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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泡沫 最硬的骨頭,最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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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泡沫 最硬的骨頭,最軟的心

姑姑準備了滿滿當當一桌子菜, 滿心歡喜招待譚予,和許夢冬到譚予家的待遇一樣。兩方家裏人都對這段感情持看好態度,自然而然以誠相待。

姑姑接過譚予手裏的酒, 招呼譚予洗手吃飯:“你姑父出門去了, 晚上才能回來, 這酒留著晚上再開, 中午多吃點飯菜。”

“姑,我不餓,等冬冬一起吧,她說她馬上回來。”

“啊?”姑姑擦擦手上油, “不對啊, 冬冬剛剛來電話了,說她臨時有點事,中午不回來了呀。”

譚予皺了下眉:“什麽時候的電話?”

“就剛剛啊,你進門之前, 我剛撂下手機沒有半分鐘。”

譚予不知道許夢冬在搞什麽名堂,他迅速給許夢冬發了消息。

意料之中, 沒有收到回覆。

“鄭超然!別玩手機了,吃飯!”

譚予從小家教好,吃飯從不挑食, 也不狼吞虎咽, 端正安靜, 走坐都是穩穩當當的模樣, 姑姑喜笑顏開, 怎麽看都覺得這姑爺哪裏都好, 是實打實的滿意了。

可轉頭再看一手拿手機打字, 另一手拿筷子的鄭超然,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鄭超然,你再看你那個破手機,我就給你砸了。”

“幹嘛呀,”然然訕訕把手機放下,“我姐剛給我買的,你砸了再給我換個新的?”

姑姑擰她胳膊一下,朝譚予笑笑,禮貌客氣:“平時都是你和冬冬慣著她,還有報志願這事,也得麻煩你......”

“別這麽說,一家人,不麻煩。”譚予說。

三個人迅速吃完午飯,譚予得到允許後走進然然的臥室。

其實這也是許夢冬的臥室,他在電腦桌上看到了許夢冬攬著然然的照片,裱在卡通相框裏,照片裏的許夢冬是高中時的模樣,高馬尾露出光潔額頭,笑起來眉眼彎彎,他一眼就認得出。

然然把自己成績條拿出來,看見譚予盯著那照片出神,便把相框拿過來,遞給譚予:“你要嗎?可以給你,我還有我姐不少照片......”

“不用,”譚予把相框放回去。

他也保存著許夢冬很多照片,初中的,高中的......他們分開以後,也會時不時上網搜許夢冬的消息,只是網頁跳出來,要麽是許夢冬在劇組的抓拍,要麽是她妝容精致對著采訪鏡頭笑。

譚予不想看,看了難受,可是下一次又是控制不住手,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像個變態癡漢。

搬了張椅子坐在旁邊,把電腦打開,他接過然然的成績條:“來吧,說正事。”

他給然然班主任、自己的老同學打了電話,一起研究鄭超然同學的高考志願問題。

鄭超然對於自己未來想選擇的專業沒有任何想法,可對即將要去的城市卻有要求——只要離家遠一點。

她受夠了被爸媽看管,一心想要擺脫,自然想要走得遠些,而且東北太冷了,南方多好啊,上海,杭州,南京,廣州......還有那些新一線城市,她在短視頻平臺看到長沙淩晨三點熙熙攘攘的夜市,羨慕地直流口水。

東北本來人口就少,冬天天黑得又那麽早,在外頭待幾分鐘就能把腿凍麻。這裏沒有豐富的生活色彩,只有非黑即白的冰雪與高墻,平均工資低,新興行業稀少,交錯斑駁的鐵路線和綠皮火車載著一批又一批年輕人駛向遠方......誰不願意往更加溫暖富庶的巢穴遷徙呢?

譚予笑了聲:“跟你姐一樣。”

許夢冬當時也壓根沒考慮東三省的大學,一心要往北京跑。譚予跟著她,可直到後來被丟下了才明白,許夢冬志不在此,她要去更遠的地方,去個沒他的地方。

幾個小時過去了,一直沒收到許夢冬的回覆。

譚予反覆按亮手機屏幕。

他不知道許夢冬幹嘛去了,到底是什麽東西落在了出租車上,最關鍵的是,他忽然想到被自己忽略的一點——她咋就那麽厲害,上車就能記住人車牌號呢?

然然悄悄觀察著譚予心不在焉的神色:“姐夫,你等誰消息呢?”

她露出八卦的目光:“咋了?跟我姐吵架了啊?”

譚予擡擡下巴,示意她繼續研究自己的事,順口帶過,說許夢冬丟東西了。

然然倒是見怪不怪:“我姐丟三落四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頓了頓,仿佛是忽然想起,又好似無意提及,說:“落在出租車上了?那要給出租車公司打電話吧?我有一次書包落了,就是這麽處理的。”

譚予思忖著要不要給許夢冬打個電話,可心裏莫名一陣不安,不知從何而來。

“哎我這個腦子,”然然敲鍵盤的手停下,看著譚予,“要不找我大舅?他現在開出租車,認識的司機多,讓他幫忙問問。”

話音未落地,又補了一句:“......不行不行,忘了忘了,我姐才不能找我大舅幫忙呢。”

譚予是怔了一會兒才捋清楚這個關系。

然然口中的大舅,是許夢冬的父親。

忽然被提及的人,似乎把亂糟糟的絲線捋順了,譚予心頭不控控制地猛跳了一下,眼前驀然出現許夢冬慌張泛白的臉,忽然聚集的緊張,他淡淡問了一遍:“......他現在開出租?”

