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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宛兒和趙奉安這些年攜手幾乎走遍了大江南北,過得十分逍遙。
看遍天下景色,宋宛兒最喜歡一處沿海小鎮。
相比位於內陸的趙宋兩國,這個海邊的小鎮雖然不如盛陽與康和那般繁華,卻自有一番活潑市井氣息。
而且宋宛兒最愛大海,她心中總覺得這大海和趙奉安很像,無論平靜還是澎湃,都十分深沈,蘊含著無窮力量。
依照宋宛兒的願望,趙奉安在海邊修了一座宅子,裏面建了座觀海樓,坐在樓裏,便可看見不遠處的浩瀚的海面。
宋宛兒十分喜歡,尤其年紀漸漸大了以後,不再像年輕時那般精力旺盛,一年倒是有大部分時間都安居在這海邊宅子中。
今年春季,宋宛兒沾染了咳疾,斷斷續續咳了幾個月,時好時壞,人也萎靡許多。
趙奉安十分著急,派人去康和王宮請來最好的大夫,細細調理了幾個月。
這日看完大夫,那大夫說辭依然一樣,說是咳疾頑固,還要慢慢調理。
趙奉安面色憂慮,問道:“這裏畢竟是邊陲小鎮,是否要回去康和養病?”
大夫沈思片刻,回答道:“臣倒以為不用,一來回去路途遙遠,不利於病人休息,另外,這裏臨海,氣候濕潤,其實反而有利於咳疾恢覆。”
宋宛兒也說道:“奉安,我亦不願回去,本來咳疾就是個漫長病癥,你這般大張旗鼓的回去,再嚇到巍揚和柒柒他們。”
趙奉安這才作罷,不過面色一直陰沈著。
宋宛兒一向是爽朗性子,見趙奉安著急,送走了大夫,反過來安慰他:“其實你不必太過擔心,我身體比你好,你看我平日都不怎麽生病,倒是你年輕時傷到了根本,吃了這麽多年的藥,讓人擔心。”
趙奉安此時已經兩鬢斑白,眼角也帶上些皺紋。不過他一雙眸子倒是一點兒沒變,仍然黑漆漆的,看著宋宛兒抿著唇不說話。
半晌後握住她的手,說道:“我沒事,答應過你要陪你到最後一刻,定不會丟下你先走,不過……你也不能丟下我,知道嗎?”
宋宛兒依偎過去,靠在趙奉安肩頭,笑著說:“知道啦。”
靜靜靠了一會兒,宋宛兒又說道:“其實想想,我這一生已經是多得來的,老天對我們已經很優待了,是不是?”
宋宛兒當真是這樣想的,老天似乎將所有的磨難和絕望都放在了前世,這一世她被趙奉安寵了一輩子,留給她的都是幸福和滿足。
“是。”趙奉安回答她,下頜在宋宛兒額頭上慢慢蹭了蹭,又開口說道:“可我還覺得不夠。宛兒,我們一起經歷了這麽多事,我早就明白人不能太貪心。可唯有對你,我卻始終覺得不夠。”
宋宛兒環上他脖頸,語調輕快:“那就下一世繼續在一起呀,奉安。”
趙奉安沒再說話,只是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進入秋季以後,天氣轉涼,宋宛兒咳疾加重,晚上經常咳嗽得睡不著,趙奉安便抱著她去觀海樓中,讓她靠在懷裏,陪她說著話。
有時咳過一陣,宋宛兒便能安睡一會兒。
可趙奉安又怎麽能睡得著?他只想看著她,甚至連眨眼都不舍得。
幾十年過去了,歲月並沒有在宋宛兒臉上留下太多印記,皮膚依舊光滑細膩,頭發烏黑,在他眼中,仍然是那個站在桃花林中的小姑娘模樣。
她將他從覆仇的黑暗沈重中拉了出來,讓他的人生變得溫暖明亮,本來他十分感激老天,給了他又一次機會能擁有她,可此刻他又不滿足起來。
這一生數十年,須臾即逝,轉眼竟然都已經到了華發叢生了年紀,他是真心不舍得,可他無法阻止歲月流轉,生老病死,他又能做些什麽,才將宋宛兒留在自己身邊呢?
思及此,他內裏氣血翻湧,有腥甜血味湧上喉嚨,趙奉安不動聲色咽了回去。
這麽多年,他一直在吃藥細心調理,他答應過宛兒,不能走在她前面,不能留她一人在世上孤單,所以對於傷了根本的身體,趙奉安也十分當心。
只是以後要是只餘自己,那還有什麽好在乎的?
觀海樓外不遠處的大海,濤聲陣陣,無休無息地拍打著岸邊。
宋宛兒病癥突然惡化就在兩三天之間,本來前一天她還和趙奉安計劃著今年回去康和見孩子們,第二日清晨起來突然嘔了口血出來,咳嗽更加厲害。
這樣咳了兩天一夜,到了第二日傍晚,宋宛兒拉著一直守在一邊的趙奉安,笑著說:“奉安,我想去看看海,你帶我去觀海樓吧。”
因著宋宛兒病癥,趙奉安這兩日面色一直不好,頭發都白了許多。
他有些失神地看著宋宛兒笑臉,伸出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拂過,並未答話,只是躬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一步步登上觀海樓,趙奉安坐到窗前的榻上,讓宋宛兒靠在懷裏。
宋宛兒窩在趙奉安胸前,好久都沒有說話。
趙奉安微微低頭看她,只見她眼眶紅紅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擡眸看見趙奉安如深潭般的眸子,她突然哭了出來,抽抽搭搭地說:“奉安,我很舍不得你,怎麽辦啊?”
趙奉安又怎麽忍得住,他緊緊將她按進自己懷中,喉結上下滾動著,卻也說不出話。
過了許久,趙奉安才在她耳邊低聲說:“宛兒,下一世我們還會在一起,一定會的。”
“我們已經重生一世了,還有再有來世嗎?”宋宛兒攬著趙奉安脖頸,仰頭看他問著。
“會的,一定會的。”趙奉安聲音深沈,十分堅定,他說給宋宛兒,亦是說給自己聽,“下輩子,我去找你,宛兒,我一定會去找你。”
“那你要記得我,一定要記得。”宋宛兒喃喃問道。
半晌後,趙奉安才深沈的“嗯”了一聲,卻好似帶著實質般鄭重。
這一世,他們夫妻幾十年,趙奉安把宋宛兒放在心尖上寵著,對她說的話,他從來沒有食言過。
宋宛兒仰頭看著他面容,雖然有了些歲月痕跡,卻仍然英俊堅毅,她心中漸漸安穩下來,如果有來世,他們還能在一起,此刻死亡似乎也沒那麽可怕了。
第二日清早,等了好久不見主子召喚的溫錚,去觀海樓查看,才發現趙奉安擁著宋宛兒靠在榻上,兩人都合著雙眸,十分安詳地去了。
溫錚呆楞半晌,突然跪倒在地。
追隨了趙奉安一輩子,溫錚早就知道宋宛兒就是趙奉安的命,趙奉安身體根本有損,能一直撐著也是為了宋宛兒,如今宋宛兒去了,他便也失去了動力,自然隨著她走了。
趙國康和王宮。
今日,大宋來趙國拜訪的仁親王得了幾壇好酒,特意邀請趙王去驛站小酌。
仁親王已經在此住了幾個月,和趙王十分談得來,本來也經常相聚,得到仁親王邀請,趙王欣然前往。
四歲的趙奉安想和父王一同去,卻被父王拒絕了,“我去和仁親王飲酒,你小孩子又不能吃酒,去做什麽?我已經讓周將軍待會兒帶子仲入宮,你們倆不如在宮中練習射箭,待為父回來檢查你的成績如何。”
小小的趙奉安,擡頭看著父親,無奈只好答應下來。
等了好久,周子仲仍然沒有進宮,趙奉安等得無聊,在書房中趴在書桌上漸漸睡了過去。
不過片刻,剛剛睡著的趙奉安突然睜開雙眼,猛地坐了起來,輕叫了聲:“宛兒!”
