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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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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憋出這麽一句話後, 那男孩就緊抿著唇齒,任憑楚明姣怎麽威逼利誘,甚至真拿繩子捆住他雙手雙腳, 也硬氣地維持著一聲不吭的姿態, 大有一種“你們有本事就弄死我, 反正你們想知道的, 我一個字都不會吐露”的挑釁模樣。

根本不像個才撿回半條命的階下囚。

將手套啪的揭下,甩在一邊的石頭上,楚明姣吐出一口氣,用力摁了下眉心, 對其他幾人搖頭,言簡意賅道:“我剛才試過了, 這小孩神魂被鎖了,如果強行破開禁制探取記憶,記憶會瞬間粉碎, 施法人也會受到反噬。”

“怪不得有恃無恐。”蘇韞玉看了眼四周,隨著山火的熄滅, 他們所在的小山丘重新陷入墨一樣濃稠的無邊夜色裏,他不由皺眉,瞥向小男孩的方向:“軟的不行,硬的也不行,那這怎麽辦?”

楚明姣也不知道。

她瞅著機會,把蘇韞玉拽到一邊,揮手丟出一個隔音結界,問:“這件事從頭到尾, 你有什麽頭緒?”

“沒。你怎麽想的?”

楚明姣無意識地用牙齒磨著一小塊唇上的肉,定了定神, 怔然道:“剛開始進祖脈,我以為最多就是將地煞引出來,經歷幾場戰鬥罷了,但現在覺得這地方真的很不對勁。”

她擡眼去看他:“方才那叢火焰,你也看到了,它好像誕生出了靈智,看著那樣兇蠻,橫沖直撞,誰也不怕,唯獨面對聖蝶時,顯得尤為懼怕,而且惡意滿滿。聖蝶驅動的是神力,我知道尋常力量接觸它,也許會本能退縮,可為什麽懼怕,為什麽對它有那麽大的惡意。”

“——除非它曾與擁有聖蝶本源之力的存在接觸過。”

除了江承函,還能有誰?

“還有方才那小孩說,神誕月。”她忍不住皺眉:“神誕月是什麽?我都不知道的事,為什麽凡界的人會知道?他們還要在神誕月前準備一場祭祀。”

舉行祭祀的又都是些什麽人。

“楚二。”蘇韞玉聽她說完,冷靜道:“還記得我們進祖脈,為的是什麽嗎?”

他有一把好嗓音,含著笑時顯得松散,很能撩人,正色時又音韻清越,此時俯身,凝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提醒:“不管祖脈之中牽扯進了多少勢力,他們想幹什麽,這其實都和我們沒關系。我們進祖脈,只是起個引子的作用,將地煞勾出來,外面姜家和四十八仙門不會袖手旁觀,他們肯定做好了對付地煞的準備。”

“等地煞善惡魂被抽取,一切塵埃落定,姜家解決了困境,四十八仙門磨礪了弟子,再將鎖魂翎羽交給我們,我們來凡界的任務就完成一半了。”

楚明姣抿緊了唇。

這些,她怎麽會不明白。

“行了,知道你不愛聽人說這些。”他好笑地扯了下唇角:“江承函是神主,神主殿與祭司殿都在他的統轄之下,你當隨便來群人,用什麽莫名其妙的祭祀,就能傷到他啊?”

“而且我怎麽聽說,祭祀都是用來給人祈福的。”

站在他的角度看,楚明姣腦袋半低不低的,盯著腳下的石子不知道在想什麽,像是和自己較勁生氣,臉頰紅著,還鼓鼓的,怪可愛的。蘇韞玉想像從前那樣伸手捏捏,又想起這樣做之後經常被她冷落的後果,還是作罷,接著和大小姐講道理:“就算這事有不對勁,我們插手管了,怎麽和神主殿那邊說?江承函還會信你嗎?到時候好心當作驢肝肺,你不得氣死?”

