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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織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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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織錦2

阿嘗算了一下, “你要十尺?十尺什麽?布嗎?”忽然想到, 康城以織錦聞名, 織錦極費功夫, 熟手每天也只能織出一兩寸,要是要的是十尺的錦,就不知要織多少天了。

這次姑娘不再答了, 像是在自言自語,語氣極其懊悔,“缺三尺三可不行,我怎麽能缺三尺三呢?為什麽人人都行,偏偏我就缺了三尺三呢?”話未說完,眼淚已經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阿嘗見她忽然哭了,嚇了一跳, “人人都行的事未必你就行,你行的事未必別人也行,何必事事和別人比?”

大概這句安慰的話太繞, 那癡癡呆呆的姑娘全沒聽進去,抹了抹眼淚,嘆道, “為什麽我要吃飯?為什麽我要睡覺呢?做這種無聊的事情的意義究竟在哪裏?”又一鼓作氣推進一步,嚴肅地問道,“做所有無聊的事情的意義究竟在哪裏?”

阿嘗覺得這麽玄妙的問題應該叫季玄過來答。

那姑娘卻沒想等人回答, 自己遺憾道, “不吃飯不睡覺, 就有三尺三了。”

“不吃飯不睡覺,你就死了,別說三尺三,一尺一都沒有了。”阿嘗好心道。

那姑娘終於又看了一眼阿嘗,似乎覺得她說得有點道理,重覆道,“不吃飯不睡覺,我就死了。”

忽然腳步一頓,停在路邊一戶人家門前,木然開了鎖,阿嘗抓住她胳膊,“姑娘,你先等一下,請問……”

那姑娘矜持地甩開阿嘗的手,冷漠道,“困了,我不能死,我要睡覺。”鉆進去,把門隨手一拍,將阿嘗拍在門外。

阿嘗心道,這會兒應該還不到未時,你倒是從善如流,說睡覺就去睡覺了?

繚繞在山腰的雲霧遮蔽了小城,也遮蔽了陽光,天空灰蒙蒙一片。鉛灰色霧氣籠罩的小城中再沒有人跡,連野貓也沒有半只。

空蕩蕩的郡野,像一座死城。

傅緘好不容易才爬到阿嘗所立的這層石階,坐倒在地,喘個不停,“為什麽這麽高啊,累死我了。”

阿嘗無語。這是你的家鄉,建在山上,上上下下走到哪都是臺階,你不是應該從小到大天天爬嗎?

季玄立在阿嘗旁邊,衣襟在山風中微微揚起,“阿嘗,城裏雖然看上去一個人都沒有,其實到處都有人。你仔細聽。”

阿嘗側耳細聽。

城裏絕無人跡,但是細聽之下,一陣又一陣細密的吱嘎吱嘎的聲音從四面八方不停傳來。

阿嘗聽了聽,找了戶吱嘎聲特別響的人家,拍了拍門,裏面沒人應答。

這戶的窗子臨街,糊著窗紗,卻有縫隙,阿嘗把頭湊在窗縫處向裏看。

裏面真的有活人,還不止一個。一對夫妻模樣的人正在忙著。

屋子裏點著燈,裏面正中間,有個木架子一樣的東西。這房頂不矮,比普通的房子還要高得多,可那個木架子還是幾乎頂著屋頂,男人坐在木架子下面,女子則高高地挑坐在木架子的高處,兩人手底下都忙忙碌碌,嘴裏一起念念有詞,像在同時吟唱著什麽歌謠。

看上去兩個人像是正在互相配合著,在一個巨大的織機上織布。阿嘗以前在凡間曾見過織布機,卻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

阿嘗又拍了拍窗上的木板,“有人嗎?”

那女子瞟了窗子這邊一眼,神情木然地又轉回頭去,並不理睬,繼續手裏的活計,而那男子從始至終都在低頭擺弄手裏的幾根東西,連眼皮都沒擡過一下。

季玄來到阿嘗身後,一只手搭上阿嘗的肩。阿嘗把位置讓給季玄,神秘兮兮道,“來看鬧鬼。”

季玄湊過去看了一眼。

那夫妻兩個忙忙碌碌,一個投梭,一個挽花,邊唱邊織,配合默契,織機吱嘎作響,節奏穩定而歡快,一切都像模像樣。

只除了一件事——整臺織機上空空蕩蕩,連一根絲一條線都沒有,更不用說織好的布。

奇怪的是,雖然沒有線,那對夫妻的動作卻極有章法,尤其是男子來回編織梭子的手的動作似乎受了限,並不隨意,似乎每根梭子上都真的牽著一根線一般。

季玄將位置讓給一直安靜地等在旁邊的傅緘。傅緘湊過去認真看了一會兒,滿臉疑惑,擡起頭來,“他們在忙著幹嘛?”