屋中擺設十分熟悉,可卻不是觀海樓。
趙奉安從椅子上起身,發覺周圍家具十分高大,自己竟然和桌子同高,楞了片刻,才意識自己只是幼年年紀。
有過一次重生的經歷,趙奉安很快就明白自己又回到了過去的時間。
他穩了穩心神,開門出去,見到守在門口的侍衛,幾句話問出當今年代,更讓他震撼的是,今日竟然就是當年仁親王謀害父王那日。
“母後呢?”趙奉安急急問道。
“王後在後殿中休息,還未起身。”侍衛恭聲回答。
這時,仍然壯年的周將軍帶著次子周子仲從院外進來,見到趙奉安行禮說道:“王上命臣將子仲帶來,陪太子練習射箭。”
趙奉安卻快步跑到周雲忠面前,語氣焦急說道:“周將軍,你來的正好,快帶我去尋父王,他去驛站找仁親王了。”
“為何?”周雲忠知道趙王和仁親王關系親密,卻不知太子為何如此緊張。
“別說那麽多,快走!”趙奉安拉著周將軍向外走去,同時回頭吩咐侍衛:“去將宮中侍衛全部調度起來,做好準備,宋國軍隊很快就要攻來。”
趙奉安小小的年紀,聲音還很稚嫩,卻語氣老成。
見在場諸位均目瞪口呆,趙奉安急著說道:“周將軍,事發緊急,路上我再跟你解釋,我們快走。”
見趙奉安神色嚴肅,周雲忠終於動作起來,他讓侍衛按太子吩咐行事,自己則帶著趙奉安匆匆離開王宮,朝驛站過去。
周雲忠帶著趙奉安一路快馬加鞭到了驛站,趙奉安從馬上跳下來,一路疾跑去到後廳,果然看到仁親王和父王正在對飲,看樣子二人相談甚歡,神情均十分暢快。
他沖了進去,氣喘籲籲地來到父王身前,轉身對仁親王怒目而視。
“奉安,你這是做什麽?”趙王奇怪問道。
“倒是要問問仁親王要做什麽?”趙奉安語氣森冷,雖然只是孩子,卻仍能感到逼人氣勢。
仁親王神色倒是十分和善,說道:“奉安這是怎麽了?我不過約你父王吃酒而已,你怎麽這般生氣?”
“只是吃酒?”趙奉安語氣懷疑,質問道:“秦應呢?”
“秦應?一個月前我便將他遣回盛陽了,怎麽?”仁親王問道。
見兒子這般不守規矩,趙王拉過趙奉安,略帶嚴厲問道:“你到底是怎麽了?”
趙奉安也有一時楞怔,前一世明明是秦應刺殺了父王,怎麽今世秦應竟然回去盛陽了?
這時,仁親王解圍,笑著道:“估計奉安是氣憤你不帶他來,便自己跑來,”。
接著,他又彎下腰對趙奉安解釋說道:“明日我便要啟程回盛陽了,今日想著你和父王辭行,要一醉方休,才沒邀請你來,不過既然來了,也請太子就席,坐下一起吃些點心吧。”
“你要回盛陽?”趙奉安驚訝問道。
“是啊,來了這兒幾個月,也該回去了。”仁親王笑著回答,說著揮手讓侍衛搬上新的案幾,讓趙奉安和周將軍都坐下。
趙奉安哪有心思吃喝,不過狐疑看著仁親王,聽他和父王繼續談話。
二人繼續之前對話,仁親王對趙王說道:“不瞞王上,此次我來趙國,實是因為父皇對趙國獨立之事很是憂心。不過在趙國這幾個月,和王上相處甚歡樂,對王上為人也十分敬佩。我倒覺得其實趙國獨立,對大宋並無壞處,如果日後兩國相處和諧,反而是美事,所以我打算回去後,將這幾個月經歷如實向父皇稟告,並建議父皇考慮趙國獨立一事。”
聞言,趙王肅穆起身,向仁親王深鞠一躬:“仁親王能有此等氣度,本王十分感激,如能和平解決趙國獨立之事,乃千秋功事,本王先拜謝仁親王。”
仁親王上前將趙王扶起,沈思片刻,沈聲說道:“我也是最近才明白這個道理,會盡力而為。”
聞言,趙奉安猛的擡頭看向仁親王。
上一世他對此人也算十分熟悉,這人陰險多疑,怎會如此這般真誠?
