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碧璽篇·2

原來死後的世界不過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死了也罷。

活著，本就沒有什麽意思。

蘇啟明感覺自己無憑無依地浮在空中，感受不到任何外物，甚至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軀體。

忽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根若有若無的絲線。那絲線如蛛絲一般柔軟，泛著晶瑩的綠光，在黑暗中輕盈舒展。蘇啟明伸出殘存的左手，迎向那條綠絲。在他的指尖觸碰到綠絲的一瞬，綠光陡然變亮，綠絲也變得清晰起來。那綿延的絲線，在黑暗中向遠方延展。

蘇啟明遲疑了一下，便沿著綠絲向前邁步。雖然腳下是一片虛空，但他卻分明地看到綠絲正在向他一點一點地靠近。

漸漸地，他的眼前被越來越濃的光芒照亮。密集的碧絲仿佛組成了一片寬闊的草原。而草原的正中，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正在輕盈舞劍。

蘇啟明看不清她的面目，但卻被那躍動的身姿吸引。

他想要繼續靠近，卻突然感到右臂傳來一陣刺痛。

他只覺得頭昏腦漲，眼前的景象在眨眼之間消失殆盡，轉而被一個晃動的布袍填滿。憤怒、不甘、仇恨，種種濃烈的情緒突然重新湧上他的心頭。他的意識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那個把斷劍刺入敵人口中的自己。

“都得死！”他聽到自己怒吼著，用左手拔出了對方腰間的佩劍，然後拼盡全力地揮向頭顱的方向。

“篤——”劍路觸上了對方的脖子，卻陡然停止。

他這才回過神來，看到自己手中握的不過是一把破破爛爛的木劍。而對方也只是一個年輕女人。他從未在玉石鎮見過她，看來是個外地人。木劍卡在她的脖頸上，她卻雲淡風輕地歪頭看著他，目光裏有戲謔、有不解，但並無怒意。

“看來這裏好客的方式比較特別。”她笑道。

那目光溫柔如水，包羅萬象，如雨後的陽光般包裹著蘇啟明。

“我是江北。”她用手指輕輕移開木劍，“你受傷不輕，就別打打殺殺的了。我只是做了一點簡單的消毒和包紮，一會兒還是去鎮上找醫生看看吧。”

蘇啟明楞了半晌，才松開手中的木劍，滿面赤紅地交還給她，喃喃著說：“唔——謝謝……是我誤會了……你剛才怎麽都不躲開……”

江北聳肩道：“沒必要，你又傷不到我。”

這隨口一說的話，卻讓蘇啟明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他堂堂七尺男兒，如今虎落平陽，連一個弱女子都傷不到了……

看著蘇啟明受創的表情，江北意識到自己傷了他的自尊心，便說：“我是理線師，對劍術略懂一二。”

“理線師？”這是一個遙遠的詞匯，他隱約記得爺爺早年鑄劍時經常把他們掛在嘴邊，“——好像已經消失很久了。”

江北沒有理會他，而是又把那柄木劍端到他的面前。蛇紋木雕刻的劍身上，布滿了來自不同兵器的劃痕。在靠近劍格的地方，有一道數寸深的寬大裂痕。裂痕的深處露出一片晶瑩透亮的石制內核，內核上圍繞著一個撞擊點，布滿了皸裂的紋路。

“我的佩劍在不久之前損壞了。”江北皺眉道，“理線師的劍都是特制的，只能由專人來修……所以我想來玉石鎮碰碰運氣。你有沒有聽說過，有誰曾為理線師造劍呢？”

“……蘇家。”

江北眼前一亮：“怎麽走？一會兒送你去醫館之後，我就去找他們。”

想到追殺他的人還在玉石鎮裏，蘇啟明只覺得斷裂的右腕疼痛難忍。“我不去醫館，在這裏躺躺就好了。”他移開了視線，“而且，蘇家——已經沒了。”

江北楞楞地看著他。

蘇啟明把木劍拿到手中，低聲說：“我小時候聽爺爺說，理線師的劍都配有碧璽材質的劍芯。你的劍芯碎了，需要更換。但玉石鎮的碧璽礦已經被挖空了。”

江北臉上掠過一絲失望：“挖空了？”

蘇啟明咬牙道：“都怪那個殺千刀的蘇鐵！蘇家為了給理線師造劍，守著碧璽礦守了幾百年。他為了還債就把礦私自賣給了元霸！換了幾天奢靡的日子，然後就又欠了一屁股債！”

江北楞了半晌，忽然問道：“你是誰？”

“蘇啟明。”他頹然地放下了手中的木劍，望向玉石鎮的方向，“那個廢物的兒子。”

江北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木劍可以不修，但我得送你去醫館。”

“我就呆在這裏，哪兒也不去。不過，你救我一命，我會替你把劍修好的。一諾千金。”蘇啟明認真地說道。灰藍色的眼睛分外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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