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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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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嘖。”蘇韞玉幹脆將手裏的木棍丟至一邊, 一副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神情,沒眼看似的嘲笑她:“楚二你瞧瞧自己,半個月前怎麽憤憤和我罵人的, 信誓旦旦丟的什麽狠話。”

“我都不想說你。”

火生得旺, 時不時炸開一蓬火花, 發出“啪嗒”的細微響動, 這樣一個初冬山裏的深夜,近在咫尺的溫暖順著柴火的燃燒綿延到骨骸深處,叫人不由自主生出懶怠的姿態。

“我怎麽了啊。”楚明姣將衣袖微卷,露出半段凝脂似的肌膚, 手腕上掛著的鐲子水頭很好,沁涼的一截色, 但不知趕路的時候磕著碰著哪兒了,此刻在火光下儼然襯出一道細細的裂紋。

她將鐲子取下來,眼也不眨地反駁:“都鬧成那樣了, 你是聖人,你能憋住不生氣, 不放狠話?”

蘇韞玉稀罕地看她,須臾,微不可見地挑了下眉。

倒是淩蘇,也不盤弄那兩塊蔔骨了,來了興趣般一連串問:“這一路小二十天,我正好奇著呢,楚姑娘出手闊綽,修為不俗, 不像小家小族出身,又說已有道侶, 方才那兩張符紙到現在都不曾失效,想來楚姑娘道侶也非尋常人……怎麽來尋鎖魂翎羽,是姑娘和蘇公子一起?”

可話可真是一針見血。

恍然間,蘇韞玉甚至覺得這種欠欠的腔調,好似故意為之,聽著很是耳熟。

怎麽越琢磨,越像宋玢呢。

“大小姐脾氣唄。”蘇韞玉這些時日和淩蘇表面走得親近,此時眉梢往下壓,無奈地攤手,話語似真似假:“這一路你還沒看明白?這人啊,身邊根本離不開為她鞍前馬後做事的,這不是,和家裏那個鬧別扭了,拉著個倒黴的就出來了。”

說完,他指了指自己,好像在說:吶,就是我這個倒黴鬼。

這換成任何人,都只會覺得他在開玩笑,唯有宋玢,真情實感的理解他。

繼而笑容一滯。

蘇韞玉是被抓出來和大小姐同甘苦共患難的,也是身不由己,他倒好,嫌最近事不夠多一樣,自己不知死活地非要撞進來。

不過轉念一想——

現在這局面,亂歸亂,好在蘇韞玉和楚明姣這兩人之間還是老樣子,清清白白,怎麽看都對彼此沒意思。

所以蔔骨上的命定姻緣線是什麽意思?總不至於他和大長老測出來的都是假象吧?

巧合到這種程度?

他自顧自皺眉,表示不解。

楚明姣並沒有深入探究宋玢風起雲湧,瞬息萬變的內心,站在她的角度想,旁人能有這樣的疑問太正常不過了。

是人都有好奇心。

女子細長的眉微往上提,隨意一瞥,餘光裏,坐在身側的柏舟沈靜似水。提到這種人人都有些興趣的事,他才好似被勾起了好奇心,擡眼淡然看過來,像是同樣在等個回答。

“他吧。”她眼裏倒襯著躍動的火焰,不知道從哪裏開頭似的,思忖半晌,才找到一句適合的:“——在我們族中,屬於,天生耀眼,從小出名的那種。”

宋玢撇嘴。

真計較起來,江承函的身份,可不止一個“耀眼”“出名”能詮釋得了的。

“結契時我們都還年少,以為空有一腔愛意,就能順理成章戰勝所有。”說到這,她像是倏而間意興闌珊,不太想提了,頓了頓,草草含糊地補充:“但時間長了,兩人的立場,觀點,行事原則都會產生碰撞,碰撞多了,爭執與吵鬧自然接踵而來。”

“現在想想。”

“我自幼離經叛道,天生反骨,他卻溫潤而澤,秉節持重到死。”楚明姣攤攤手,學著蘇韞玉先前的動作,撿了手邊一根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火堆裏搗鼓:“當矛盾不可調和,誰也無法說服誰的時候,關系也就隨之冷淡了。”

人的一生短暫又漫長,事實上,再熾熱的愛都會消磨,再滿溢的濃情蜜意都會冷卻。

火堆被她沒章法的動作搗得連著炸開幾蓬火花,煙氣也跟著升上來,蘇韞玉趕緊給她比了個“停”的手勢,認命地撿起了邊上被自己丟開的木棍。

看到這一幕,她側頭抿了下唇,抿出個不大明顯的笑,給人種毛絨絨的溫暖之意:“關系不關系的,等這件事結束,招魂術成功,再看吧。”

“註意點。”蘇韞玉沒好氣地道:“收一收你的笑,看清楚現在是誰,是哪個男人在為你赴湯蹈火,二十天不到,連生火的技巧都學會了。”

他太了解楚明姣了。

她自詡不是善茬,不是好人,她沒法心懷天下,事事公正,可實際上,這顆在愛意的包圍中成長起來的明珠,能自私,心眼能壞到哪裏去呢?

