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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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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山海謠24

這句話, 如根尖細銳利的針,遲緩又不容人拒絕地紮進在場幾位的胸膛裏,一種尖銳的痛被喚醒, 漫過肺腑。

連最在情況之外的清風都感受到這種氛圍, 覺得周圍陰氣森森的, 他不自覺咽了下口水, 頗為擔憂地問:“姑娘,那他們姜家子弟平時不進祖脈都受影響成了這樣,我們晚點進祖脈,還不一定得待多久呢, 會不會更……”

他想到某種畫面,生生給自己嚇得一個激靈, 戰戰兢兢道:“不會直接被吸幹吧?”

來之前,楚明姣給他們下了改口令,出門在外, “殿下”這兩個字,絕對不能提。

傳言帝師以凡人之身通天下之事, 神秘無比,那日為了求見他,她下了大手筆,相當於已經將自己的身份撕開了一道口,這個當口,隨意一個細節,都能成為被人順藤摸瓜的線索。

她不擔心江承函追殺她,就怕身份洩露, 這位帝師向上稟告,他跨越界壁來阻止她。

節外生枝畢竟不美。

“不至於。”楚明姣想了想, 從實際出發:“這次來的人,大多師出四十八仙門,是宗門未來的中流砥柱,這種好苗子,若是全折在這,那群老頭不全瘋了?”

“噢噢,對!”清風自我安慰,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這麽多人都在呢。”

楚明姣說話時,身側那位帝師的眼神總停在她身上,安靜地聆聽,眼中像被風簌簌吹落一地梨白,不開口時存在感並不強,可一旦註視過去,便會被那種令人難以忽視的閑雅清徐之意吸引,而後折服。

有那麽一瞬怔然間,楚明姣覺得他和江承函骨子是有幾分像的,都是春風秋雨一樣的性情,內裏剖開卻如白雪,醞釀著獨成一派的孤高傲然。不同的是,這位帝師至少有喜怒嗔癡,掩藏得再好,情緒總能被人感知到,而現在的江承函,已經全然變幻為神,連笑容都久違到覺得陌生。

她在心底惆然嘆了口氣。

緊接著給這位跟著前來除煞的帝師打定心針,提提紅唇,彎出個璀然明艷的笑:“帝師放心,你只負責抽取地煞善魂,我們會貼身保護你。”

她笑起來時眼眸彎彎,睫毛覆落,顯得無比纖長卷翹,根根分明,尤為甜蜜乖巧。

從前,山海界中,內從楚南潯到楚滕榮,外從看慣了美人,也看慣了她,彼此互相嫌棄的宋玢與蘇韞玉,最後到世間萬物都不入眼的江承函,沒一個躲得過這樣馥郁催人的甜蜜。

一面自我唾罵,一面為她當牛做馬。

此時,她已經跨過門檻,步入這座用大造化堆疊而起的螢亮燈樓中。橘色光芒從天傾瀉,齊聚在她發頂,將她全身籠罩其中,於是每一條面部弧線都像是被重重勾勒著描了邊,滿頭青絲也像被從天撒了把金粉,光彩熠熠。

帝師跟著走進來,衣擺拂動間,藏在廣袖下的手指微動。眼神落在她臉頰上,從柔嫩唇邊俏然的弧度,到眼尾那根薄線下油然而生的風情,這些美好的東西生動展現在他眼前,像一朵曵然生姿的幻夢花。

有多久了。

十三年,亦或者更久。

那個山海界笑起來最美麗的姑娘,藏了滿懷的心事,裹挾了一腔憤懣怒意,毅然決然地踏出潮瀾河,將他丟在那片屬於神靈的無人禁區中,可能再也沒想過回來。

回來也是別有用意。

她按捺著性子,將自己包裝在一個脆脆的殼裏,而後站到他面前,假裝那殼是松動,費一些勁便可以敲開。

明知她想做什麽,明知前方是驟然風雨,他仍止不住的珍惜她回來的時日。

飲鴆止渴。

楚明姣就是這麽一個會讓人上癮淪落至難以自抑的姑娘。

未免太過唐突,帝師頗為克制地收回視線:“勞煩姑娘了。”

