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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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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阿玿日日都進宮陪伴嬤嬤,眼見著嬤嬤精神一日好過一日了,這才放下心來,眉頭不再緊鎖了。

趕在春節前幾日,宋添錦終於回宮了,各種補品一擔一擔被擡往東宮,太醫們也十二個時辰輪流去東宮當值。

幾日後阿玿得了空閑便想著去看看他。

行至東宮門外見到往來不絕的太醫,她停駐腳步在門外徘徊,不知自己這樣進去是否合乎禮數。

東宮的太監註意到了她,便去稟報了宋添錦,得了示意,又出來將阿玿帶了進去,寢殿內只有宋添錦一人,他將旁人都譴開了。

沒等阿玿開口,宋添錦就取來一個錦盒遞到阿玿面前:“打開看看,這是我特意為你帶回來的。”

阿玿嗅到了濃烈的藥味,顧不上那錦盒,見纏著的繃帶露在了領口外,擔心道:“你的傷如何了?”

“動身回來之前便已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擔心,你快打開看看裏面的東西喜不喜歡。”宋添錦滿心期待。

“那太醫怎的還給你開了這麽多藥,你不是騙我的吧?”

“父皇與母後擔心我,非要我多喝些藥調理身體,他們難得這樣固執,我只好遵從了。”

阿玿將信將疑打開了錦盒,是一棵白玉雕出的梅樹,通體晶瑩,剔透無暇,頓時兩眼放光,驚嘆道:“真好看。”

“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商隊,那老板手上有一塊上等的白玉,我便買了下來,尋了位能工巧匠雕刻,便耽擱了幾日。”

“你的臉色還是這樣蒼白,快坐下歇歇吧。”阿玿按著宋添錦坐下,擔憂道:“到底受了多重的傷?”

宋添錦輕描淡寫道:“不過是摔斷了幾根骨頭,還有一些未傷到要害的皮肉傷。”若是阿玿不問,他定是不會說的。

“疼嗎?”阿玿想象不到這些傷會有多疼,也許要比她受的那幾鞭子還要疼上許多,戰場上刀劍可是紮進血肉裏的。他又是從哪裏摔下?馬背?城墻?山坡?

宋添錦強顏歡笑:“疼的呀,但是我得忍著。”

“這些年你身上究竟有多少傷……雖然我知曉你的心願,但還是想問問你,後悔嗎?”阿玿想要撫摸他身上的傷,卻又手還未伸出去便立刻縮了回來,她多希望自己是能療傷治病的神仙,將宋添錦的傷和嬤嬤的病都醫好。

“不後悔,我既然選擇了這樣一條路,便一定要承受這些。”

阿玿知道這是他的抱負,心疼卻無力勸阻,只能叮囑一句:“一定要老老實實喝藥。”

“我會的。”

阿玿發覺自己能更坦然地面對宋添錦了,不再摻雜那麽多覆雜的感情與想法。

宋添錦也感受到了阿玿的轉變,臉上多了幾分血色。

二人相視一笑。

“你之後還會日日進宮嗎?”宋添錦想要像從前讀書時候一樣,每日都能見到阿玿。

阿玿尋思片刻,垂首道:“嬤嬤的病有所好轉了,下一次進宮就要隔些時日了。”

他在心中嘆息,面上仍是笑著:“那你一定要記得,下一次進宮要告訴我。”

崇賀二十一年春節,柳兒再次傳信到尚書府,嬤嬤暈倒了。

顧不上先拿到姨母的準許,阿玿連夜趕進宮,在宮門口苦等。

只等了一刻鐘,宋添錦便出來了,阿玿眼眸中綻出了光,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向他奔去:“宋添錦,帶我進宮,嬤嬤她……”

宋添錦“我知道,我是特意出來接你的,跟我走。”他知道阿玿擔心嬤嬤,卻不能日日進宮陪伴嬤嬤,故而特意找了個太監幫襯著嬤嬤做些雜事,也好隨時關註著嬤嬤的身體。

兩人一路狂奔,路上遇到了正前往宮門遞貴妃口信的華清宮宮女,那宮女見到阿玿後詫異地轉頭,卻發現二人已經跑得很遠了。

阿玿跪在了嬤嬤的床榻前,看著嬤嬤緊閉的雙眼,生怕她再也醒不過來,一眼也不願移開。

阿玿抓著柳兒問道:“太醫如何說的?”