趙奉安對仁親王一直將信將疑,可接下來事態發展,讓他終於確信仁親王是真的和前世不同了。
仁親王回到盛陽後,果然向宋帝建議趙國獨立,而按照提前商議好的,趙王也隨即向宋帝表示獨立之後,願意和宋國開放邊境互通,交換資源。
如此這般,除了名分上大宋略有損失,趙國獨立其實對大宋並無實質影響。
宋帝再三思慮後,終於松口答應趙國獨立。
因著仁親王和趙王交好,在他的疏導下,兩國之間交流比之前愈發頻繁。
解決了趙國一事,雖然並未如宋帝原意繼續統治趙國,不過實際成效對宋國反而更加有益,加之趙王對仁親王的加持態度,宋帝終將帝位傳於仁親王。
仁親王繼位這年初春,皇後於鳳微宮生下一名小公主。
這小公主生得粉嫩雪白,十分可愛,宋帝心中喜悅,隨即下旨封為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出生三個月之後,盛春之際,趙王攜王後家人出訪盛陽。
這是趙王第一次以趙國之主身份來訪,宋帝十分重視,在皇宮的泰平殿舉辦宴席為趙王一家接風。
宋帝和皇後均盛裝出席,主持宴會,迎接趙王和王後。
之前經歷,宋帝和趙王早已成為摯友,時常有書信聯系,今日相見更加愉悅,相談甚歡,頻頻舉杯,宴會之中氣氛祥和歡樂。
宴會行進到一半,六歲的趙奉安偷偷離了席,趁著人不註意,出了泰平殿側門,獨自沿著宮道,十分熟悉地來到了鳳微宮。
鳳微宮門口的侍衛看到有個孩子來此,均十分詫異,聽他說自己是趙國太子,來皇宮中參加宴會,出來透氣時不知如何走到此處。
侍衛見趙奉安服飾華貴,儀態矜持,不疑有他,一邊派人去宴會中稟告,同時將他帶入宮中稍坐等候。
有年長侍女過來給趙國太子奉上點心茶水,趙奉安假裝好奇,讓她帶著四處走走。
那侍女見趙奉安年紀不大,卻神色沈穩,也十分喜歡這個小王子,便帶著他一路走走看看,行至後殿。
此是正是暮春,後殿的院中有顆桃樹,開著雲蒸霞蔚般的桃花。
一個中年乳母正在後殿哄著一個嬰兒,侍女引著趙奉安上前,笑著對他介紹說:“這便是宋帝最小的女兒,長樂公主。”
那嬰孩醒著,臉頰粉嘟嘟的,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四處看,看到趙奉安後,突然咯咯笑出聲,向他伸出小手。
趙奉安小心握住她粉嫩小手,眼眶發熱,心中暗暗說道:“宛兒,我來找你了。”
趙國太子十分喜歡宋國的長樂公主,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趙王攜家人第一次來盛陽拜訪,趙王太子在鳳微宮見到還是嬰孩的長樂公主,之後每年他都會來盛陽為長樂公主慶生。
第二年,趙奉安染了些風寒,身體有些不適,趙王和王後本想勸他養好身體再去,無奈趙奉安執拗得要命,自己暗自收拾好行李,竟要偷著溜出宮,獨自去盛陽。
結果,他在溜出宮門時被侍衛發現,稟告給了趙王。
趙王無奈,只好讓人準備好保暖車輿,命周將軍好生看管,到底將趙奉安送去盛陽,待長樂公主生日慶典之後,才又帶了回來。
一轉眼到了長樂公主六歲生日,今年趙奉安提前幾日便從康和出發。
到達盛陽皇宮時,趙奉安先去拜見宋帝。
宋帝正在書房批覆奏折,聽到門口侍衛稟告說趙國太子到訪,接著門簾掀起,趙奉安走了進來。
今年趙奉安已經十二歲,褪去幼年稚氣,長成了少年模樣,他身姿挺拔高挑,眉眼間清冷矜貴,一副翩翩貴公子模樣。
不知為何,宋帝對趙奉安總有種特殊感覺,這孩子年紀雖然不大,可卻有著和年紀不符的沈穩成熟,尤其一雙清冷眼眸,帶著通透。
宋帝正想著,趙奉安已經進來,在房中站定,挺拔身形微微躬身行禮:“拜見宋帝。”
宋帝揮手讓他起身,親切說道:“奉安,今年倒是來得早了幾日。”
“是。”趙奉安長身玉立,擡眸看向宋帝,不卑不亢說道:“我這次特意早來幾日,是有事相求。”
“父王多次提及大宋教育體系和趙國不同,比趙國更加豐富,我很向往,於是和父王商量,想來宋國住段時間,多接受些知識,這是父王給您寫的信,請您允許。”說著,趙奉安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雙手奉上給宋帝。
宋帝接過來看了一遍,果然是趙王希望兒子能在大宋接受教育,也多些歷練,他笑著說道:“趙王這般信任朕,倒是讓朕無以為報。”
“父王的確信任您,當年您在趙國時……”趙奉安停頓片刻,目光似有似無掃過宋帝,才接著說:“最後您選擇支持趙國獨立,兩國交好,父王一直記在心中,說宋帝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趙奉安停頓那一刻,宋帝笑容亦僵了片刻,前世往過他從未向任何人提過,他十分慶幸今生他選擇了另一條路,獲得如今皆大歡喜的結局。
他探究地看著趙奉安,卻只見他面色平靜,並無絲毫異樣,只是雙手抱拳,禮貌說道:“不知您能否答應奉安請求?”
無論前世如何,都是過去的事,今生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便不該再心虛,宋帝欣慰想著,爽朗說道:“朕當然沒有異議,正好你和太子年紀相仿,你就住在宮中,可以相伴讀書。”
聞言,趙奉安再次躬身行禮:“多謝宋帝。”
從書房出來,趙奉安在侍衛帶領下向鳳微宮過去。
還沒到,遠遠便看到一個穿著水紅色裙子的小女孩正蹦蹦跳跳過來。
“奉安哥哥!”那小女孩看見趙奉安,邁著小步子朝他奔過來,銀鈴般笑聲響了一路。
趙奉安連忙朝她迎去,單膝跪下,雙臂張開接住飛撲過來的宋宛兒。
跑了這一路,小女孩臉蛋紅撲撲的,嬌聲笑著說:“奉安哥哥,你怎麽才來啊?上次你說要提前來的,我等了你好幾日了。”
趙奉安目光含著笑,點了點宋宛兒鼻尖,寵溺說道:“是我來晚了,給你帶了許多禮物,走,帶你去看。”
“好。”宋宛兒笑著答應,拉著趙奉安的手,朝外面走去,邊嘰嘰喳喳說著她最近又認了什麽字。
原來今生趙奉安還記得前世之事,可宋宛兒卻是失了之前記憶,如今只是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趙奉安低頭看著宋宛兒稚嫩臉蛋,有些無奈,不過更多還是心安。
宛兒,你不記得沒關系,只要我記得就好,我會慢慢等你長大。
宋帝安排趙奉安住在了鴻禧宮,每日和太子一起讀書習武。
鴻禧宮和鳳微宮離得不遠,每日宋宛兒都會讓乳母帶著,去鴻禧宮找奉安哥哥玩。
這日,有人送來幾個布偶小老虎,這些布偶形態憨厚,尾巴長長一段紅線,可以系在墻上,宋宛兒十分喜歡這些布偶,自己擺弄半天,又讓乳母都帶上,去鴻禧宮找趙奉安。
趙奉安正在書房坐在窗前的榻上讀書,見到宋宛兒捧著幾個布偶,笑著跑進來,獻寶似的將小老虎放在趙奉安懷中,讓他看。
趙奉安便放下書,笑著看她拿著布偶“啊嗚啊嗚”地互相打架。
宋宛兒玩了一會兒,眼睛咕嚕嚕轉了轉,又爬到趙奉安背上,將一截紅線系在趙奉安額頭。
見狀,乳母怕惹惱趙國太子,連忙上前阻止,趙奉安卻揮了揮手,以示無妨。
宋宛兒最喜歡奉安哥哥,總覺得他十分親近,雖然平時話不多,可是無論自己做什麽,他都會默默陪著自己,比太子哥哥對自己還好。
玩得困乏了,在榻上翻了幾翻,宋宛兒打了個哈欠,漸漸睡著了,一只手還拉著趙奉安衣角。
這時,太子自門外進來,只見趙奉安穿著日常玄色衣衫,正垂著眸看榻上安睡的宛兒,他額上束了條紅線,肩頭還搭著一只小老虎。
聽聞太子進來聲音,趙奉安擡眸掃過來,只見他面色冷白,狹長雙眸,配上額頭一根紅線竟有種妖艷之感。
太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指了指趙奉安額頭。
趙奉安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是輕輕搖搖頭,示意太子別吵醒了宋宛兒,接著將自己衣角從宋宛兒手中扯出來,起身邊將頭上紅繩解下,邊向太子過來。
二人離開書房,立在院內說話。
太子仍然忍俊不已,笑著說道:“你也太寵著宛兒了,她幹什麽你都陪著。”
想著宋宛兒的笑臉,趙奉安眸中染上暖色,卻只是問道:“你今日來找我做什麽?”
