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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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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巨劍上,從寬袖中伸出的手指根根纖細,白皙,泛著生動透亮的光澤,卻顯然掌控著一種駭人的能量。正是那股力量,將此刻不可收拾的場面挽救回來。

號稱只有楚滕榮能勉強擋住的反噬漸漸不再沸騰,像收斂了爪牙的蠻獸,潛伏回了自己該在的位置。

動蕩逐漸平息。

山頭被熱浪燎過,冒著一片黑煙,站在上面的神令使和楚家長老等人臉色各異,但當楚滕榮與楚明姣兩人從巨劍上落下時,都斂了眼稍稍俯身:“殿下。家主。”

“宋謂呢?”楚滕榮重重皺眉,問楚聽晚。

“父親,我們沒看到人,應該還在祖祠裏。”

那邊父女兩一問一答時時,汀白眼睛向四周梭了梭,飛快朝楚明姣身邊靠過來,傳音中帶著悲憤之意:“殿下,宋謂還在裏面,自打他進去了就沒出來過。這幾個神令使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聽了風聲,突然帶著神主宮的大印來捉人。”

好死不死的,還真被捉了個正著。

“宋謂今天,可能保不住了。”匯報結束,他十分客觀地加了句自己得出的結論。

“嗯。”楚明姣頷首:“知道了。”

汀白又摸不清楚這話透露的是個什麽意思了,他想了想,硬著頭皮接著傳音:“殿下,短時間內,我們最好不要再和神主宮起沖突了。“

別的事也就算了。

這為了個男人,再三再四的和神主過不去,不說別的地方,楚家本家的流言碎語都不在少數。

汀白之前隨便打聽了兩句。

那傳得,神主頭上的帽子,能跟楚家最綠的那座山頭相媲美。

楚明姣沒應汀白的話,只道了句:“他該出來了。”

話音落下,楚家祖祠的巨石大門邊傳出細碎的動靜,一個披著錦色冬裘,眉目清秀的少年踏著灰燼走出來。

在場有九成的目光齊刷刷投過來。

這位近期和楚明姣來往甚密的年輕人,他們中的多數只聽過名字,並未見過真人。特別是那幾位神令使,看他時深深皺著眉,露出一種既挑剔,又嚴苛審視的眼神。

在宋家並未獲罪前,宋謂在外也有一小撮女子喜歡,在自身實力並不足以驚艷人的前提下,能得到這種關註,有大半原因是為那張臉。

他年齡看上去不大,神清骨秀,此時闖下彌天大禍,手腕與額角處都有燎傷,傷口血並沒有完全止住,顯得些微狼狽,但擡眼與眾人對視時,目光清瑩秀澈,有種幹凈溫雅氣質。

宋謂像是沒看到幾乎要將他生吞活剝的那幾道目光,微微一掠,視線與楚明姣的對上,眼瞳裏方現出一點清亮笑意。

“殿下。”他提步,極為自然地朝楚明姣身邊走去。

汀白拿眼斜他,刻意將牙咬得嘎吱響。

“開始了,要開始秋後算賬了。”汀白幹脆不去理他,轉而在楚明姣身邊壓著聲音碎碎念,小聲篤定道:“神主宮一向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這次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說不定還要拉上殿下,說您禦下不嚴。”

果不其然,那幾位神令使先是和楚滕榮一本正經地說明情況,出示紙印,但氣機一直鎖定在宋謂身上,生怕他借機脫逃了似的。

楚明姣一搭一搭地聽著汀白嘮叨,期間一直半垂著眼,既不回應,也不抓著宋謂詢問什麽,直到楚滕榮和幾位神令使,長老們達成某種共識一樣走過來,才慢吞吞擡了擡下巴,叫了他一聲:“宋謂。”

“殿下。”

宋謂像是沒習慣這種叫法,應得稍慢一拍,語氣並不恭敬,甚至帶著種熟人間的放松。

見到這樣一幕。

汀白的呼吸又快要上不來了。

“我今日妝容如何?”說話間,楚明姣才緩緩擡眼,她精致慣了,肌膚瀅白勝雪,經得起任何吹毛求疵的檢驗。只是隨便一眼,便知道,山海界“第一美人”的名號絕非噱頭,“與往日有什麽不同?”

