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篇·13

兩人靠在破廟的避風處過夜。陳玲靠在江北的身上，呼吸漸漸變得緩慢而輕柔，已經進入了夢鄉。江北擔心雪怪折返，便強打起精神守夜。她仰視著那尊破損的雕像：它神色肅穆、威風十足，但腳下卻是無數扭曲而痛苦的陰魂。驅鬼的道士和扭曲的小鬼，在雕刻者的心中代表了截然不同的角色。自古正邪不兩立——可是什麽是正，什麽是邪？

對於理線師而言，災相便是他們終生面對的“宿敵”。但災相是自然界的平衡被打破後而產生的，本質上因人的惡念而生。“解決災相的方法很簡單，但難的是人。”江北想起自己白天脫口而出的話。那時，她已經隱隱感覺陳老大跟隨而來似乎別有目的，後來更是發現他是為了借雪怪暗害自己；可是面對雪怪，陳老大卻舍命為她和陳玲爭取了逃跑的時間。另一邊，陳父身為一村之長，平日裏認真履責、鞠躬盡瘁，也在村民之中頗有威信；但他也會因為害怕承擔責任，而對一個外人動了不軌之心。

人是覆雜的，遠非“正邪”二字便能概括。自己身為理線師，雖以驅除災相為目的，但其實處於人與自然、人與人無限的矛盾與糾葛之中。滄海橫流，何為正道？她自己一時也給不出答案。

江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低頭看著陳玲可愛的睡臉，自嘲地笑道：“庸人自擾，真是頭疼。”

不知不覺間，江北竟還是蒙眬地睡著了。等她醒來時，眼前晨光微熹，陰雲散去，終於又見到了久違的湛藍。她精神一振，想到今日天公作美，安全回去的希望又增加了幾分。於是，江北便輕聲叫醒了陳玲。陳玲睡眼朦朧，用沾滿黑灰的手去揉搓眼睛，給自己抹了兩個大黑眼圈卻渾然不知。江北一邊捧腹笑著，一邊小心地給她擦拭幹凈。“走吧！咱們出發！”說著，江北抱起陳玲，走出破廟，踏上厚厚的積雪。

雪漠之上，寒風依然呼嘯，但晴空之下視野開闊，白雪與藍天相接，構成了一副簡潔而清爽的畫作。放眼望去，斑斕的旗子組成了一條匍匐的長龍，指示著回家的方向。

“天晴了！”陳玲趴在江北的肩上說道，上揚的語調中傳遞著她的興奮之情。

江北也高興地說：“是啊！咱們就這樣沿著旗子走，很快就到家了。”

“嗯！”陳玲應和道，“對了——姐姐說，你把劍鞘給燒掉了？”

“啊，是啊。”想到這點，江北心中依然抑制不住一股惋惜之情。

陳玲拍了拍江北：“回去之後，我讓張木匠再給你做一個。然後，我要在上面畫畫！”

江北想起在房間裏看到的壁畫，估計那劍鞘她以後是不好意思帶出門了，笑道：“你想畫什麽？”

“我還沒想好……”陳玲沈吟了一會兒，一拍手道，“對了！你給我講的那些故事！人肉做的樹、河水變成的龍，還有長了三只腳的鳥！”

想到自己的劍鞘上要畫滿張牙舞爪的怪物，江北苦笑道：“好，那就等——”忽然，她感覺陳玲全身一顫，隨即僵住不動了。江北立刻回身，果然看到一陣黑風卷起飛雪，勢如破竹地沖了過來。

江北放下陳玲，把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雪地裏，江北只穿著幾件單衣，忍不住打起寒顫。但她昨夜已經仔細想過，自己遠非陳老大那種力量型的人，如果想多拖一些時間，必須得發揮出自己的速度優勢。厚重的衣物只會使她行動不便，不如留給陳玲。

“記得我們昨天怎麽約好的嗎？”

陳玲點點頭，卻突然又哭了出來。

“跑！不要回頭地跑！”江北忽然嚴肅地大喝道。

陳玲一時間魂飛魄散，依著江北的話轉身跑去。看著陳玲嬌小的身影越來越遠，江北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沖到眼前的雪怪。雪怪一躍而起，揮爪猛撲。她閃身躲過，揚起一把白雪，遮擋了雪怪的視線。雪怪落地之後，甩掉頭上的積雪，一雙淡藍色的眼睛瞪視著她。

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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