柳兒輕輕抽泣著:“太醫說……說嬤嬤可能醒不過來了,這段時日表面看著無異,可陽壽已盡,就算能醒也只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阿玿感覺自己脫了力,腿腳軟了下去,整個人靠著床榻支撐著,宋添錦伸出手輕托住她,這下倒使得阿玿緩過勁了些。

一直守到半夜,淳貴妃親自來勸她去歇著,她也不願,緊咬著唇,固執地搖頭,貴妃只好叫尚食局送些吃食來,又叫宮女照看著爐子,千萬不能叫阿玿受凍。

淳貴妃走後不久,宋添錦也來了,他原本一直陪在一旁,傍晚時分便回去忙政務了,處理完便馬不停蹄趕了過來,生怕阿玿一個人撐不住。

他替阿玿換了個更軟的跪墊,給她帶了些點心,阿玿也毫無食欲,一味地搖頭。

“吃幾塊吧,我也餓著呢,你吃,我也吃,好不好?”

放空了許久,阿玿才回過神來,撚了一小塊糕點往嘴裏送。

半晌,對宋添錦道:“你也吃些吧。”

宋添錦順著她的意塞了塊糕點進嘴裏。

“喝口水吧。”宋添錦又給她端了水,阿玿只抿了一小口。

“叫人給你在這兒打個地鋪可好?好歹瞇一會兒,若是嬤嬤醒過來了我便叫你。”

阿玿定定看著宋添錦,思緒有些放空,半晌才開口道:“你不必陪在這兒的,回去歇息吧,我一個人沒事的。”

“若是嬤嬤醒來看見你疲憊的樣子,她該多內疚。”

阿玿凝視著嬤嬤蒼白的臉,許久後終是點了頭。就在宮女替她鋪褥子的時候,嬤嬤微微睜開了眼,阿玿猛地撲了上去,大聲叫喚著:“嬤嬤!嬤嬤!”

趙嬤嬤說不出話,也無法伸手,她吃力地微微擡頭,眼神細細打量過阿玿的每一寸,像是知道這是最後一眼了。

阿玿將嬤嬤的手搭在自己臉上,抽泣著,聲音也在發顫:“嬤嬤,您認出我來了嗎?阿玿來陪您了,您再起來同我說說話可好?我們約定好的……待入春的時候……”最後一句卻是無聲。她已抽噎到說不出話。

宋添錦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太醫到了。

太醫把過脈後,嘆息著搖了搖頭,宋添錦示意他不要繼續說了,太醫便站到一旁等候。

嬤嬤的手忽的耷拉了下來,阿玿驚叫道:“嬤嬤——”

太醫把了脈,查看了嬤嬤的眼仁,道了句“節哀”便收拾了東西告退。

阿玿已然哭得發不出任何聲音,滿臉都是淚水,一顆又一顆滴在嬤嬤的手背上。

宋添錦扶著阿玿,對一旁的阿細吩咐道:“這裏有我,阿細你去安排幾個人來給嬤嬤整理一番,換上壽衣吧。問問這兒的宮女可有準備棺槨,若沒有,你就拿著我的腰牌出宮去置辦。”

柳兒恰好走了進來,拭去眼淚:“這些東西嬤嬤先前都自己準備妥了,就連墓地也挑好了,奴婢這就去取來。”

直到清晨的微風拂去黎明,一切才安置完成。一眾宮女替嬤嬤做了最後一件事,齊齊跪在嬤嬤床榻邊哭喊:“嬤嬤您走好——”

阿玿也已換上了一身素衣,看著宋添錦赤紅的眼眸,心中愧疚,低聲道:“我真的沒事,你快回去歇息吧。”

見宋添錦無動於衷,又道:“若有什麽急事,我定會去找你,可好?”

“我再陪陪你,昨夜回去之時已將大部分事情安排妥當了。”

阿玿目光劃過他下巴的胡渣,又迅速移開:“謝謝你,這兩日一直都陪著我。”

宋添錦目光柔和註視著她:“我從來都不需要你謝。既說到謝,你又何嘗不是陪伴我這麽多年呢?我雖有這麽多弟弟妹妹,可沒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唯有你能聽我說話,與我一起玩笑。”

阿玿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道:“何其榮幸。”

皇上派了人來送別嬤嬤,本想下旨將嬤嬤與慧儀公主葬在一處,卻聽說嬤嬤自己挑了地方,便親自提了字叫人鐫刻在墓碑上。

淳貴妃也來上了一炷香,感謝嬤嬤這些年照顧阿玿。看見宋添錦站在阿玿身側,眼中流露一絲恍惚,或許是她錯了?