聽到她這句多少帶點希冀意味的“再看吧”,蘇韞玉就知道。

——這十三年來,楚明姣痛苦內耗到劍心瀕臨破裂,無以為繼,卻仍舊站在江承函的角度上為他考慮過。

為他考慮過神主的責任與不易。

楚家二姑娘實際是個再單純不過的性子,有點犟,認死理,內心卻分外柔軟,當事實擺在眼前,江承函違誓在先,縱容著深潭這種東西越來越過分時,她無法接受。

所以她尖銳的長出刺來,不為保護自己,只是為了刺他。

這好像已經是她能想出來的,最極端的懲罰方式。

當鬧過,刺過,利用過之後,楚南潯招魂有了轉機,她就小女孩似的,寬慰自己,算了,和一坨不知變通的冰塊計較什麽。

他們兩個又不可能真分開的。

想想,純稚得有些可愛。

“我哪裏笑了?”

楚明姣正襟危坐,唇角那兩點極淡的梨渦旋即消散,她若有其事地理了理衣袖,似乎終於覺得在蘇韞玉面前這樣反覆無常的很沒臉一樣,施施然引開話題:“反正就這麽一回事,對了,淩蘇的卦算出來了嗎?今夜是兇是吉?”

聽了她這麽一番話,淩蘇心裏不由嗤的一聲,想,都說楚明姣變化大,與往日判若兩人,這哪兒變了,不還和從前一模一樣呢麽。

“還沒呢。”他拋開兩塊蔔骨前,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柏舟:“我算算。”

果真,換了個身份的帝師大人也沒比神主殿下難哄多少。他自己應該不曾發現,視線落在楚明姣身上時,那雙常年籠著厚重積霧,不顯露真實情緒的桃花眼裏,近乎將自己全然剖白。

一種深重澀然的情愫,隨著她每一個字流遍全身,淌過四肢百骸,到最後,連唇齒間都開始發麻。

分不清是針紮般細密的痛楚,還是後知後覺嘗出的微末甜蜜。

由始至終,在感情方面,江承函並不是占據主動地位的那個。

那是他最笨拙,也最為遲鈍的一面。

說得殘忍一點,就是楚明姣在用鮮活靈透的年華,引導不通肉體的神靈通曉情愛滋味。這個過程漫長而折騰,她從來不是個耐心的人,在與他相愛這件事上,大抵是將生平所有的耐性都搭了上去。

一開始,他並不知道如何心疼人,該怎麽惹得女子歡心,不懂制造浪漫與驚喜。那些覆雜的發髻,長長的辮子,繁雜的衣料香薰,他全不了解,是在後來的歲月中,一日日觀察著摸索著學會的。

唯一一些冒頭的情緒,大概就是大祭司那副“天定姻緣”的卦象,總會讓他出於本能的生出些不受控的焦躁來。

自打察覺到這點。

不那樣細心的楚明姣從不避諱談到他,談到“道侶”這個身份的存在。

從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此時夜風一過,火焰躥起很高,那十幾年的隔閡好似被雙手安然撫平了,好像——他們就是這樣,從來不曾變過。

“帝師呢?”楚明姣去看柏舟,原本是隨口一問,哪知四目相對,剎那間便被帝師眼中那片坦然溫柔的雪色吸引住,只剩舌尖還下意識抵著齒根,接著將後面的話問出來:“您與上任帝師……彼此了解嗎?”

她原本是想從自己這裏開個口子,拋磚引玉,接下來好找個由頭順理成章探一探上任帝師的事。帝師在凡人心中凜然神聖,許多事都是絕密,尋常人打聽不到,素來深居簡出的當任帝師也不會口無遮攔往外說。

貿然發問,顯得沒分寸不說,還怕招來當事人的反感。

但讓年輕人入祖脈的建議是上任帝師給的,他們在這地方被困太久,被動又無措,想理清頭緒,柏舟是最好的突破口。

可一片蟲喃聲中,楚明姣的話音尾調弱下去。

這位帝師,遠比神主江承函更有人情味,會說會笑,偶爾還會和他們開玩笑的帝師——此時給她的感覺,太像他了。

如果不是兩個時辰前,她借著給他符紙的時機,探過他的脈息,確認過他確實是凡人之軀,此刻她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驀的站起來,給他表演個面對面的變臉。

而就在這時候,淩蘇看著隨手排出來的卦象,神色慢慢變了,他下意識地去拍旁邊蘇韞玉的手臂,發出重而響亮的幾聲,連聲道:“不對!”

不知是被這一聲提醒到了,還是柏舟的情緒掌控力太強,總之,在這句話音落下後,足以叫人溺斃的深沈情愫收放自如地過渡自然,好似前一瞬只是楚明姣在火光中產生的錯覺。

她視線游疑地在他臉上轉了兩圈,想擷取絲毫不對勁的情緒,但最終也沒發現什麽別的異樣。

才心中暗犯嘀咕,循聲朝淩蘇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兩片蔔骨上,清晰地顯露出兩個扭曲的字樣來。

楚明姣湊近了些,看出其中一副卦象是“兇”。

自打淩蘇展現出自己還有蔔卦這一技能後,這之後的十來天,這樣的蔔骨,他們也看了十多次,全是一頭兇一頭吉,中和一下便是一切照舊,無事發生。

她轉而看向另外一片蔔骨,這次字更扭曲覆雜,像是被血蘸著描畫出來的一樣,顏色深郁到極點,帶著濃重的不詳氣息。

“一個兇,另一個是什麽?”她察覺到可能會有事發生,掀了掀眼皮,問:“應該不是吉吧?和之前看的都不一樣。”

“不是。”淩蘇正色,壓直了唇:“大兇。”

兇上加兇。

若真應卦,今夜境況,險之又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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