譚予知道這樣不禮貌。可他實在想不出合適的稱呼,他從未這樣幼稚,打從心裏為許夢冬抱不平,以至於喊一句叔叔都不願。

“啊?我大舅?是啊......”

然然很聰明,她不想透露家裏的私事,於是看了看譚予的臉色,斟酌著說話的分寸:“......應該開了有一年多了吧?”

譚予很直接:“他出獄之後就回來了?沒在哈爾濱嗎?”

然然嚇了一跳:“你知道我大舅的事?我姐告訴你的?”

她很警覺:“你還知道些啥?”

譚予說:“我都知道。全都知道。”

他臉特別熱。

騙小孩著實不光彩,可又沒別的辦法。

他在腦海裏迅速理了理許夢冬和他講過的故事——包括她與許正石並無血緣,許正石有賭癮,險些掐死她的暴行,而後惡習不改,鋃鐺入獄......

算來算去,他知道的並不多,也就這些了。連許正石收監的地方在哈爾濱都是他自己打聽到的,許夢冬對此閉口不談。

譚予喝了一口水,壓抑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他沒有看然然,裝著若無其事,尋一個平實的、自然的開場白——“你舅舅......是個什麽樣的人?”

許正石是什麽樣的人?

然然第一反應是,他是個還不錯的人。

除了脾氣有些差,愛抽煙喝酒,愛顯擺,話多,平日在外做生意不咋回家......刨去這些,還挺好的。唯一的不好,是他把許夢冬扔在了老家,後來又因為賭博上癮給家裏帶來了大額欠款,拉了很多饑荒。

那年春天東窗事發,她十歲,剛剛懂點事,被家裏一摞又一摞的借條嚇壞了。媽媽在哭,姐姐也在哭。

尤其是姐姐,她脖子上有那麽嚇人的淤青,分明是被掐的。很久以後她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爸爸怎麽能對女兒下死手呢?

她看著譚予,眼神裏有防備和探究,問:“我姐都跟你說什麽了?”

譚予坦言:“她到現在聞不了燒紙燒香的味兒......她會傷害自己。”

然然聽了這話,眼圈唰一下就紅了。

“我姐真的好可憐。”

譚予回頭看了看客廳。

姑姑剛剛進來送了一趟西瓜,這會兒正在客廳沙發上躺著打盹兒,鼾聲漸起。

譚予伸手臂將臥室門稍稍帶上了一些,然後壓低聲線,盡量裝作自然的語氣問然然:“後來呢?我想知道後來的事。”

從孩子嘴裏套話不體面,可也顧不上了。

許夢冬對過去的事情三緘其口,他也不想揭她傷疤,可從另一個角度,他又完全無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許夢冬身上到底背了多晦暗的秘密,直到現在都沒有頭緒。

有力氣沒處使,就是這樣的感受。

如今這個巨大的迷霧終於被驅散了一角,他無力抵禦這樣的誘惑。

“後來......後來的事我也記不大清了,我那時候才多大啊......”

“你姐告訴我,她是從那年清明節開始有了離家的打算。”

譚予聲音有點急,他意識到自己離迷霧中心越來越近,

“她說怕自己再遇到危險,所以迫不及待要跑,甚至連最後考了哪所大學都沒敢和家裏說。她恨她爸,想躲著他,不想再見他。”

“咋可能啊?”

然然很驚訝,

“不對啊?你記錯了吧?我姐當時高考完,確實是悄悄跑了,我媽擔心她,天天在家裏哭,可是後來沒過多久,她就往家裏打了二十萬,現款,直接打到我媽卡上的。”

“多少?”

譚予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重覆問道:“二十萬,她哪來的錢?”

十八歲剛上大學的學生,從哪裏搞到的二十萬?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記得我媽嚇壞了,她問我姐從哪弄的錢,我姐也不說,只說要給我大舅還錢。當時我大舅一共欠了四十多萬,我媽還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剛好用這錢補上......不過可惜的是我大舅最後還是蹲監獄去了,他除了賭博還涉及高利貸,跑不了的。”

然然說得有理有據:“要是真像我姐說的,她恨我大舅,大可以一走了之......但她沒有。”

譚予不敢想象十八歲的許夢冬當時面臨的糾結與困境。

有人說,世上大部分的煩惱都來源於感情的不純粹,愛得不徹底,恨也不徹底,許夢冬一邊恨許正石的所作所為,一邊又放不下親情。

即便沒有血緣,她也終究喊了許正石十幾年的爸。

然然講到這也有點難過,她告訴譚予:“我姐就是這樣的人,只記得別人對她的好,最擅長道德綁架自己,你說她累不累啊?”