“哦,林將軍前幾日將家人送回來盛陽安住,父皇讓林家大公子也來一起讀書,我就過來跟你說下。”
“林景圖?”趙奉安聲音有些冷。
“對。”太子有些詫異,“你認識他?”
“不認識。”趙奉安目光掃過書房,宋宛兒還在裏面酣睡著,他想了想,對太子說道:“如今公主也漸漸大了,這後宮還是要管理嚴格些,外人不能隨便出入。”
太子有些楞怔,這是什麽和什麽啊?
不過趙奉安這話也沒錯,的確應該找個機會和母後說一聲。
趙奉安在盛陽皇宮住了三年。
三年後,趙奉安滿十五歲,趙王想讓他回去熟悉趙國政事,寫信催了他幾次。
猶豫許久,趙奉安知道自己的確有要做的事,不得不決定回去康和。
宋宛兒知道趙奉安要走,頓時紅了眼眶,含著淚的大眼睛看著趙奉安,委屈說道:“奉安哥哥,一定要走嗎?”
趙奉安又哪裏舍得宋宛兒?
可他知道自己肩上責任,到底還是嘆了口氣,彎腰將宋宛兒眼角淚花輕輕拭掉,勸慰說道:“宛兒,你今年九歲,我會經常來看你,很快你就長大了,好好等著我,嗯?”
宋宛兒年紀雖然不大,不過她也知道奉安哥哥回去康和是有正事要做,她抹了抹眼淚,點著頭說道:“你要經常來看我,我也要去康和看你!”
就這樣,趙奉安回去康和,不過他幾乎每個月都會來回盛陽探望,有時還會邀請太子和長樂公主去康和住一段時間。
所有人都知道趙國太子和大宋長樂公主情誼深厚,身份也相配,日後必定會兩國聯姻。
宋宛兒十五歲的這年中秋,宋帝和皇後在泰平殿舉辦宴會,宴請群臣。
宋宛兒一直惦記著前幾天趙奉安寫信來,說要來陪她過中秋賞月,可都到了中秋之夜,也沒見到他人,宋宛兒不由有些懨懨的,只是無聊地撐著腮看著席中的輕歌曼舞。
坐了一會兒,她覺得氣悶,便叫上貼身侍女錦寒,出去透透氣。
今夜一盤明月掛在天空,月色十分明亮。
宋宛兒坐在紅柱游廊的長椅上,伏在椅背上,看著天上明月,心中想著奉安哥哥從不食言的,怎麽今夜沒能出現?
這時,身後傳來有人恭敬說話聲音:“拜見長樂公主。”
宋宛兒回頭看去,卻是林家大公子林景圖。
她知道他和太子哥哥一同讀書,但平日不太進宮,自己和他也不甚相熟,於是起身回禮,客氣笑著說道:“林公子。”
今夜宋宛兒穿一身鵝黃色長裙,將本來明艷的長相襯得十分嬌嫩,林景圖竟看呆了,楞在原地。
“宛兒。”不遠處傳來一聲清冷聲音。
宋宛兒轉過頭,看見趙奉安披一件黑色披風,高挑挺拔,立在檐下,眉眼間帶著冷意,甚至比這月光還要涼幾分。
“奉安哥哥!”宋宛兒立刻露出嬌俏笑意,提著裙擺朝他快步過去。
林景圖見公主撲倒趙奉安身邊,扶著他臂彎仰頭笑著說話,只是心中感慨,都說長樂公主和趙國太子情投意合,看來所言不虛。
他心中升起些艷羨,不過想到這二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又如此般配,這艷羨也只一瞬便平覆下去。
見趙奉安似乎不虞看向自己,林景圖便也不再留下惹人厭煩,遙遙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這邊宋宛兒本是嘟著唇嬌嗔抱怨趙奉安怎麽到的這樣晚,害她等了這許久,說了半晌,才發現他眸中還沒有退去的清冷神色。
宋宛兒只覺得趙奉安今夜有些陌生,她仔細分辨著趙奉安眸中神色,問道:“奉安哥哥,你怎麽不高興了嗎?”
趙奉安垂眸看著宋宛兒,她已經長成他記憶中的模樣,身形也有了少女的起伏,站得離自己很近,可以嗅到她身上馨香味道。
他等了她十五年,不知不覺,如今她真的長大了。
思及剛剛林景圖和她說話的情景,趙奉安有些控制不住伸臂攬過她柔軟腰肢,嗓音十分低沈:“宛兒,下次不要和林景圖說話,聽到嗎?”
距離這樣近,宋宛兒也聞到趙奉安身上清冽的氣息,她突然心跳得快了起來。
仰頭看著他俊美容顏,宋宛兒故作鎮定,問道:“為什麽?”
趙奉安目光勾勒著宋宛兒五官,薄唇輕啟,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輕聲說了句:“宛兒,我一直在等你長大。”他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看著她,似乎十分沈靜,卻又好似翻湧著無盡情緒。
他在等她一個回答。
宋宛兒心跳如擂,臉上緋紅一片,她感覺有些慌亂,而慌亂中又升起絲絲甜蜜。
自幼奉安哥哥便一直出現在她生活中,自小愛她疼她,陪她長大。
而且不知為何,自有記憶起,每次看到奉安哥哥,看到他黑漆漆的眸子,宋宛兒都覺得有種恍惚,仿佛過去他們在什麽地方見過,讓她覺得心中微微發疼,又帶著莫名的心安。
大家都說長樂公主會嫁給趙國太子,而自己也從未想過要嫁給別人,不是嗎?如今奉安哥哥就站在面前,宋宛兒只覺得心中喜悅悄悄膨脹。
思及此,宋宛兒擡起頭,眸中倒映著明亮月光,她露出嬌美笑容,輕聲說道:“奉安哥哥,我長大了。”
全文完結
最後一章可以看作是if線的番外,而且前世的仇恨也沒有發生,是真正的大圓滿。
這篇寫得十分不容易,小趙和宛兒天生敵對的立場,想讓他們最終和和美美在一起,真的好難。不過我還是很想給他們一個圓滿,他們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值得被愛,最終他們也選擇了愛和原諒,走出了仇恨和黑暗,這也是這篇文的初衷。
最後,很感謝一路陪伴的寶貝們~
全訂的寶貝評個分吧,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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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宛兒和趙奉安這些年攜手幾乎走遍了大江南北,過得十分逍遙。
看遍天下景色,宋宛兒最喜歡一處沿海小鎮。
相比位於內陸的趙宋兩國,這個海邊的小鎮雖然不如盛陽與康和那般繁華,卻自有一番活潑市井氣息。
而且宋宛兒最愛大海,她心中總覺得這大海和趙奉安很像,無論平靜還是澎湃,都十分深沈,蘊含著無窮力量。
依照宋宛兒的願望,趙奉安在海邊修了一座宅子,裏面建了座觀海樓,坐在樓裏,便可看見不遠處的浩瀚的海面。
宋宛兒十分喜歡,尤其年紀漸漸大了以後,不再像年輕時那般精力旺盛,一年倒是有大部分時間都安居在這海邊宅子中。
今年春季,宋宛兒沾染了咳疾,斷斷續續咳了幾個月,時好時壞,人也萎靡許多。
趙奉安十分著急,派人去康和王宮請來最好的大夫,細細調理了幾個月。
這日看完大夫,那大夫說辭依然一樣,說是咳疾頑固,還要慢慢調理。
趙奉安面色憂慮,問道:“這裏畢竟是邊陲小鎮,是否要回去康和養病?”
