂。

楚南潯起初叫她弄得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說,他是位好兄長,只要她想學,他什麽都教。

後面,還開始指導她修煉。

她走著並不感興趣的劍之道,走得磕磕絆絆,楚南潯在一邊看著也看得眉頭緊鎖。

而這個時候,楚明姣在小圈子裏已經很有名氣了,本命劍見一個揍一個,可大家還是那麽喜歡她,她有許多上一刻還在罵罵咧咧找茬吵架,下一刻就能勾肩搭背約著去吃茶吃點心的朋友。

還有著世上最好的兄長。

她自由,熱烈,活得絢爛明艷,什麽都不必顧忌,從小就很有自己的見解,與其他人都不同的見解。

楚聽晚記得很清楚,小時候楚滕榮每次將幾個人叫到書房考校功課,滿篇晦澀難懂的大道理,楚南潯答得從容,游刃有餘,到了他們幾個,即便難度一降再降,也叫人心頭一緊,如履薄冰,每一個字都答得謹慎,戰戰兢兢。

尤其是楚聽晚,她太怕看到楚滕榮失望的眼神,也太怕聽到任何說她不如楚明姣的評價,那比直接殺了她還難受。

而楚明姣的離經叛道,與眾不同,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許多約定成俗的事,她非要問個清楚,偌大的書房裏,恐怕只有她敢一句句蹦出那麽多為什麽。

——為什麽人要因天賦,因攻伐等級而分出三六九等。

——為什麽楚家衛執行任務時能傷害沖撞普通人,誰給他們的特權和膽子。

——為什麽這事會是對的,人人說對便是對嗎。

楚滕榮氣得直捋胸口。

身處權勢富貴之家,人人都因不得已的理由選擇了退讓,世故,圓滑,沁入黑暗,推杯交盞中不見半點兒真心。

楚明姣卻通通不管,楚家是她兄長的,於是她這個二姑娘一心沈迷在劍道中,除了時不時需要楚南潯出去賠禮道歉,也算是安分了一些年,直到在情竇初開的年齡,她將神靈領回家中。

再一次掀起驚天波瀾。

楚聽晚見他悄無聲息來家裏拜訪過一次,那看著是一眼就叫人起退卻之心的存在,風雪天,山巔上,他一襲素衣,長袖垂落,楚滕榮與她母親作陪,被他輕聲請退,只留下楚南潯,楚小五和她。

楚南潯與他對弈。

一子一落間,楚南潯陡然提起她,認真道:“殿下覺得我這妹妹,該走哪條道?”

這些年,為了楚聽晚的路子,楚南潯也操了許多心。

在那道視線落在身上時,楚聽晚緊張得呼吸都慢了一拍,她畢竟不是楚明姣,在神主頭銜下,本能的感到了壓力。

“手纏傀線,她已經走出了一步。”半晌,神靈出聲:“那就是她的道。”

楚聽晚忐忑不止的心,在那一剎轟然落地。

好像在這決定轉修傀儡術的一天,她時時刻刻想與自己姐姐爭鋒的執念,才能真正稍稍的告一段落。

對弈的兩人在等楚明姣回來。

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日落。

楚明姣一回來就被楚滕榮身邊的人逮住,朝這邊過來,她穿過七道回廊,撥開垂落的藤蔓,提著裙擺小步跑過來,站立在兩人跟前,先是叫了聲哥哥,又看向江承函,眨了下眼。

“楚二姑娘終於舍得回來了?”楚南潯瞅了瞅她,一臉不忍直視。

楚明姣哼了聲,沒理會他,轉而看向江承函。她看上去又像是和某幾個好友比試了一番,手腕上有點淤青,鼻尖上沁著汗珠,身上翻湧的劍氣還沒來得及完全平息。

他垂眸,溫和的神力圍繞著她蕩開,看著她澄圓愜意的眼睛,多少帶了點無奈的意味,擬著楚南潯的調子問她:“這時候才回來,楚二姑娘,玩得盡興了?”