傅緘的世界涇渭分明地分成兩大塊,一半是“我很知道”,一半是“我不知道”,看來這件事又落進“我不知道”的那個範疇裏了。

季玄卻從他說的話裏聽出了毛病,他似乎不僅僅是不知道為何織機上無線,而是……“傅緘,你不認得這是織機?”

傅緘迷茫道,“織機?織機是什麽?”

阿嘗詫異地看著他,“用來織錦用的織機,就是屋子裏那個很大很高的木架子,你沒見過?”

傅緘滿臉茫然。

郡野其城,住戶多以織錦為生,織機的吱嘎聲響徹全城上下。傅緘自稱是郡野人,卻沒見過織機,就如同住在山上,卻從沒見過樹,住在北海邊,卻從沒見過魚一樣奇怪。

“傅緘,你真的是郡野人?”

“是啊,土生土長,如假包換。”傅緘給了阿嘗一個無比純真誠懇的小眼神。

裝,你繼續裝。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阿嘗不再理他,繼續去挨家挨戶拍門。

依舊沒有人肯開門,從窗縫向裏看,倒是家家都忙著在空無一物的織機上織布。

石階馬上就快走到盡頭,上面再無人家,倒是有一片空場,再向前,山間雲霧更濃,已經完全看不見周圍的景物了。

阿嘗不抱希望地又隨手敲了敲一戶人家的門。

大大出乎阿嘗意料,門竟然自己吱呀一聲開了。

阿嘗嚇了一跳。

“有人嗎?”

裏面寂靜無聲,連織機的聲音都沒有。

阿嘗探頭進去,屋子裏沒有人,像是主人匆匆忙忙走了,連門都忘記關。

這間屋子裏也放著一模一樣的一臺頂天立地的大織機,上面沒有絲線,沒有布匹,什麽都沒有。

難道是眼睛看不見的東西?阿嘗走過去伸手摸索了一下,織機上確實是空的。

傅緘跟著走到織機旁,敲了敲織機的木架子,驚嘆道,“原來布匹是用這種東西織出來的!”

阿嘗道,“這麽大的確實少見,你沒見過勉強算是情有可原,可是那種普通的你總見過吧?”

阿嘗指指角落。

墻角裏也放著一臺織機。比起旁邊的龐然大物,就要秀氣得多了,正是尋常人家織布用的。這臺織機像是很久沒人動過,已經落了灰。織機上經線已經繃好,牛角梭子上還連著緯線,只織了幾行,織出來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白色素布。

傅緘不服氣,“我一介書生,為何非得認識女子用的織機?倒是你,身為女子,只怕連織機都沒碰過吧?”

阿嘗切了一聲,走到織機前坐下,伸手將連在織機上的腰帶繞過自己的腰。

幾百年前,阿嘗曾在凡間閑逛,混過不少年頭,織布這件事難不住她,更何況普通平紋的素布也不難織。

阿嘗輕踩踏板,隨著織布機的綜片擺動,將手上的梭子從一只手拋到另一只手,穿過提拉的經線,一道緯線就織進去了。

傅緘看她二話不說,竟真的織起布來,手法還很熟練,只得訕訕一笑,看了一會兒,走到外面透氣。

阿嘗本想織兩行給他看看就好,可是看著緯線一根根織進經線裏,平滑細膩的素布一行行延展開去,竟然舍不得停下來。

織機有節奏的咯噠聲十分悅耳,令人心神安寧。季玄默默地靠在旁邊看著,也不去催阿嘗。

時間在這間屋子裏像是凝結不動,不知過了多久,季玄看到阿嘗竟織了幾寸平平整整的素布出來。

十丈軟紅,織布機前,歲月靜好。

阿嘗停了織機,解開腰帶,心滿意足地站起來。

“玩夠了?”季玄看著她微笑道。

“嗯。不知為什麽,才織了一刻鐘,就覺得很累。”阿嘗笑道。

季玄心想,自己看得入神全不知時辰,阿嘗她倒是很清楚織了多久,忽然道,“有了女織,要不要我幫你找個‘男耕’來?”

“胡說八道。”阿嘗站起來四處張望,“傅緘呢?”

阿嘗走到門外,街道上半個人影都沒有。

這個渾身上下疑點重重的傅緘不知是自己跑了,還是被人捉了。

阿嘗與季玄對視了一眼,“分頭找?”阿嘗道。

“一起。”這地方詭異,季玄有點不太放心。

阿嘗點點頭,“先飛上去看看。”正要掐訣向上飛,忽然鬼使神差地看了旁邊屋子一眼。

剛剛好,那間屋子的窗戶上有個不小的窗縫,正對著阿嘗的眼睛。

“怎麽了?”季玄看到阿嘗盯著窗縫不動,也過來看。那間屋子裏,和其他人家一樣,有兩個少女,看上去像是姐妹倆,正在空無一物的織機上忙著,並沒有什麽特殊。

“季玄。”阿嘗沒有回頭,反手抓住季玄的胳膊,“你還是看不見,對吧?可是我現在能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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