一直以來她都教導阿玿抓住太子的心,自己卻千萬不要深陷其中,只因她自己不相信情愛,身邊又有妹妹與皇後這樣活生生的例子,每當阿玿與太子親近時,她都會一遍又一遍提醒阿玿。發覺阿玿也中意太子後,她擔心阿玿將來受傷,極力勸阿玿另尋夫婿。可此刻瞧見她二人站在一處時,竟感到一些欣慰。

這次她沒有多說什麽,朝阿玿點了頭便回華清宮了。

柳兒在屋外等候多時,見貴妃離開了,這才抱著一個匣子走進來遞給阿玿:“阿玿小姐,這個匣子裏的東西是嬤嬤先前說要交給您的,說是給您添的嫁妝。”

阿玿打開一看,裏面是嬤嬤攢了一輩子的錢財。嬤嬤也曾同她說過自己沒有親人,也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情,等自己走後便將一切都留給她。當時阿玿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突然。

又有兩名宮女擡進來一個箱子,柳兒道:“還有這個大箱子,裏面是一些換不了銀錢的賞賜,嬤嬤說交予您決定去處。”

“嬤嬤生前最後一段時日全仰仗你們照看,這些珠寶首飾你們拿去分了吧。”

柳兒聞言再次痛哭了起來,嬤嬤生前待她們都極好,每回自己得了好處,也會連帶著她們一起享福,時不時地還會送她們好些東西。哪裏是嬤嬤仰仗她們,分明是嬤嬤在人生的最後一段路還不忘教導、提攜她們。

即使有了皇上的特許,但終究是在宮中,不可太過張揚,嬤嬤在第二日便下葬了。

回到尚書府後,阿玿終日閉門不出,每日也吃不進多少東西。阿細擔心再這樣下去阿玿身子會吃不消,正不知該如何勸她,宋添錦剛巧出現在了梅園,阿細見到他便自覺退下了。

宋添錦敲了敲阿玿的窗子,從窗縫遞進去一串吊墜。

“阿玿,這個給你。”

阿玿聽見聲響知道是宋添錦來了,走到窗前將窗子大開。

“這是先前從邊疆的得來戰利品,聽說這是他們族人的祥瑞之物,能凝聚故去之人的思念,保佑佩戴之人的平安。”

“你怎麽……受傷了?”阿玿註意到宋添錦淺色的衣衫下滲出的血色。

“小傷而已,無妨。”宋添錦遮了遮血跡,想要轉開話題,“這吊墜原是被藍將軍之孫帶回去了,他倒是不介意讓給我,只是先前一直想同我比試一番卻找不到機會,他便說若是我贏了,就將這個讓給我。”

“所以你便同他比試了,他傷了你?”

宋添錦故作無奈道:“對呀,我技不如人,只好甘拜下風。”

“你輸了,那他怎麽又將這個給了你?”

“因為他知道我要將這個送給你,哄你開心用的。比試只是他的執念,何況他也不是故意要傷我。說起來,你能陪我去看大夫嗎?若是太醫知道我受了劍傷,定會告知父皇,那樣還得多費一番口舌解釋,也不能叫將軍府知道,否則他祖父和父親又要用軍法處置他了。”

阿玿點點頭,起身將吊墜戴在身上便去給宋添錦開門。

半路上瞧見一家餛飩鋪子,宋添錦強拉著阿玿坐下,叫老板端來一碗餛飩。

“我沒胃口。”阿玿挪開眼。

宋添錦想盡辦法哄阿玿吃些:“你這麽多日不吃不喝,臉色看著不好,不如找大夫也給你開幾副藥,補一補身子。”

“喝藥就算了,我還是吃餛飩吧。”阿玿拿起勺子,明明是碗鮮香的餛飩,此時看起來卻難以下咽,“但我實在吃不下這麽多。”

“能吃幾口也是好的。”

顧及著宋添錦的傷,阿玿也不含糊,哪怕不覺有味,仍是一口接一口吃了半碗,便拉著宋添錦去找大夫。

“大夫,他身上可還有什麽傷?”阿玿擰著眉問道。

“這位公子是軍中之人吧?新傷就這一處,還有幾處原本快長好了,此次傷口又有些破裂,不過危害不大,須得靜養一段時日就不會有大礙。”

阿玿嘆了口氣。

“你先前的傷還沒好全,怎麽就答應同他比試呢?舊傷又開裂了,若是下次更嚴重那該怎麽辦?你怎麽可以為了哄我開心,為了這麽一個吊墜就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呢。”

“其實他的身上也盡是傷,他在軍中長大,從小習武,這些傷於他而言跟擦破了皮沒什麽區別。況且這一次真的是意外,你別擔心了。我保證,以後不會這麽魯莽了。”

阿玿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過急躁了,抱歉道:“對不起,我也不是指責你,我只是……你為何這麽多年一直都對我這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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