字字句句,好像都已經昭示了某種關系的徹底破裂。

楚明姣被其中某句話刺痛,悶悶不樂地將腳下的石子踢得骨碌碌轉,而後眨了下眼,懨懨道:“我根本沒有想過能和神主殿那群人好好說話,也不是非要插手多管閑事。”

蘇韞玉以為她接下來會說“但一日夫妻白日恩,我這次也利用了他,算是扯平了,遇到這種事,總不能真拍拍袖子走人不管吧”“要是有人真的要傷害他呢”這種話。

事實上,楚明姣就是這麽個人,她嘴硬心軟到了一定的程度,別說今天涉及到的人是江承函,就算是宋玢,是汀白和春分,她也沒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袖手旁觀。

然而他並沒有等來這句話。

頭頂圓月高懸,成為墨夜中唯一的光亮,那如水的色澤好似順著某種渠道流進了她的眼睛裏,所以她倏而擡頭,明晃晃的與他對視,形容不出來那種語調,像是矛盾和不開心極了:“但是——”

有點懊惱似的,她頓住了。

等了半晌,蘇韞玉沒聽到接下來的話音,催促地道:“什麽?”

她吸了口氣,放棄抵抗一樣道:“以前,江承函對我真的很好。”

“蘇二,你可能都沒辦法想象。”

楚明姣是在蜜罐子裏長大的姑娘,她根本不缺人對她好,所以也不會對一些隨意施舍的,唾手可得的愛念念難忘,說得難聽一些,若不是用心到極致,有些東西,她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從小到大,蘇韞玉自以為自己就是楚二的第二個哥哥,衣食住行不說,為了陪她練劍,肋骨都不知道斷過多少根。可這種煽情話,他楞是一回都沒聽到過。

這樣高傲的姑娘,有朝一日,竟也會說“你不知道他到底對我有多好”。

蘇韞玉臉上的笑僵了僵,胸膛裏有東西驀的一悸,麻麻的微痛,像是被什麽尖銳的東西飛快紮了一下,滿腔勸說的話都卡了殼。

===

樹林山階中的另一邊,背對個隆起的像墳一樣的小山包,淩蘇拉著柏舟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你還沒說呢,神誕月是什麽。”

“神靈的誕辰。”

這倒是和淩蘇理解的意思沒差。

“那豈不是每年都會有?不對啊,上回我還問過楚明姣,她說神靈和我們不一樣,沒有固定的誕生之日。”世人對於神的了解總是淺薄而片面,淩蘇兀自感到驚訝:“從前也沒聽說過神誕月啊。”

柏舟言簡意賅:“神靈天生地養,在三界中孕育成胎,誕辰只是個日子,沒有意義。”

“神誕月是天地為神靈定下的一個月,從第一個神誕月開始,往後百年一回。”

這次神誕月,也是他要經歷的頭一次。

這其實是件極其私密的事,他本身性格冷淡,也不宣揚高調奢靡的作風,原本神誕月這一出,即便作為正主的他,也只會在真正來臨的數年前才冥冥有所感應。

這些條件疊加在一起,事情頓時變得蹊蹺起來。

淩蘇理不太清其中的利害,他抵著階梯站著,肩上不知何時滾下來幾顆晶瑩的露珠,開口道:“這事反正是要問個清楚,依我看,不如這樣。如果那小孩就是姜似,那他被上任帝師救過一命,你現在的身份也是帝師,等下你去套話,他再怎麽難搞,年齡也只有那麽大。等你們聊著聊著,彼此熟悉了,能套一點東西是一點東西。”

“我真不想在這種地方半個月半個月漫無目的地待著了。”

特別是至交就在眼前,他卻得時時留心,處處註意,生怕一個不小心露餡了。

這滋味,太折磨人了。

他沒受過這種苦。

“自己想辦法。”柏舟拒絕他絲毫不拖泥帶水,話一句比一句少:“帝師一脈講究因果,前帝師殞命不久,因果未散,強行利用這份關系,對我這具身軀不利。”

淩蘇扶額嘆息:“主身身份沒得選也就罷了,為何好不容易修來一個次身,你也鐘愛這種有苦不能說,羈絆這因果那的身份。”