大夫沈思片刻,回答道:“臣倒以為不用,一來回去路途遙遠,不利於病人休息,另外,這裏臨海,氣候濕潤,其實反而有利於咳疾恢覆。”
宋宛兒也說道:“奉安,我亦不願回去,本來咳疾就是個漫長病癥,你這般大張旗鼓的回去,再嚇到巍揚和柒柒他們。”
趙奉安這才作罷,不過面色一直陰沈著。
宋宛兒一向是爽朗性子,見趙奉安著急,送走了大夫,反過來安慰他:“其實你不必太過擔心,我身體比你好,你看我平日都不怎麽生病,倒是你年輕時傷到了根本,吃了這麽多年的藥,讓人擔心。”
趙奉安此時已經兩鬢斑白,眼角也帶上些皺紋。不過他一雙眸子倒是一點兒沒變,仍然黑漆漆的,看著宋宛兒抿著唇不說話。
半晌後握住她的手,說道:“我沒事,答應過你要陪你到最後一刻,定不會丟下你先走,不過……你也不能丟下我,知道嗎?”
宋宛兒依偎過去,靠在趙奉安肩頭,笑著說:“知道啦。”
靜靜靠了一會兒,宋宛兒又說道:“其實想想,我這一生已經是多得來的,老天對我們已經很優待了,是不是?”
宋宛兒當真是這樣想的,老天似乎將所有的磨難和絕望都放在了前世,這一世她被趙奉安寵了一輩子,留給她的都是幸福和滿足。
“是。”趙奉安回答她,下頜在宋宛兒額頭上慢慢蹭了蹭,又開口說道:“可我還覺得不夠。宛兒,我們一起經歷了這麽多事,我早就明白人不能太貪心。可唯有對你,我卻始終覺得不夠。”
宋宛兒環上他脖頸,語調輕快:“那就下一世繼續在一起呀,奉安。”
趙奉安沒再說話,只是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進入秋季以後,天氣轉涼,宋宛兒咳疾加重,晚上經常咳嗽得睡不著,趙奉安便抱著她去觀海樓中,讓她靠在懷裏,陪她說著話。
有時咳過一陣,宋宛兒便能安睡一會兒。
可趙奉安又怎麽能睡得著?他只想看著她,甚至連眨眼都不舍得。
幾十年過去了,歲月並沒有在宋宛兒臉上留下太多印記,皮膚依舊光滑細膩,頭發烏黑,在他眼中,仍然是那個站在桃花林中的小姑娘模樣。
她將他從覆仇的黑暗沈重中拉了出來,讓他的人生變得溫暖明亮,本來他十分感激老天,給了他又一次機會能擁有她,可此刻他又不滿足起來。
這一生數十年,須臾即逝,轉眼竟然都已經到了華發叢生了年紀,他是真心不舍得,可他無法阻止歲月流轉,生老病死,他又能做些什麽,才將宋宛兒留在自己身邊呢?
思及此,他內裏氣血翻湧,有腥甜血味湧上喉嚨,趙奉安不動聲色咽了回去。
這麽多年,他一直在吃藥細心調理,他答應過宛兒,不能走在她前面,不能留她一人在世上孤單,所以對於傷了根本的身體,趙奉安也十分當心。
只是以後要是只餘自己,那還有什麽好在乎的?
觀海樓外不遠處的大海,濤聲陣陣,無休無息地拍打著岸邊。
宋宛兒病癥突然惡化就在兩三天之間,本來前一天她還和趙奉安計劃著今年回去康和見孩子們,第二日清晨起來突然嘔了口血出來,咳嗽更加厲害。
這樣咳了兩天一夜,到了第二日傍晚,宋宛兒拉著一直守在一邊的趙奉安,笑著說:“奉安,我想去看看海,你帶我去觀海樓吧。”
因著宋宛兒病癥,趙奉安這兩日面色一直不好,頭發都白了許多。
他有些失神地看著宋宛兒笑臉,伸出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拂過,並未答話,只是躬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一步步登上觀海樓,趙奉安坐到窗前的榻上,讓宋宛兒靠在懷裏。
宋宛兒窩在趙奉安胸前,好久都沒有說話。
趙奉安微微低頭看她,只見她眼眶紅紅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擡眸看見趙奉安如深潭般的眸子,她突然哭了出來,抽抽搭搭地說:“奉安,我很舍不得你,怎麽辦啊?”
趙奉安又怎麽忍得住,他緊緊將她按進自己懷中,喉結上下滾動著,卻也說不出話。
過了許久,趙奉安才在她耳邊低聲說:“宛兒,下一世我們還會在一起,一定會的。”
“我們已經重生一世了,還有再有來世嗎?”宋宛兒攬著趙奉安脖頸,仰頭看他問著。
“會的,一定會的。”趙奉安聲音深沈,十分堅定,他說給宋宛兒,亦是說給自己聽,“下輩子,我去找你,宛兒,我一定會去找你。”
“那你要記得我,一定要記得。”宋宛兒喃喃問道。
半晌後,趙奉安才深沈的“嗯”了一聲,卻好似帶著實質般鄭重。
這一世,他們夫妻幾十年,趙奉安把宋宛兒放在心尖上寵著,對她說的話,他從來沒有食言過。
宋宛兒仰頭看著他面容,雖然有了些歲月痕跡,卻仍然英俊堅毅,她心中漸漸安穩下來,如果有來世,他們還能在一起,此刻死亡似乎也沒那麽可怕了。
第二日清早,等了好久不見主子召喚的溫錚,去觀海樓查看,才發現趙奉安擁著宋宛兒靠在榻上,兩人都合著雙眸,十分安詳地去了。
溫錚呆楞半晌,突然跪倒在地。
追隨了趙奉安一輩子,溫錚早就知道宋宛兒就是趙奉安的命,趙奉安身體根本有損,能一直撐著也是為了宋宛兒,如今宋宛兒去了,他便也失去了動力,自然隨著她走了。
趙國康和王宮。
今日,大宋來趙國拜訪的仁親王得了幾壇好酒,特意邀請趙王去驛站小酌。
仁親王已經在此住了幾個月,和趙王十分談得來,本來也經常相聚,得到仁親王邀請,趙王欣然前往。
四歲的趙奉安想和父王一同去,卻被父王拒絕了,“我去和仁親王飲酒,你小孩子又不能吃酒,去做什麽?我已經讓周將軍待會兒帶子仲入宮,你們倆不如在宮中練習射箭,待為父回來檢查你的成績如何。”
小小的趙奉安,擡頭看著父親,無奈只好答應下來。
等了好久,周子仲仍然沒有進宮,趙奉安等得無聊,在書房中趴在書桌上漸漸睡了過去。
不過片刻,剛剛睡著的趙奉安突然睜開雙眼,猛地坐了起來,輕叫了聲:“宛兒!”