汀白一把擠開宋謂,仔仔細細地看。

和楚明姣美貌一起流傳出去的,還有她挑剔講究難伺候的性格。

傳言,她無法容忍自己身上有一星半點汙漬瑕疵,即便在最狂亂的風中,拖地的衣裳也得不沾塵埃的保持仙氣。

“好似,也沒什麽不同。”以為她擔心自身形象,汀白看了再看,連聲道:“殿下放心,一根頭發絲都沒亂,額間的花也畫得好,栩栩如生。”

當著那群氣勢洶洶前來問罪的人的面,宋謂也沒多看,些微掃了兩眼後說:“妝面不如往日素淡,粉施得略重,兩腮添了點顏色,顯得——”

顯得臉色更白,鼻尖凍紅,有種瓷娃娃般的柔弱。

但楚明姣一向不走這條路子,她張揚熱烈,美艷若是有溫度,她便是能輕而易舉灼傷人的那一類。

楚明姣了解他的未盡之意,像是專門在等這句話,聲線徐然地告誡:“等會發生什麽看著就行,別亂插手。”

汀白敏銳地察覺到有可能發生什麽,急忙又絮絮重覆了句:“殿下,家主也在,我們還是盡量和神主宮和平相處。”

跟神主宮對著來已經很不理智,再和自己的父親強硬忤逆,楚明姣身上這“為男人亂智”的流言,是怎麽都洗刷不幹凈了。

楚明姣掃了他一眼:“你話挺多,等會也多說點。”

此時,以楚滕榮為首的“興師問罪”派已經在跟前停穩腳步,汀白將到了嘴邊的小聲辯白咽了回去。

“殿下,宋謂觸犯禁制,引發大禍,我等奉命而來,要將他押回神主宮審問。”神令使將展開的紙印遞上。

誰知楚明姣連拿起來看一看的欲望也沒有。

她生了雙杏眼,眼皮向上撩或向下垂,都顯得生動柔軟,有種天生的風情,可或許是自身氣質太清太孤,這種與人對峙的場合居然也丁點兒不落入下風。

“宋謂是我麾下的人,或罰或打,輪不到神主宮插這個手。”

她將那張紙隨意推了回去:“人帶不走。你們可以回去了。”

神主宮的人其實大多都和她打過交道。

她從前並不這樣。

現在總算知道,這些年楚家嫡系嘴裏的“不一樣”,是如何不一樣了。

反差有點太大了。

神令使們彼此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充當了發聲人:“殿下,宋謂明知故犯,潛入祖祠,包藏禍心。今日這場災禍,若不是被及時制止了,這方圓數百裏,屍骨將堆積成山。”

“不錯。請殿下——”

楚明姣食指點在唇上,噤聲的手勢下,那人話語生生卡了半截。

“今日沒有災禍,也無人受傷。”楚明姣語氣不重,將他們的話通通駁回,話說到後面,已經是一種帶著冷意的提醒:“縱使神主宮權力滔天,別管到我頭上來。”

確實。

潮瀾河的神後殿下。

哪有人敢管她。

“……”滯了滯,神令使沒有辦法,只得隱晦地看了眼楚滕榮。

“明姣。”楚滕榮見到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頗為頭疼,他自然可以利用父親的威嚴要她將人交出來,事實上,來的一路,他都是這麽想的。

可楚明姣三言兩語扯到神主宮,聽著也不是非要保宋謂,而是在和潮瀾河的那位隔空對弈。

他一張嘴,一阻止,楚明姣就要輸了似的。

這讓楚滕榮有些遲疑,他負手而立,劍氣交織成一層結界,將他們與那群清人的外圍弟子隔絕開:“宋謂不能留了。神主宮前來拿人並非冒犯,他們亦有職責在身,你多諒解。”

“這樣,如今宋謂入你麾下做事,也算半個楚家人,他可交由神主宮與楚家同審。”

楚明姣並未因為這話有所動容,她擡眼掃過在場諸位,仍是拒絕:“不行。”

她對外面那些鋪天蓋地足以淹死人的流言無動於衷。

執意要保宋謂。

楚家兩位看守祖祠的長老臉皮抖動,急了起來:“殿下,今日這事不是小事,您與家主但凡晚來一步……死的是楚家地域的靈農,另外幾家追究起來,責任就是楚家的。”

“宋謂修為不高,入楚家祠堂深處時你們為何沒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將人揪出來。”楚明姣看過來,唇瓣微動:“失職者的詭辯之詞。”

兩個長老對視一眼,臉色沈沈一片。

縱然他們失職,難道她如今站在這裏,就沒有竭盡心思為犯罪者粉飾太平嗎?

