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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鱗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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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鱗篇·3

褐山旅館的大堂裏,衣衫襤褸的人們圍坐在一起。魚怪撞擊木板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著,每一聲,都引得人們渾身戰栗,生怕這唯一一道屏障被撞破。

一個男孩喃喃道:“我受夠這樣的日子了……剛才那個大姐姐說這是災相——她——她真的能解決嗎?”

“理線師啊……”老婆婆擡起溝壑縱橫的面容,輕撫著男孩的後背,“我還記得他們鼎盛時期的時候,曾經奔走於九州大地,為百姓解決災相危機,稱得上是臥虎藏龍、豪傑群起。可是就在一夜之間,理線師全部杳無音訊。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能處理災相的問題了。”

男孩問:“所以,人類就輸給災相了嗎?”

老婆婆搖了搖頭:“不是人類輸了。有錢人總有辦法逃到別的地方,但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卻成為了犧牲品。”

“那——那理線師為什麽突然不見了?”

“沒有人知道。只是傳說在過去的某一天,理線師們都做了一場噩夢,有的人瘋了,有的人廢了。多少英雄豪傑,只在一夕之間便悉數覆滅……”

老婆婆的話音落下,周遭陷入一片沈默。這時悉悉索索的聲音才凸顯出來——那只蛇鷲正在櫃臺上來回撲騰,用喙和爪子翻弄著櫃臺內側的抽屜。雀紅從房間出來取茶,看到櫃臺被翻得亂七八糟,大罵道:“尤掌櫃!你在搞什麽名堂?!把我的賬本都翻亂了!”

尤掌櫃擡起頭來,撲騰了幾下翅膀,用長腿拉開了一個抽屜。那抽屜裏淩亂地堆著大大小小的信封,信封的正面用各種字體寫著“紅雀山人啟”五個字。“這都不是我的東西!不要多管閑事!”雀紅擠到尤掌櫃的翅膀下面,作勢要關上抽屜。但尤掌櫃卻不依,撲著翅膀後退。只聽“嘩啦”一聲,雀紅和尤掌櫃把抽屜掰斷了,形態各異、新舊不同的信封散落一地。

“蠢鳥!走開!吃你的食去!”雀紅懊惱地推開尤掌櫃,俯身去撿拾信封。

忽然,木門上傳來“咚咚咚”三聲規律的輕響。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轉身望向門口。

咚咚咚。敲門聲又響了一次。尤掌櫃扇了兩下翅膀,飛到門口,望向雀紅。

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朗的女聲:“餵!你們店的耿廚子回來了!”

“耿廚子!”雀紅喜出望外,立刻打開門。周圍的人也紛紛迎了過來。

耿廚子一見熟悉的面孔,才終於從驚慌中回過神來,又哭又笑地淚流滿面。雀紅上前擁抱著他。

耿廚子不好意思地說:“掌櫃的,我把買的菜都丟了……”

“還管那些作甚?人沒事就好!”雀紅招呼著跑堂小哥過來,“快帶他去房間上藥!”

小哥立刻過來,扶著耿廚子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這時,雀紅才回想起門外還有另一個人的身影。她擦擦眼睛,轉而問道:“怎麽不進來?”

“理線師與狗不得入內——你們店的規矩。”江北冷冷說道,轉身要走。

雀紅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門內,然後把門重新閂好:“我也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不近人情的人。既然你救了我們店的人,我就不會再趕你出去。”

江北頓了一下,轉而笑道:“規矩改了?”

“你可不要得寸進尺!事先說好,本店客滿,你也就在大堂湊合一夜吧。”

江北看到自己踩在了一個信封上,便退了一步將它撿起。那信封已經開啟,露出信件的一角,雖然可以看到的字不多,但她一眼就看到上面寫著“災相”二字。她望向櫃臺,發現類似的信封灑了一地,便問道:“這些是什麽?”

“還給我!”雀紅一把搶過江北手中的信,轉身走向櫃臺。

江北不依不饒地追了過去:“這些信和災相有關!是別的地方在求救嗎?”

“你不是理線師嗎?”雀紅不耐煩地反問,“怎麽?連這個行業如何運作都不知道嗎?”