要他說,街頭無所事事的浪蕩子,也比這帝師身份來得自由瀟灑。

柏舟閑閑掃了他一眼,不搭話了。

==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汀白撩開如雜草般交纏的藤蔓,朝外努了努嘴,低聲對楚明姣與蘇韞玉道:“姑娘,公子,絕情劍宗和天極門那邊有人來了,說要和我們交換下手中的消息。”

來得真早。

但也在意料之中。

“讓他們過來吧。”淩蘇擺擺袖子,對汀白道。

楚明姣正坐在一邊高高凸起的遒勁樹根上,手裏捏著根木棍,在柴火堆裏搗鼓著,可不論他們掐多少次引燃訣,那些枯枝上,仍舊連點火星都不冒,倒是蘇韞玉,被煙熏得灰頭土臉。

帝師看了半晌,在楚明姣提著裙擺不信邪地準備親自上陣時擺手制止她:“不必再試,這片祖脈的火力被地煞蓄走了。”

楚明姣與他對視了會,回頭看看火堆,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有些楞:“火……火力怎麽蓄走?”

這山脈裏的種種,簡直在顛覆她的認知。

“山脈中有火妖,是與噬聲蟲一樣的存在,它在時,火便在,不在了,火也不會燃起。”

柏舟溫聲為她解釋,說得很詳細:“火妖生性溫馴,它的意識若在,不會鬧出方才那樣的威勢,現在這縷意識應當已經被地煞吞噬了。”

“意思就是,火焰的力量,現在為地煞所用?”

柏舟頷首。

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即便坐在嶙峋山石,枯草藤蘿間,也有獨一份的清臒氣質,那氣質襯得他整個人有韻味極了。

明明是兩張截然不同的臉,楚明姣卻總能捕捉到某個瞬間,他與江承函會有那麽一兩點相似的神韻。

回過神來,又緊接著自己否定自己。

他不像江承函。

就算像,也是像那個十三年前,尚未完成神主繼任儀式的霜雪少年。

這時候,汀白帶著兩名男子,一名紮著雙馬尾的女子過來了。

絕情劍宗領頭的人,還是那個沈默寡言的男子,劍草草用一圈白布裹著,整個人顯得潦草落拓,狂放不羈,明明年歲還鮮嫩得像春天的嫩芽,外在看著,不修邊幅到像四五十的中年男子。

楚明姣提前從淩蘇嘴裏了解過,這人叫白凜,在絕情劍宗內榜排名前三,戰鬥力不俗。

天極門的是孟長宇。

楚明姣分出視線到那名女子身上,她長得清秀,鼻子挺翹,眉眼間有種異域美人的風情,接收到她的註視,那女孩笑了下,率先自我介紹:“楚姑娘好,我叫周沅,是天極門的弟子。”

在來的這條小道上,他們問了汀白一些最基本的問題,知道了楚明姣和蘇韞玉的姓氏。

孟長宇看著楚明姣,耳朵尖隱隱發燙,卻仍不失翩然風度:“楚姑娘,這是我師妹,宗門中修習,我勘山脈,她勘地脈。你別看她修為不行,可知道的奇聞異事很多,我們在這山脈中能走下來,多虧了她。”

聽起來和帝師的效用差不多。

楚明姣朝周沅客氣地笑了下,對孟長宇卻很不冷不熱。

孟長宇也不介意,在頂級靈器面前,那些男女邂逅,風花雪月的心思通通可以收一收,他笑著搖了搖手裏的折扇,道:“我們想和諸位交換些彼此知道的消息,這樣,為表誠意,我先拋磚引玉。”

“當時山火驟漲,我們離得近,第一時間就趕過去了。”

這個孟長宇倒也幹脆,直接將所見所聞和盤托出,看起來是和絕情劍宗的人也商量過了,“去之後才發現那火不是普通的火,我們有同伴大意,掉以輕心,結果直接被火融掉了半條胳膊。”