這時,恰好有姜家弟子走過來,打量了他們一圈,含笑引他們上那層呈螺旋轉上升的樓梯。

這弟子也瘦,但比起那邊那圈人有氣無力的頹然沮喪,心緒還算正常,不管真笑假笑,至少能笑出來:“幾位請隨我上樓來。”

楚明姣提著裙擺踏上階梯,環視四周。

即便是用靈力臨時搭建,這高樓也不算敷衍了事,細節處頗有考究。

這時候,姜家百代世族的底蘊展現出來,哪怕如今姜家深受地煞迫害,也做了客氣的樣子,各種鏤空鎏金擺件一應齊全。目光所至,雕梁畫棟,不勝華美。

蘇韞玉充當了半晌木頭人,這會開口了:“這次祖脈除地煞,一共來了多少人?”

那弟子像是被問過許多回這樣的問題,答得倒是順口,半分不見遲疑:“一千七八百左右,比我們起先預想的多一些。”

淩蘇一邊走,一邊將半邊胳膊擋在欄桿外,聞言散漫地擡眼,語氣不甚正經:“那是自然。姜家鎖魂翎羽和流光箭矢的吸引力,你們難道心裏沒數?”

他打了個哈欠,一臉懨懨:“沒數的話,也就不會拿出來了。”

姜家弟子並不反駁,只是笑。

來這不過小半個時辰,楚明姣已經發現,這姜家上上下下,像是得了非常嚴厲的警告,他們折碎了一身傲氣,將自身姿態放得足夠低。

看得出來,他們真將這次機會看作是最後的浮木,不會在任何細枝末節,無謂的爭執上得罪人。

還挺能屈能伸的。

等到了二樓,連排的宮燈被不知道哪邊刮來的風吹得左搖右晃,瑩瑩點點的光亮照在人眼皮下,幾乎是剎那間,就給人種被拽住腳踝,後脊直冒涼氣的感覺——太安靜了,讓人難以想象,這棟樓裏,住了一千七八百個年輕人。

甚至連聲咳嗽聲都沒傳出來。

清風跟傀儡人一樣僵硬轉過頭,看向楚明姣,離掉眼淚只差最後一步。

“諸位不必擔心。”那姜家子弟反應迅速,飛快安撫他們,連聲解釋:“這是應一些弟子的要求專門設置了隔音結界,房間裏外的人互不打擾。一是因為有人要調整狀態,以便應付子時後可能發生的種種狀態,二來,防止人以不正當的方法窺聽他人的計劃。也是避免在出發前產生糾紛,傷了各自的和氣。”

清風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勉強笑了下,嘀咕道:“嚇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話說到這,他們走進一處四四方方的隔間中。

那姜家弟子手一揮,極似涼亭的隔間四面都垂下幕簾,他俯身為他們斟茶:“這也是個隔音亭,我將為諸位道友講述姜家關於地煞的情況——請多諒解,雖然今時的姜家也不在乎什麽臉面名聲,但怕被有心人利用,大肆傳播曲解意思,不得不謹慎些,因此之前刻意隱瞞了地煞的具體消息。”

楚明姣接過他手中的茶,嗅著沁人的清香,默不作聲抿了抿。

其他人沒有察覺,帝師和蘇韞玉幾乎同時看過來,前者不動聲色蹙眉,後者挪過來,碰了碰她手肘,擠眉弄眼地直暗示:什麽東西你也敢碰?出門在外,是不是太沒安全意識了。

楚明姣挪開視線。

這不配合的樣子,讓蘇韞玉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憶,他吐出一口氣,幹脆眼不見心不煩。

喝吧喝吧,沒有警惕心,被山海界養慣了,在外面吃點虧,受點苦,很快人就能成長。

楚明姣才沒那麽多顧忌,她喝茶單純是因為知道姜家不可能在待客的茶水中下手腳,其他四十八仙門的弟子也沒有能插空的機會。

這樣寂靜而空曠的地方,一旦從房裏出來,就必然成為姜家弟子們的視線焦點。

那換個角度想,姜家年輕一輩瘦成這副模樣,精氣神被抽了個七八成,會不會和日常生活有關。

畢竟那地煞也沒光明正大跑出來殺過人。

從水脈中下手,就變得尤為可能。

特別是在四十八仙門齊聚的時候,它難道會沒有半點壓力?不會想辦法阻止?