屋中擺設十分熟悉,可卻不是觀海樓。
趙奉安從椅子上起身,發覺周圍家具十分高大,自己竟然和桌子同高,楞了片刻,才意識自己只是幼年年紀。
有過一次重生的經歷,趙奉安很快就明白自己又回到了過去的時間。
他穩了穩心神,開門出去,見到守在門口的侍衛,幾句話問出當今年代,更讓他震撼的是,今日竟然就是當年仁親王謀害父王那日。
“母後呢?”趙奉安急急問道。
“王後在後殿中休息,還未起身。”侍衛恭聲回答。
這時,仍然壯年的周將軍帶著次子周子仲從院外進來,見到趙奉安行禮說道:“王上命臣將子仲帶來,陪太子練習射箭。”
趙奉安卻快步跑到周雲忠面前,語氣焦急說道:“周將軍,你來的正好,快帶我去尋父王,他去驛站找仁親王了。”
“為何?”周雲忠知道趙王和仁親王關系親密,卻不知太子為何如此緊張。
“別說那麽多,快走!”趙奉安拉著周將軍向外走去,同時回頭吩咐侍衛:“去將宮中侍衛全部調度起來,做好準備,宋國軍隊很快就要攻來。”
趙奉安小小的年紀,聲音還很稚嫩,卻語氣老成。
見在場諸位均目瞪口呆,趙奉安急著說道:“周將軍,事發緊急,路上我再跟你解釋,我們快走。”
見趙奉安神色嚴肅,周雲忠終於動作起來,他讓侍衛按太子吩咐行事,自己則帶著趙奉安匆匆離開王宮,朝驛站過去。
周雲忠帶著趙奉安一路快馬加鞭到了驛站,趙奉安從馬上跳下來,一路疾跑去到後廳,果然看到仁親王和父王正在對飲,看樣子二人相談甚歡,神情均十分暢快。
他沖了進去,氣喘籲籲地來到父王身前,轉身對仁親王怒目而視。
“奉安,你這是做什麽?”趙王奇怪問道。
“倒是要問問仁親王要做什麽?”趙奉安語氣森冷,雖然只是孩子,卻仍能感到逼人氣勢。
仁親王神色倒是十分和善,說道:“奉安這是怎麽了?我不過約你父王吃酒而已,你怎麽這般生氣?”
“只是吃酒?”趙奉安語氣懷疑,質問道:“秦應呢?”
“秦應?一個月前我便將他遣回盛陽了,怎麽?”仁親王問道。
見兒子這般不守規矩,趙王拉過趙奉安,略帶嚴厲問道:“你到底是怎麽了?”
趙奉安也有一時楞怔,前一世明明是秦應刺殺了父王,怎麽今世秦應竟然回去盛陽了?
這時,仁親王解圍,笑著道:“估計奉安是氣憤你不帶他來,便自己跑來,”。
接著,他又彎下腰對趙奉安解釋說道:“明日我便要啟程回盛陽了,今日想著你和父王辭行,要一醉方休,才沒邀請你來,不過既然來了,也請太子就席,坐下一起吃些點心吧。”
“你要回盛陽?”趙奉安驚訝問道。
“是啊,來了這兒幾個月,也該回去了。”仁親王笑著回答,說著揮手讓侍衛搬上新的案幾,讓趙奉安和周將軍都坐下。
趙奉安哪有心思吃喝,不過狐疑看著仁親王,聽他和父王繼續談話。
二人繼續之前對話,仁親王對趙王說道:“不瞞王上,此次我來趙國,實是因為父皇對趙國獨立之事很是憂心。不過在趙國這幾個月,和王上相處甚歡樂,對王上為人也十分敬佩。我倒覺得其實趙國獨立,對大宋並無壞處,如果日後兩國相處和諧,反而是美事,所以我打算回去後,將這幾個月經歷如實向父皇稟告,並建議父皇考慮趙國獨立一事。”
聞言,趙王肅穆起身,向仁親王深鞠一躬:“仁親王能有此等氣度,本王十分感激,如能和平解決趙國獨立之事,乃千秋功事,本王先拜謝仁親王。”
仁親王上前將趙王扶起,沈思片刻,沈聲說道:“我也是最近才明白這個道理,會盡力而為。”
聞言,趙奉安猛的擡頭看向仁親王。
上一世他對此人也算十分熟悉,這人陰險多疑,怎會如此這般真誠?