她也不見不好意思,字音繞著舌尖,臉頰上笑意盈盈,聲音甜脆:“盡興了啊。”

楚明姣爛漫得叫人能覺出一點甜意,平時就如此,更遑論刻意撒嬌時,連嚴厲慣了的父親都能一邊吹胡子瞪眼,一邊悄悄擋不住這種攻勢,在很多事上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楚聽晚卻不行,她從小以最高的標準要求自己,早已喪失了這種東西,性格變得陰郁而擰巴。

楚聽晚以為,這就是她們的差別。

有她的地方,自己好像註定淪為陪襯。

現在與楚明姣面對面站著,才覺得,不是這樣。

那麽多人喜歡她,一定和現在站在這裏的楚明姣有關系。在她眼裏,楚滕榮是父親,楚南潯是兄長,江承函是道侶,只要是他們,是不是家主,少家主,乃至神主都沒有關系。

只要親人在,愛人在,朋友在,這片故土還在,她什麽都不怕。

她就是有那樣孤註一擲,叫人羨慕的勇氣。

楚聽晚眨了下眼,沈沈問:“你準備怎麽辦?”

楚明姣將那日與蘇韞玉和楚南潯說的計劃重覆了一遍,但事實證明,楚聽晚不是另外兩個,不會對她嘴下留情,揪問題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就算你能在祭司殿與神主殿的重重把控下找到剩下的界壁,但怎麽讓幾十萬人在一夜之間去往凡界?”

“舉家搬遷,歸期不定,總得有個像樣的說法吧。”

“你我,哪怕你把父親和另外四大家的家主都綁了,我們也不是能給出這個說法的人。”

“祭司殿和神主殿不可能放任我們不管,到時候怎麽應對他們?”

“楚明姣,你想問題是不是太簡單了?”

楚明姣一條一條回答她:“是得有個說法,這個說法我們不給,神主殿來給,而且還不能突兀地給。”

“什麽意思?”

“深潭指定要你們十個,但如果你們十個同時不見了,消失了,沒人填潭。流息日到來,山崩地裂,江海逆流,誰知道深潭裏的東西會不會發瘋沖出封印,這個時候,為保證大家安全,神主殿頒布神主令,命大家連夜通過界壁逃離,有什麽不對?”末了,她還自顧自補充一句:“順理成章。”

她說得慢悠悠,楚聽晚卻聽得有點發怔。

這路子,也太野了。

她想都沒敢往這方面想。

“楚明姣。”她連名帶姓地喊眼前的女子,冷聲道:“我現在姑且自作多情地認為你被遲到了許多年的姐妹情沖擊了腦子,沒想明白這是個什麽事,如果抗擊深潭失敗,你就算是死,也是千古罪人,誰都可以踩著你的脊梁骨唾罵幾聲。”

“隨便他們罵。”楚明姣也冷了聲,像是想到什麽不愉快的場面,道:“在失敗之前,我會讓尚有餘力的人通過界壁離開,最後留在山海界的,也只會是我們這幾個,相當於該填深潭的最後還是填了深潭。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損失。”

以後,再發生什麽,就是合二為一的凡界與山海界住民們一起要面對的了。

楚聽晚沈默了。

她居然可恥的動搖了。

她最後道:“你讓我考慮考慮。”

“行。”楚明姣爽快松口,她雙手撐在桌面上,瞳仁被流光拉得偏深,“兩天。兩天後,我希望另外九個人也都秘密地知道了這件事,並且被你勸得願意完全配合。”

“楚南潯曾經不止一次和我說,我們有個十分聰明的妹妹,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楚聽晚一下低了頭,狠狠扯了一下傀儡線。

妹妹什麽的。

前面那麽多年沒見她叫過一聲,現在拿來當幌子,騙子!