“當時火裏還有人活著,應當和你們今日救的男孩一樣,身上有族中長輩給的靈器或護身符,才能勉強咬牙苦苦支撐,但也已經是強弩之末。我們一時間也沒有很好的方法抵禦那火,白凜連斬幾劍,都才只逼退那火一會而已。”

“只能眼睜睜看著火裏最後一個活人被吞噬,不過吞噬前,他朝我們喊出了一句話。”

楚明姣聽到重點,盯著他看。

她實在長得好看,像一枝清晨初綻的花,明明花枝上帶著刺,但刺好像也是嫩的,那種純真與嫵媚交織著組成了種致命的矛盾感。被她這麽眼也不錯地盯著,孟長宇耳朵徹底紅了。

話也停了。

帝師食指微頓,一兩息之後,開始無聲皺眉。

他曾經以為,自己會那樣在意蘇韞玉,是因為大祭司那偏得十萬八千裏的姻緣卦,可現在,沒有姻緣卦,沒有從出生就認識的交情,眼前這男人,甚至連楚明姣真正的身份都不知道,他才和她說過幾句話啊。

心裏卻依舊難以平靜。

不喜歡。

很不喜歡。

周沅見狀,用手肘撞了撞孟長宇,滿臉“看你那點出息”的無奈,孟長宇猛的驚醒,磕巴了下,立馬接著說:“他喊了三個字。”

“——神誕月。”

楚明姣手指無意識地微微握緊。

“神誕月到底是什麽?”作為昔日神靈的枕邊人,她忍不住道:“我們這邊,那小孩才醒來,說的也是這句話。”

“是神靈的誕辰。”終於說到了自己熟悉的領域,周沅偏了偏頭,雙馬尾在視線中劃過弧線,她接話道:“書裏說,神靈和我們不一樣,‘祂’有悠久的壽命,誕辰這種東西,對這樣強大的存在來說,並無意義。”

“因此,這麽多年,山海界的神主殿也從未操辦過。”

“神誕月是三界自己為神靈定下的,傳聞,在神誕月,神靈的神力會較平常再提高一截。”

如果說疑似姜似的孩子問出關於神誕月那句話時,柏舟只是感到稍稍詫異,直到此時此刻,聽到這位名為周沅的女子對神誕月侃侃而談,並且說出那句神力比平常有所增長後,他就倏然垂了下眼。

睫毛根根覆蓋,看不出任何神情,落在外人眼中,冷清到極致。

這根本不該是外人知道的東西。

這祖脈,究竟是個什麽局?

聽完這些,楚明姣心中立刻有了個大概。現在這情況,就是怎麽著,都要從那難纏的小孩嘴裏知道點具體的消息,不然,所有的線索,全部在神誕月三個字下,齊齊斬斷。

她咬咬牙,看向一眼不融於人群,獨一份如謫仙般出塵的柏舟,朝他那邊挪了挪。

一點清甜的梔子花漫過來。

“帝師。”她很小聲,聽起來頗為艱澀地請求:“……你能不能和那孩子聊一聊,他對我們太不信任了,不管我們怎麽說,他都覺得我們要害他。”

同為救過他命的帝師一脈,若是柏舟去,說不定那孩子會有所松動。

這也是楚明姣的想法。

但她臉皮薄,很多時候,其實就是寧願自己拎著劍上,也不願意麻煩請求別人。

除非實在是到了一種困境。

就比如這時候。

柏舟在聽到她聲音時擡眼,眼裏的情緒還沒完全遮掩幹凈,因為孟長宇那個楞楞的,過長的註視而湧起的不悅,紊亂還都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橫陳平鋪,不曾消散。

即便如此,他這個人身上,還是有種揮之不去的幹凈純澈。

宛若被雨打濕的清泅感。

淩蘇雙手環胸,挑著眉準備看好戲,見柏舟一會沒說話,還準備好心幫他將先前的原話轉達。

下一瞬。

柏舟盯著那雙漂亮明亮的眼睛,同樣很輕地應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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