她一說完,便看到江北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江北沈默了一會兒,喃喃地說:“我——我只學過劍術……”

“難怪!你還是轉行吧!”雀紅將手中的一疊信封重重地堆到櫃臺上,“這都是委托書,來自九州各地的委托書!但沒有理線師接,寄再多也沒有用。”

江北望向那些散落的信件:“這些委托書都寄給了一個叫紅雀山人的人,他也是理線師嗎?”

“他是災相使。”

“災相使?”

“你還真是一無所知!”雀紅嘆了一口氣,“也就是中間人。很久以前,災相使在民間收集災相的情報,然後按照事件的難易和緊急程度,分配給自己認識的理線師們。”

江北眼前一亮:“哦!那這位災相使在哪裏?”

“他死了。”雀紅面無表情地說,背過身去,仿佛在整理櫃臺後面的酒壇。

江北不知如何回應,呆呆地站在原地。

雀紅轉過身來,重新整理信件,低聲說:“唇亡齒寒的道理——災相使和理線師一樣,已經絕跡了。”

江北順著她的動作望向信件,忽然醍醐灌頂一般追問道:“等等——但你叫雀紅?”

“和我沒關系。”

“可是這個名字……”江北舉起信封,“收信人叫‘紅雀山人’,這不會是巧合吧?”

雀紅終於忍無可忍,對她吼道:“紅雀山人是我爹——拋妻棄女的爹!”

這一聲暴喝在封閉的大堂中被放大,那些暫住的流浪者紛紛看向櫃臺。雀紅似乎並未想到自己會如此失態,臉上掠過一絲驚慌。“現在的我和這個人沒半點關系,你要是願意多管閑事,就自便吧!”說完,她對著蛇鷲大喊一聲“尤掌櫃!回房去!”便匆匆離開了。那蛇鷲聽了便也乖順地撲騰著翅膀,從江北的面前掠過。

大堂裏沈默了片刻後,人們便又各自攀談起來。江北蹲下身,將散落的信件一一撿起,在櫃臺上擺成了整齊的三摞。忽然,一只布滿皺紋的手從櫃臺的縫隙裏撿起一枚信件,遞給了她。江北擡起頭,看到是方才與她搭話的老婆婆。“老板娘是個好人,平時不是這樣的。這般待你,估計是有她自己的苦衷。”

“再有苦衷,我與她素昧平生,又在哪裏得罪她了?”江北不滿地喃喃道。

“褐衣鎮的紅雀山人,曾是十裏八方有名的災相使。一旦有災相出現,就會有人將委托書寄送給他,他會迅速聯絡理線師前往處理,深得人們的信賴。十多年前,他的那些理線師朋友們突然失去了聯絡。紅雀山人卻執著地給他們寫信,甚至動身親自探訪,都如石沈大海、一無所獲。期間他無心打理旅館,外出又需要錢,不知不覺便家財散盡。妻子受不了債主的騷擾逃回了老家,他卻也不管,一心撲在尋找理線師的事上。直到去年六月,他因泥石流死在了外出尋訪的中途。”

“這是……雀紅的父親……”江北感嘆道,“為了尋找理線師而拋妻棄女——難怪雀紅會對理線師有這麽大的敵意。”

“他是個好人,但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我勸過他,既然找不到理線師來解決災相,就不要找了,也別做災相使了。多顧顧家裏,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但當時他對我說——災相就在那裏,我不能什麽都不做;把消息傳出去,把求救聲傳出去,就算沒有人聽到,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即便老婆婆已經年老體衰,這些話卻依然如雷鳴般震懾著江北的心神。她側目望向雀紅的房間,只見房門緊閉,暖黃色的燈光從門縫流淌而出。“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往事……以後不會再跟她慪氣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年輕人,吵架拌嘴才顯得有活力啊!”老婆婆笑道,“你們的心都是向善的,我只是想讓你更了解她一點。雀紅和你差不多大,卻已經掌管著旅館幾十個人的吃喝拉撒了。她背著這麽重的擔子,想必也是十分孤獨的吧。這心結既然出現了,最終還是要解開的。”

江北握緊腰間的佩劍,鄭重地說:“我一定會盡全力解決褐衣鎮的災相,不負理線師的職責。”

老婆婆笑著擺了擺頭,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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