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雨篇·6

按照地頭龍打聽到的消息，隨意江上游的一條支流邊有一個黑礦，是太平鎮裏的一個土地大亨偷偷挖的。隨意江與一條黃金礦脈相接，太平鎮乃至周遭的居民都舍不得這樣一個暴富的機會，無奈上好的礦藏都被有權有勢的人占據了，平日裏只能蹭一些苦力活分一杯羹。如今大部分人都逃走了，這些無主的金礦就成了窮人們爭搶的焦點。而地頭龍打聽到的這個，據說是其中上好的礦道。

日暮西沈之後，黑虎和光頭舉著熊熊燃燒的火把在前面引路。他們遠遠看到了黑色的洞口，於是興沖沖地疾奔而來，可到了入口不遠處便停下了腳步：在礦道入口的中央坐著一個素衣女子，正借著一小堆篝火的光，仔細擦拭著一柄木劍。

黑虎一眼便認出了這個不速之客，心想：難怪此人在鎮裏對他老娘殷勤體貼，合著就是想從她的口中套出金礦的事來！於是他放開了嗓門，吆喝道：“餵！你到底是哪兒來的？！識相點兒就滾開！”

江北並未理會他。

見對方不為所動，地頭龍犯了嘀咕。尋常家的女人，見了他們就算不嚇破了膽，也得見好就收溜之大吉。這樣目中無人是唱的什麽戲？見黑虎丟下火把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他也不做阻攔，想先看看水深水淺。

黑虎上前幾步，揮著鍋口大的拳頭劈頭蓋臉砸了過去。江北右手撐地借力，輕盈地翻身站起，與他擦肩而過。她以左掌從橫向牽引，順勢將黑虎的沖力引向來處。黑虎這一擊盡了全力卻撲了空，向前趔趄了幾步，腦子裏還沒轉過彎兒來，就見到地頭龍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罵了一句轉身還想再戰，卻被地頭龍按下了。

“對面是何方神聖？”地頭龍沈聲道。

江北恭敬地答道：“前來調查災相的理線師。”

“災相？”

“就是這太平鎮的藍雨。”

地頭龍哈哈大笑，渾厚的聲音震落了礦道巖壁上的塵土：“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你若能調查清楚藍雨，可是造福了我們這些太平鎮的平頭百姓！剛才無禮了！”

“災相因水汙染而生，我循著汙染物找到了這條礦道。此地位於礦脈，想來私挖的礦道數不勝數。”江北眼見著地頭龍的臉色陰沈下去，但依然斬釘截鐵地說道，“若要止住藍雨，這些礦道必須廢除。”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壓抑的氣息。對峙的雙方陷入沈默，只有頭頂電閃雷鳴。

獨眼的跟班插口道：“大哥，咱們拿了金子就走人，這藍雨下不下的與我們有什麽關系？要我說，一直下著才好！省得那些有錢人回來占著金礦作威作福！咱們——”

江北打斷道：“這裏的生態環境已經遭受了災難性的破壞，若藍雨持續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關我屁事！”黑虎吼道。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劈向遠處。江北面色凝重，攥緊了木劍的劍柄。她轉而笑道：“暴雨將至，此時進去實在是不明智。”

“金主害怕被困在山裏，急著要走。我們既然來了，就是要搏命的。”地頭龍昂起頭來，“斷人財路，殺人父母——這規矩你不會不懂吧？”

江北沒有答話，也沒有後退半步。

忽然，一聲閃電過後，瓢潑大雨傾瀉下來。火把應聲熄滅，礦道入口處的篝火成了唯一的光源。時明時滅的火光之中，地頭龍一行人如同離弦之箭疾沖向礦道的入口。

“黑雲壓境，大雨傾盆；怨魂奔騰，水龍飛升——若這世間真有末日，大概也就是這番景象了吧！”

霞客身披蓑衣，踏過泥濘的林間小道。稀疏的樹木背後，隨意江江水大漲，已經淹沒了大半的石灘。透明的藍色鳥獸沿著洶湧的江水奔騰而下，嘶吼、沖撞，將無盡的怨氣肆無忌憚地宣洩入瓢潑雨聲之中。她來太平鎮的這幾年，從未見隨意江如此洶湧，雨水如此滂沱，仿佛山林與江河終於發出了壓抑已久的怒吼。

是的，憤怒。

霞客舉目四望，感到躁動的氣息在天地之間、山野之間蔓延，仿佛燃盡一切也不會止息。

漫長的跋涉過後，她已經露出了疲態，但卻沒有停下腳步。

還得再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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