趙奉安對仁親王一直將信將疑,可接下來事態發展,讓他終於確信仁親王是真的和前世不同了。
仁親王回到盛陽後,果然向宋帝建議趙國獨立,而按照提前商議好的,趙王也隨即向宋帝表示獨立之後,願意和宋國開放邊境互通,交換資源。
如此這般,除了名分上大宋略有損失,趙國獨立其實對大宋並無實質影響。
宋帝再三思慮後,終於松口答應趙國獨立。
因著仁親王和趙王交好,在他的疏導下,兩國之間交流比之前愈發頻繁。
解決了趙國一事,雖然並未如宋帝原意繼續統治趙國,不過實際成效對宋國反而更加有益,加之趙王對仁親王的加持態度,宋帝終將帝位傳於仁親王。
仁親王繼位這年初春,皇後於鳳微宮生下一名小公主。
這小公主生得粉嫩雪白,十分可愛,宋帝心中喜悅,隨即下旨封為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出生三個月之後,盛春之際,趙王攜王後家人出訪盛陽。
這是趙王第一次以趙國之主身份來訪,宋帝十分重視,在皇宮的泰平殿舉辦宴席為趙王一家接風。
宋帝和皇後均盛裝出席,主持宴會,迎接趙王和王後。
之前經歷,宋帝和趙王早已成為摯友,時常有書信聯系,今日相見更加愉悅,相談甚歡,頻頻舉杯,宴會之中氣氛祥和歡樂。
宴會行進到一半,六歲的趙奉安偷偷離了席,趁著人不註意,出了泰平殿側門,獨自沿著宮道,十分熟悉地來到了鳳微宮。
鳳微宮門口的侍衛看到有個孩子來此,均十分詫異,聽他說自己是趙國太子,來皇宮中參加宴會,出來透氣時不知如何走到此處。
侍衛見趙奉安服飾華貴,儀態矜持,不疑有他,一邊派人去宴會中稟告,同時將他帶入宮中稍坐等候。
有年長侍女過來給趙國太子奉上點心茶水,趙奉安假裝好奇,讓她帶著四處走走。
那侍女見趙奉安年紀不大,卻神色沈穩,也十分喜歡這個小王子,便帶著他一路走走看看,行至後殿。
此是正是暮春,後殿的院中有顆桃樹,開著雲蒸霞蔚般的桃花。
一個中年乳母正在後殿哄著一個嬰兒,侍女引著趙奉安上前,笑著對他介紹說:“這便是宋帝最小的女兒,長樂公主。”
那嬰孩醒著,臉頰粉嘟嘟的,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四處看,看到趙奉安後,突然咯咯笑出聲,向他伸出小手。
趙奉安小心握住她粉嫩小手,眼眶發熱,心中暗暗說道:“宛兒,我來找你了。”
趙國太子十分喜歡宋國的長樂公主,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趙王攜家人第一次來盛陽拜訪,趙王太子在鳳微宮見到還是嬰孩的長樂公主,之後每年他都會來盛陽為長樂公主慶生。
第二年,趙奉安染了些風寒,身體有些不適,趙王和王後本想勸他養好身體再去,無奈趙奉安執拗得要命,自己暗自收拾好行李,竟要偷著溜出宮,獨自去盛陽。
結果,他在溜出宮門時被侍衛發現,稟告給了趙王。
趙王無奈,只好讓人準備好保暖車輿,命周將軍好生看管,到底將趙奉安送去盛陽,待長樂公主生日慶典之後,才又帶了回來。
一轉眼到了長樂公主六歲生日,今年趙奉安提前幾日便從康和出發。
到達盛陽皇宮時,趙奉安先去拜見宋帝。
宋帝正在書房批覆奏折,聽到門口侍衛稟告說趙國太子到訪,接著門簾掀起,趙奉安走了進來。
今年趙奉安已經十二歲,褪去幼年稚氣,長成了少年模樣,他身姿挺拔高挑,眉眼間清冷矜貴,一副翩翩貴公子模樣。
不知為何,宋帝對趙奉安總有種特殊感覺,這孩子年紀雖然不大,可卻有著和年紀不符的沈穩成熟,尤其一雙清冷眼眸,帶著通透。
宋帝正想著,趙奉安已經進來,在房中站定,挺拔身形微微躬身行禮:“拜見宋帝。”
宋帝揮手讓他起身,親切說道:“奉安,今年倒是來得早了幾日。”
“是。”趙奉安長身玉立,擡眸看向宋帝,不卑不亢說道:“我這次特意早來幾日,是有事相求。”
“父王多次提及大宋教育體系和趙國不同,比趙國更加豐富,我很向往,於是和父王商量,想來宋國住段時間,多接受些知識,這是父王給您寫的信,請您允許。”說著,趙奉安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雙手奉上給宋帝。
宋帝接過來看了一遍,果然是趙王希望兒子能在大宋接受教育,也多些歷練,他笑著說道:“趙王這般信任朕,倒是讓朕無以為報。”
“父王的確信任您,當年您在趙國時……”趙奉安停頓片刻,目光似有似無掃過宋帝,才接著說:“最後您選擇支持趙國獨立,兩國交好,父王一直記在心中,說宋帝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趙奉安停頓那一刻,宋帝笑容亦僵了片刻,前世往過他從未向任何人提過,他十分慶幸今生他選擇了另一條路,獲得如今皆大歡喜的結局。
他探究地看著趙奉安,卻只見他面色平靜,並無絲毫異樣,只是雙手抱拳,禮貌說道:“不知您能否答應奉安請求?”
無論前世如何,都是過去的事,今生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便不該再心虛,宋帝欣慰想著,爽朗說道:“朕當然沒有異議,正好你和太子年紀相仿,你就住在宮中,可以相伴讀書。”
聞言,趙奉安再次躬身行禮:“多謝宋帝。”
從書房出來,趙奉安在侍衛帶領下向鳳微宮過去。
還沒到,遠遠便看到一個穿著水紅色裙子的小女孩正蹦蹦跳跳過來。
“奉安哥哥!”那小女孩看見趙奉安,邁著小步子朝他奔過來,銀鈴般笑聲響了一路。
趙奉安連忙朝她迎去,單膝跪下,雙臂張開接住飛撲過來的宋宛兒。
跑了這一路,小女孩臉蛋紅撲撲的,嬌聲笑著說:“奉安哥哥,你怎麽才來啊?上次你說要提前來的,我等了你好幾日了。”
趙奉安目光含著笑,點了點宋宛兒鼻尖,寵溺說道:“是我來晚了,給你帶了許多禮物,走,帶你去看。”
“好。”宋宛兒笑著答應,拉著趙奉安的手,朝外面走去,邊嘰嘰喳喳說著她最近又認了什麽字。
原來今生趙奉安還記得前世之事,可宋宛兒卻是失了之前記憶,如今只是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趙奉安低頭看著宋宛兒稚嫩臉蛋,有些無奈,不過更多還是心安。
宛兒,你不記得沒關系,只要我記得就好,我會慢慢等你長大。
宋帝安排趙奉安住在了鴻禧宮,每日和太子一起讀書習武。
鴻禧宮和鳳微宮離得不遠,每日宋宛兒都會讓乳母帶著,去鴻禧宮找奉安哥哥玩。
這日,有人送來幾個布偶小老虎,這些布偶形態憨厚,尾巴長長一段紅線,可以系在墻上,宋宛兒十分喜歡這些布偶,自己擺弄半天,又讓乳母都帶上,去鴻禧宮找趙奉安。
趙奉安正在書房坐在窗前的榻上讀書,見到宋宛兒捧著幾個布偶,笑著跑進來,獻寶似的將小老虎放在趙奉安懷中,讓他看。
趙奉安便放下書,笑著看她拿著布偶“啊嗚啊嗚”地互相打架。
宋宛兒玩了一會兒,眼睛咕嚕嚕轉了轉,又爬到趙奉安背上,將一截紅線系在趙奉安額頭。
見狀,乳母怕惹惱趙國太子,連忙上前阻止,趙奉安卻揮了揮手,以示無妨。
宋宛兒最喜歡奉安哥哥,總覺得他十分親近,雖然平時話不多,可是無論自己做什麽,他都會默默陪著自己,比太子哥哥對自己還好。
玩得困乏了,在榻上翻了幾翻,宋宛兒打了個哈欠,漸漸睡著了,一只手還拉著趙奉安衣角。
這時,太子自門外進來,只見趙奉安穿著日常玄色衣衫,正垂著眸看榻上安睡的宛兒,他額上束了條紅線,肩頭還搭著一只小老虎。
聽聞太子進來聲音,趙奉安擡眸掃過來,只見他面色冷白,狹長雙眸,配上額頭一根紅線竟有種妖艷之感。
太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指了指趙奉安額頭。
趙奉安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是輕輕搖搖頭,示意太子別吵醒了宋宛兒,接著將自己衣角從宋宛兒手中扯出來,起身邊將頭上紅繩解下,邊向太子過來。
二人離開書房,立在院內說話。
太子仍然忍俊不已,笑著說道:“你也太寵著宛兒了,她幹什麽你都陪著。”
想著宋宛兒的笑臉,趙奉安眸中染上暖色,卻只是問道:“你今日來找我做什麽?”
