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篇·2

朦朧之中，陳紅感到自己的脖頸和腋下放了裹著熱水的袋子。漸漸地，她感到四肢正發癢發痛，大概溫熱的血正緩緩地流入她已經凍僵的全身。她動了動自己的手指，發覺正被一雙溫熱的手握住。那裹著它們的手在掌心處似乎有幾顆硬繭，其餘區域則柔軟而溫暖。

“陳紅？”見她醒了，江北輕聲喚道。

陳紅應了一聲，睜眼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堆亂石圍繞出的低窪坑內。坑裏的積雪已被鏟除幹凈，自己正躺在一件溫暖的外套之上，身側燃燒著一小堆木柴。一個年輕女子坐在她身邊，見她醒來，目露溫柔的笑意。

她依稀記得那人的名字：“江北？”

“對，是我。”江北笑道，“既然現在好些了，喝點溫水吧。”說著，她把水壺遞了出來。

陳紅伸手接過喝了一口，口腔中立刻被溫暖的甜香充滿，咽下去後只覺周身溫暖舒暢。

見對方目露驚奇，江北笑道：“加了點水果糖，是一個少年送我的，你別見怪。”

“當然不——”陳紅這才回憶起自己剛才正處在凍死的邊緣，“你救了我一命……”

“大雪茫茫，有幸你能作伴，我也不至於瘋掉。”江北笑道，轉而重新幫陳紅把大衣裹好，“你這身裝扮，怎麽看都像是匆匆忙忙跑進雪漠的。難道你住在這兒？”

陳紅點點頭：“我妹妹和我吵架之後，賭氣離家出走了，我出來找她。”

“你姓陳，是陳家村人嗎？”

“是的。”陳紅答應過後，忽然想到江北大概想讓自己帶路，便又喃喃地接道，“我……我迷路了……”

兩人頭頂陰雲密布，看不出太陽的方位來。陳紅本來不太認路，如今更是一籌莫展。

“無妨。”江北卻笑了笑，接著問，“你還記得自己是從村子的什麽方位離開的嗎？”

“南——應該是南口吧……”

江北從自己衣服的邊緣揪下一縷細線，將它纏繞在一個細針之上：“我從雪漠的南側進入，一路上沒見過什麽村子，也就是說，陳家村應該在更北方了。”那細針被懸在空中，周圍無風，可細針卻在微微轉動，直至指到一個方向之後便靜止不同了。見陳紅瞠目結舌，她解釋道：“這是磁針，用來辨別方向的。”

知道了回家的方向，陳紅心中便著急起來。自己離開家許久了，又是深入雪漠，父母發現之後定會著急。也不知妹妹如今在哪，必須得趕回家裏與他們商議。“那趕緊走吧！”她一邊說著，一邊想要起身，卻發覺腳上一陣刺痛。她低下頭，見到自己的腳上裹了白布，一雙鞋子被整整齊齊的放在火邊。

江北湊過來扶她坐下，低聲道：“你的腳……凍傷了。”

陳紅聽了這話，如同遭受當頭棒喝，頹然地坐在了地上。

兩人沈默了一會兒後，江北站起身看了看四周，又把水壺遞給她：“現在你剛剛恢覆，還不宜行動。先再補充些水分和糖分，等這堆火差不多燃盡了，我們就出發。”

陳紅沒有喝水，而是攥緊了水壺，低頭道：“但是……我走不了了……”這聲音細微而無助，但那雙哭腫的眼睛卻再也擠不出淚來。她已在鬼門關中走了一遭，受人所救，如今腳不能走，分明成了一個拖油瓶。風雪無情，哪怕江北棄她而去，她最後變成一座冰雕，那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江北靠過來，坐到她身側，堅定地說：“總有辦法的。”

兩人重新分配了禦寒的衣物，將擋風禦寒的外套換到了陳紅身上。除了腰間的佩劍外，江北所攜帶的物品也都由陳紅背負。整頓完畢後，江北重新檢查了陳紅腳上的凍傷，然後背起她走出了臨時營地。狂風漸漸止歇，但天上依然陰雲密布。兩人的呼吸在空中凝成片片雲霧，雲霧繼而凝結成冰晶，閃爍著星星點點的藍光。

陳紅伏在江北肩上，喃喃地說：“何苦呢？陳家村還遠，這樣一來只會連你也害了……還是放下我吧……”

“不必。”江北笑著，哈出一陣濃濃的霧氣，“我從小習武，身體異於常人。”

聽她吹牛，陳紅也不禁笑了：“習武？難怪你掛著一柄劍——怎麽沒有劍鞘呢？”

“燒了。”江北雲淡風輕地答道。

陳紅忽然想起，自己醒來時見到的那堆木柴，都是細小的木片。眼前都是冰天雪地，根本找不到取暖用的柴火。身上的佩劍一般都是極為珍視之物，她竟為了救自己一命就將劍鞘拆掉燒了。

江北見陳紅不說話了，便開解道：“在外游蕩了這麽久，我第一次發現帶木劍還有這等好處。沒事，不是什麽昂貴的東西。”

“好……你——你是驅鬼的大仙麽？”

“差不多吧。”江北已背著陳紅走了一段，說話間依然聽不出氣喘聲，“我是理線師，為了解除這裏的災相而來——你放心，我既然希望消除這片異常的雪漠，又怎麽會允許自己先喪身其中呢？這裏原來估計是一片亂石荒地，咱們走一段，就找一個避風的地方歇一歇。”

盡管空氣冰冷刺骨，雪漠一望無際，可聽著江北說話的語氣和內容，陳紅只覺得分外安心。此人看上去並不比自己大多少，但行事之間流露出的思慮周全卻遠非自己能比。想到自己一時心急，為了找尋妹妹便莽撞地進了雪漠，一股愧疚之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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