楚明姣行事未免太過荒謬。

今日來的神令使有三四個,為首的那個行事沈穩,措辭恰到好處,對楚明姣尚算恭敬,但聽了這一番話,他身側那個年齡尚小,看起來才上任不久的憋不住氣了。

“神後對眼前事實視而不見,在眾人面前執意力保外男,置神主……”

這位神令使話說到一半,就被身邊極具警告性拐來的一肘緊急叫停,他頓了頓,止住話音,可臉上的義憤填膺不增反減。

山海界所有人都對江承函有著一種近乎天然沒理由的維護尊敬,其實也不光是山海界,聽說外面四十八仙宗,乃至凡間之人皆是如此。

他是這世間最特殊的存在。

話說到這裏,但凡知道些內情的其實都已經聽懂了,只是為了避諱某種場面,都緘口不言。

當事人卻偏偏要揭開這道話口。

“讓他說。”楚明姣看向那位神使,道:“接著說,將方才的話說完。”

她神情沒什麽變化,只是語氣不比尋常,呈動怒的冷調。

和她親近熟悉點的人這時候覺得有些不尋常。楚明姣不是會為外人言論生氣的性格,她不會為外人嘴裏的任何一個字影響自己的心情。

那位神使沒能將話說完。

因為就在這一圈人面前,楚明姣陡然蹙眉,如海棠飄落般往地上倒下去。

衣裙與披帛舒展著平鋪在地面上,像一張特意丈量過的絨毯,因此她倒下去時,臉上連點灰都沒蹭到。

這一變故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唯獨汀白腦袋嗡的一響,電光火石間就明白那句“妝容如何”和“等會多說點”是什麽意思了。

真按照先前形勢發展下去的話,不知道也跟這群人扯多久才能扯清楚,所以她隨便抓個由頭暈了。

但這問題是,暈得也太敷衍了!

汀白一邊動作大於反應地招呼侍奉的女娥,一邊頭皮發麻地朝宋謂使眼色讓他趕緊趁亂滾蛋。

這個時候,不管是楚家還是潮瀾河,都分得清輕重。

沒人敢將楚明姣丟在一邊,去處置一個待罪犯人。

即便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對勁。

等楚明姣被送回自己的居所,又風風雨雨請了醫官後,年齡最長的那位神使走到楚滕榮身邊,壓低聲音道:“楚家家主,看神後殿下的意思,這人她是護到底了。我們豈敢犯上不敬,這次的事,只能往上請示神主。”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楚滕榮沈沈頷首,不再說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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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姣住在主峰外圍的一座小山峰上,她不喜歡和人合住,於是單獨占了一整座山峰。

初秋的天氣,正趕上“流息日”異象,天冷得不同尋常,山上樹葉還沒盡數泛黃就已全部掉落,棲息的鳥雀也啞了聲蟄伏起來,不覆往日熱鬧景象。

楚聽晚作為“案發現場”中的一員,不得不來做做樣子,表示關心。

她在楚明姣院子外的一棵古樹樹幹上靠著,銀槍被隨手擲入不遠處的地裏,寒光閃爍。

她的親弟弟,楚家小五這時候也跟過來了,他是兄弟姐妹們中最小的一個,正是人嫌狗憎的年齡,好奇心格外旺盛,一連串的問句連停都不帶停就砸了出來。

“裏面怎麽回事?突然就暈了?”楚言牧有些納悶地撓了撓頭,頂著楚家人一脈相承的好皮囊,分外不解地發問:“我這才外派出去幾個月處理外門的事,怎麽她都能稀裏糊塗暈了?”

“這可是楚明姣。”他不由壓低聲音。

“不知道。”楚聽晚的語氣不算好,她看著天邊堆疊的陰雲,語調沒有起伏:“她裝的。”

楚明姣裝暈。

可她那樣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那樣難以容忍不美好的事件。

所以是為什麽。

“對了,你看見那位……嗯?是叫宋謂嗎?你方才見到他了沒?”楚言牧最好奇這個:“長什麽樣?能讓眼睛長在天上的楚明姣看上,有什麽特殊的地方?跟潮瀾河那位神主比呢?”

五兄妹中,他最小,沒見過已經很久不出潮瀾河的神主。

“庸俗之輩。”楚聽晚算著在楚滕榮面前也算做了個樣子,提步往山下走:“山巔白雪與地裏塵埃的分別。”

“楚明姣若是能看上他。”

“一雙眼估計瞎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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