她的體質絕非尋常人可比,縱使地煞使出滔天手段,也別想動搖她的根本。

頂多,讓她受點身體上的苦楚。

而是不是水脈的問題,這一試,再感受經脈裏靈氣的變化,心裏就大概有數了。

楚明姣一邊擡睫聽那故弄玄虛的姜家弟子說地煞的情況,一邊捧著滾熱茶盞抿個三兩口,手邊很快被燙紅,白如雪的肌膚緋艷一片。

她卻十分專註,恍若未覺。

一向最能靜心的人卻靜不下心來。

柏舟長身玉立,站在兩盞宮燈下,滿身氤氳在柔和橘光中,身形挺拔清臒,哪怕是蹙眉的微小動作,也顯得有韻味極了。左邊食指在右手手背上無意識摩挲第三下時,他像是終於拗不過某種擔憂,無奈妥協了,撥動著靈戒轉了下。

沒多久,楚明姣察覺到一個盛著藥丸的小錦盒被那位最清和又最疏遠的帝師推到自己手邊。

她不明所以,楞了楞,眨了下眼表示疑惑,看了看自己手裏捧的茶,又看了看那枚丹藥,才恍然覺察過來。

他這是在怕她亂吃東西影響後續行程,還是知道她在試水脈,為了免除身體上的疼痛而特意遞來的消痛丹?

楚明姣將茶盞放下,手指頭撫了撫那枚丹藥,湊到鼻尖嗅了嗅。

消痛丹那種清涼的直擊頭腦的氣味太好辨認,可這居然也不是,不純是。

而是專門改良後的另一種止痛丹藥。

如果她沒記錯,價格在傳統消痛丹的十倍往上走。

她稀裏糊塗地就著水將丹藥咽下去,抵著舌尖甜膩綿香的滋味,心裏亂蒙蒙地想:凡界居然出了這麽個長得清雋,又溫柔,善解人意還財大氣粗的帝師啊。

和曾經的江承函有得一拼了都。

江承函還只對她這樣,帝師這是人人都關心,心懷大愛啊。

雖然清風那不缺這東西,但畢竟人家一番好意,還為自己做事,楚明姣不免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那邊姜家弟子潤了潤喉,斂聲收色,講故事一般將姜家所知道的關於地煞的消息逐一道來:“姜家根基深厚,百代世族,素來將祖脈看得極重,唯有精挑細選,天資上乘的門下子弟可以進去領悟前人遺留下來的各種心法,獲得修行道路上的機緣。”

“前人身死,庇佑後輩子嗣,三界之內,所有宗門世家都是如此做的,我們根本不覺得有任何問題,也確實一直以來,祖脈使得姜家年輕一輩披荊斬棘,一路乘風而上,出了不少名震天下的大人物。”

“姜家得以屹立不倒,長盛不衰。”

這都是前情,那弟子沒將過多的話放在曾經的輝煌上,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直入正題:“十八年前的夏天,我們姜家又組織了一批優秀弟子前往祖脈,他們長期備受關註,身上承載著長輩們的期望,進去時,個個春風滿面,意氣風發。按照以往的情況,這一百三十名弟子,即便再不爭氣,境界也能在原有的基礎上攀升一層,甚至有些能得到某位已故老祖青睞的,那將很快脫穎而出,終身受益。”

“現在想想,事情就是從那一刻開始逐漸失控的。”

他聲音消沈下去,再也扯不出勉強的笑:“尋常時候,大家進祖脈,用時不會超過半年,就會被裏面的力量強行傳送出來——前人已經故去,留下的東西有限,撐不住無止境的汲取。”