===

從楚聽晚房裏出來,楚明姣本想去找楚滕榮說說話,順勢提一提少家主的事,沒想到一去,撲了空,一問底下的人,說家主閉關了。

跟楚明姣一起被擋在門外的,還有面容憔悴,親自前來的大夫人。

兩人互相點頭問好,沒見到正主,先後離開了。

楚明姣懷疑,她父親就是在躲這位夫人。

這兩天,楚明姣也沒閑著,她白日出門,拿著紙筆,和楚南潯與蘇韞玉逐一完善各種細節,在否定他們和被他們否定的循環中痛苦沈淪,夜深了才回神主殿。

不論多晚,江承函都在等她。

等她學該死的曲譜。

念著這曲譜的重大意義,頭兩天她還哼哧哼哧地學,後面一天實在是學不進了,也太累了,趴在桌子上長籲短嘆,說什麽都不肯起來。

江承函俯身去看她的眼睛,湊得近了,能看見兩片睫毛輕微地顫動,他伸出手掌貼住她脊骨,力道不輕不重,還是沒能將本命劍劍主撐起來。

他垂眼望了望她,問:“困了?”

“抱你去榻上睡?”

楚明姣很是自然地伸出胳膊,下一刻,被他攔腰抱起,繞過屏風與珠簾,到最裏頭的雕花榻上。她在床面上裹著被子滾了半圈,將自己嫻熟地滾成一個只剩頭還在外面的球,見他還一動不動的站著,於是懂了:“你還有事處理?”

“還有一些凡間的奏本沒看。”他撫了撫她柔順的發絲,道:“你先睡。”

楚明姣眨了眨眼睛。

等到後半夜,他輕手輕腳上床時,她就很自發自動地貼過來,臉頰在被子裏捂得泛紅泛熱,一貼進他頸窩,就像找到了歸宿,安然嵌進去一樣,不肯輕易挪位置。

呼吸很輕,淺淺的,像一根撓人的羽毛。

而為了這點磨人的念想,哪怕整整一夜,真正可以闔眼歇息的時間只有不到一個半時辰,江承函也還是日日都念著她能回來。

他其實沒剩什麽情愫了。

唯獨監察之力最想讓他遺忘舍棄的,無知無覺粘過來,窩在頸側的那個,依舊牽動他的喜怒……還有不能見人的嫉妒。

後面兩天,楚明姣還是兩邊跑,白天出去晚上回來,冰雪殿裏又熱鬧起來,原本清冷空曠的內殿,多了許多楚明姣的東西,摞得高高的,擺放得很是別致。

第二日下午,她再三強調,終於在書房見到了楚滕榮。

他蒼老了不是一點兩點,頭發花白,得知楚明姣想要少家主位置時沈默了許久,只是問她,是深思熟慮過後決定的,還是一時心血來潮,得到肯定回答後,他擺擺手,讓她管上半年適應,若是能讓諸位長老信服,再去登天門臺。

這在楚明姣的意料中。

她準備去見楚聽晚。

她該給個答覆給她了。

誰知就在這時候,原本碧空如洗的天空陡然暗下來,那種變幻的速度,就像他們即將要被什麽巨獸攻打一樣,很快,各種撼天震地的巨響傳進耳朵裏。

楚家各座山頭上,飛出了許多感受到驚擾異樣的人。

大地顫抖起來,青山裂開巨大的口子,閃電般往外蔓延,遠處,瀑布倒流,江河奔騰,天邊上,日月同現,陰陽顛倒。

楚南潯和蘇韞玉大步朝她這邊跑過來。

“怎麽回事?”蘇韞玉抓著她的胳膊,大聲問:“不是你惹出來的吧?”

楚明姣腦子嗡嗡的有點懵,搖頭。

“比前兩次流息日的陣仗都要大,但這還沒到要填人的時候,什麽情況?”

“是深潭出狀況了。”楚明姣反應過來,她驀的抽身,聖蝶之力在跟前構建出一道空間旋渦,她一步踏進去,心一路往下墜到底,聲音冷得不行:“我要回潮瀾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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