“哦,林將軍前幾日將家人送回來盛陽安住,父皇讓林家大公子也來一起讀書,我就過來跟你說下。”
“林景圖?”趙奉安聲音有些冷。
“對。”太子有些詫異,“你認識他?”
“不認識。”趙奉安目光掃過書房,宋宛兒還在裏面酣睡著,他想了想,對太子說道:“如今公主也漸漸大了,這後宮還是要管理嚴格些,外人不能隨便出入。”
太子有些楞怔,這是什麽和什麽啊?
不過趙奉安這話也沒錯,的確應該找個機會和母後說一聲。
趙奉安在盛陽皇宮住了三年。
三年後,趙奉安滿十五歲,趙王想讓他回去熟悉趙國政事,寫信催了他幾次。
猶豫許久,趙奉安知道自己的確有要做的事,不得不決定回去康和。
宋宛兒知道趙奉安要走,頓時紅了眼眶,含著淚的大眼睛看著趙奉安,委屈說道:“奉安哥哥,一定要走嗎?”
趙奉安又哪裏舍得宋宛兒?
可他知道自己肩上責任,到底還是嘆了口氣,彎腰將宋宛兒眼角淚花輕輕拭掉,勸慰說道:“宛兒,你今年九歲,我會經常來看你,很快你就長大了,好好等著我,嗯?”
宋宛兒年紀雖然不大,不過她也知道奉安哥哥回去康和是有正事要做,她抹了抹眼淚,點著頭說道:“你要經常來看我,我也要去康和看你!”
就這樣,趙奉安回去康和,不過他幾乎每個月都會來回盛陽探望,有時還會邀請太子和長樂公主去康和住一段時間。
所有人都知道趙國太子和大宋長樂公主情誼深厚,身份也相配,日後必定會兩國聯姻。
宋宛兒十五歲的這年中秋,宋帝和皇後在泰平殿舉辦宴會,宴請群臣。
宋宛兒一直惦記著前幾天趙奉安寫信來,說要來陪她過中秋賞月,可都到了中秋之夜,也沒見到他人,宋宛兒不由有些懨懨的,只是無聊地撐著腮看著席中的輕歌曼舞。
坐了一會兒,她覺得氣悶,便叫上貼身侍女錦寒,出去透透氣。
今夜一盤明月掛在天空,月色十分明亮。
宋宛兒坐在紅柱游廊的長椅上,伏在椅背上,看著天上明月,心中想著奉安哥哥從不食言的,怎麽今夜沒能出現?
這時,身後傳來有人恭敬說話聲音:“拜見長樂公主。”
宋宛兒回頭看去,卻是林家大公子林景圖。
她知道他和太子哥哥一同讀書,但平日不太進宮,自己和他也不甚相熟,於是起身回禮,客氣笑著說道:“林公子。”
今夜宋宛兒穿一身鵝黃色長裙,將本來明艷的長相襯得十分嬌嫩,林景圖竟看呆了,楞在原地。
“宛兒。”不遠處傳來一聲清冷聲音。
宋宛兒轉過頭,看見趙奉安披一件黑色披風,高挑挺拔,立在檐下,眉眼間帶著冷意,甚至比這月光還要涼幾分。
“奉安哥哥!”宋宛兒立刻露出嬌俏笑意,提著裙擺朝他快步過去。
林景圖見公主撲倒趙奉安身邊,扶著他臂彎仰頭笑著說話,只是心中感慨,都說長樂公主和趙國太子情投意合,看來所言不虛。
他心中升起些艷羨,不過想到這二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又如此般配,這艷羨也只一瞬便平覆下去。
見趙奉安似乎不虞看向自己,林景圖便也不再留下惹人厭煩,遙遙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這邊宋宛兒本是嘟著唇嬌嗔抱怨趙奉安怎麽到的這樣晚,害她等了這許久,說了半晌,才發現他眸中還沒有退去的清冷神色。
宋宛兒只覺得趙奉安今夜有些陌生,她仔細分辨著趙奉安眸中神色,問道:“奉安哥哥,你怎麽不高興了嗎?”
趙奉安垂眸看著宋宛兒,她已經長成他記憶中的模樣,身形也有了少女的起伏,站得離自己很近,可以嗅到她身上馨香味道。
他等了她十五年,不知不覺,如今她真的長大了。
思及剛剛林景圖和她說話的情景,趙奉安有些控制不住伸臂攬過她柔軟腰肢,嗓音十分低沈:“宛兒,下次不要和林景圖說話,聽到嗎?”
距離這樣近,宋宛兒也聞到趙奉安身上清冽的氣息,她突然心跳得快了起來。
仰頭看著他俊美容顏,宋宛兒故作鎮定,問道:“為什麽?”
趙奉安目光勾勒著宋宛兒五官,薄唇輕啟,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輕聲說了句:“宛兒,我一直在等你長大。”他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看著她,似乎十分沈靜,卻又好似翻湧著無盡情緒。
他在等她一個回答。
宋宛兒心跳如擂,臉上緋紅一片,她感覺有些慌亂,而慌亂中又升起絲絲甜蜜。
自幼奉安哥哥便一直出現在她生活中,自小愛她疼她,陪她長大。
而且不知為何,自有記憶起,每次看到奉安哥哥,看到他黑漆漆的眸子,宋宛兒都覺得有種恍惚,仿佛過去他們在什麽地方見過,讓她覺得心中微微發疼,又帶著莫名的心安。
大家都說長樂公主會嫁給趙國太子,而自己也從未想過要嫁給別人,不是嗎?如今奉安哥哥就站在面前,宋宛兒只覺得心中喜悅悄悄膨脹。
思及此,宋宛兒擡起頭,眸中倒映著明亮月光,她露出嬌美笑容,輕聲說道:“奉安哥哥,我長大了。”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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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寫得十分不容易,小趙和宛兒天生敵對的立場,想讓他們最終和和美美在一起,真的好難。不過我還是很想給他們一個圓滿,他們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值得被愛,最終他們也選擇了愛和原諒,走出了仇恨和黑暗,這也是這篇文的初衷。
最後,很感謝一路陪伴的寶貝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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