“而那一次,那一百三十位優秀弟子卻在裏面待了足足一年時間。這期間,為了他們能安然修行,怕臨時進去會中斷某種傳承,家主與老祖們都沒有進去查看,而是等他們自行出來。”

“原本以為長達一年的苦修會迎來十分不錯的結果,誰知那些人出來後,不僅修為不見長,而且身形枯槁,目光渙散,如行屍走肉般,還都瘦了很多。”說到這,這人幹澀地吞了吞口水,像是揭開了什麽傷疤:“我記得尤為清楚。我親兄長就在那批優秀弟子裏,他生下來都十多斤,折騰得我母親幾乎耗盡生機,即便修仙,也很重口腹之欲,吃什麽都津津有味,這麽多年,他體重只見漲的,沒見下來過。”

“出祖脈的那天,他整個人跟脫胎換骨似的,掉了一半的肉都不止。”

清風又開始抱著胳膊抖了。

楚明姣看得興起,用指尖很輕地戳了戳他的肩骨,指甲與肌膚的接觸似有若無,前面那人頓時聳起肩,如一只驚慌失措的鳥。

他不斷咽著口水鼓起勇氣轉過來,直接與一雙圓溜溜,泛著琉璃色澤與笑意的杏眼對視上。

“這麽怕啊?”楚明姣大發善心,示意道:“怕就站過來點。”

清風如蒙大赦,想也不想就舍棄了汀白,拎著藥簍就站到楚明姣身邊。這樣一來,終於有了點安全感,他漸漸挺直腰桿,接著往下聽。

“長老們很快發現不對,將他們逐個叫進去談話,詢問裏面發生了什麽。可奇異的是,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有人說什麽也沒幹,進去直接打坐,修煉了整整一年,可他的修為卻掉了半截。還有的說,自己才一進去,就走進了某條巷口,怎麽繞都繞不出來,跟鬼打墻似的當無頭蒼蠅轉了半年,但叢山峻嶺裏,上哪兒來的巷子?”

“總之,各有各的說法。”

“長老們摸不著頭腦,與家主商議後也沒個主意,只好對這些優秀弟子加以觀察。要命的是,很快,有家中教習們紛紛反應,這些原本聰慧靈敏,悟性絕佳的孩子進去走了一趟,像是被抽掉了某根神經,最是淺顯的東西都悟不到,修為眼看著漏氣般往下跌,再也不覆往日光景,很快泯然於眾。”

“半年後,這一百三十名姜家子弟,一個沒少,全死了……以各種各樣的死法。”那人咬著牙,從齒縫中吐字:“我兄長在我面前死的。說起來誰也不信,我母親見他日漸消瘦,生機漸無,心疼得不行,那日一早爬起來就做了他最喜歡的獅子頭,特意搓得大大的,想讓他養好精神。”

“他那時候已經不重口腹之欲,吃東西都是勉強,一口一口嚼得又細又慢,一個還沒吃完,他就突然在桌上倒了下去。”

“我瘋狂喚人,叫了長老來看,一看,說他已經死了。被噎死的。”

楚明姣面色逐漸凝重起來。

“這等醜聞,自然不好叫外界知道,當時長老們一力封鎖消息,下了禁言令。好在那時山海界召開一個仙盟會,我姜家最為出色七八位的天驕都跟著去了,不然也要全軍覆滅。”驟然提起山海界,蘇韞玉和楚明姣對視一眼,交換了個眼神,接著聽下去。

“可他們的下場也沒好到哪裏去。”那人加快語速:“因為前頭這件事,家主和長老們對這幾位尤為重視,姜家已經遭遇重創,這幾位是姜家未來的希望,決不能再出事。他們給出各種護身符,將這些人保護起來,如此,也相安無事了兩三年。”

“就在大家以為徹底沒事了的時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幾位先是受傷,而後出各種各樣的意外,最後無一例外,全都死了。也正是因為他們的死,導致這事徹底瞞不住,地煞之說才隱隱流傳出去。”

“說了這麽久。”小世子淩蘇掀了掀眼皮,道:“地煞到底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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