許夢冬坐在一家家常菜館裏,點了幾道菜,又要了幾瓶啤酒。

午飯點剛過,晚飯點還沒來,小菜館裏只有她這一桌,手機擱在手邊,顯示著幾分鐘前的通話記錄。她給出租車公司打電話,報出車牌號,騙對方她錢包落在了車上,要來了司機的聯系方式,要求見一面。

“姐夫,我其實不想把家裏的事告訴你,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瞞著了,你是沒看見過我大舅當時是怎麽對我姐的,”

然然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全是淤青,一條又一條的血印子,他是下了死手,把他的不順全都歸結到我姐身上。”

許夢冬是在臨近下車時才從後視鏡裏認出了許正石。

八年未見的父女,彼此都變了模樣,許正石蒼老到她不敢相認,眼神似乎也不大好,並沒有發現後座坐著的是自己的女兒。

他不到六十,頭發已然全白,額頭溝壑很深,目光渾濁如同斑駁藻荇,安全帶下綁著他佝僂的背。

也是同一副脊背,當年背著發燒的許夢冬翻山越嶺去打針,繞遍整個鎮子給她買黃桃罐頭。

“姐夫,你信不信?如果現在讓我姐和我大舅見一面,我姐還是做不到只當陌生人。”

“我其實特理解我姐,如果同樣的事情放在我身上,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他傷過你,可他也愛過你。你恨他,可又做不到徹徹底底地恨他。

“父母和孩子,真的不是愛與恨那麽簡單。”

許夢冬想了很久的開場白,在許正石進門的那一霎全都忘幹凈了。

她安然坐著,在許正石震驚的目光裏打量他,看見他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舊褲子,褲腿長得蓋住了腳背,再往下,是一雙秋冬季的厚運動鞋,而此時是一年最熱的三伏天。

許正石就站在飯店門口,遲遲不敢走過來,他的眼淚掉得比許夢冬要快,幹裂的嘴唇翕動著,也說不出話。

“姐夫,我姐真的不容易,以後如果她有什麽錯,你千萬不要怪罪她。她只是從小就沒有家,媽媽不要她,爸爸對不起她,”

然然把手機和平板放在桌上,

“她給我買了這麽多東西,你以為是她錢多燒的啊?只是因為她寄人籬下,不得不好好表現,從小就是這樣的,她習慣了。習慣了付出,只要別人給她一點點回報,她就緊緊抓著不肯放。”

瓶蓋叮當掉在地上,冰鎮啤酒瓶口冒著涼氣,許夢冬先給許正石倒了一杯,然後又給自己倒。

泡沫溢出來浸濕桌面,她抖著手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喝得急,眼淚激了出來,她用手一抹,與此同時聽見許正石沙啞似風箱的嗓:“冬冬啊,你......”

許夢冬擺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她盯著泛紅的雙眼直視著許正石,冷聲問他:

“你怎麽還不死?”

“許正石,你要是死了多好,再也別出現在我面前。”

然然合上電腦,嘆了口氣。

“我姐是最重感情的人,心思很沈,還特別會裝。如果她哪天對你說重話了,你千萬千萬不要當真,她說讓你走,就是想你留下,她說不需要你,其實是在祈求你。你可不要順著她了。”

譚予覺得悶得慌,胸口像壓了一塊巨大的山石,蒼老枝蔓捆綁住他的心臟。

“我媽說,重感情的人活著可累了。因為她有最硬的骨頭和最軟的心。”

“姐夫,我姐就剩你了。”

作者有話說:

通宵熬了一個大夜寫完這章,哭得我眼睛都腫了。快完結了,說說許夢冬這個人設吧。

在獨立自強型女主大受歡迎的今天,我寫了一個非常不完美的人設出來,但我覺得應該這樣寫。

許夢冬的前二十年人生是徹徹底底的悲劇,我們不能指望一個從悲劇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人依然保有健全、理智、積極向上的人格。許夢冬的性格就是有缺陷的,我承認,她整個人就是撕裂的——又重感情,又不敢接受感情,又果斷勇敢,又心軟膽怯。

具體表現為:

即便被許正石那樣傷害了,卻依舊對父親這個詞懷有溫柔的濾鏡;

即便她那麽愛譚予,但又因為過往經歷和深刻的自省而不敢享受愛情;

即便她無數次給自己孤獨終老的心理暗示,卻依然會不自覺對溫暖的家庭心存向往。

女主不一定要完美,才有資格成為女主,許夢冬就是個普通人,盡管在我的眼裏她的優點大於缺點。而故事的進展就是完善許夢冬性格缺陷的過程,我們需要成長,許夢冬也需要。

所以!!!

某位讀者,我不接受你發wb私信就“女主人設”與我激情battle。你喜歡,我很感動,你不喜歡,我們可以下一本再相聚,但別噴作者。我是東北人,罵人很兇的,真的。感謝在2023-08-26 05:29:34~2023-08-27 07:45: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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