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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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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阿玿才用完午膳,正吹著茶盞中的熱氣,瞇著眼,透著氤氳回味方才享用的南瓜羹。

那日赴約只是為了讓事情傳到宋添錦耳朵裏去,好叫他從此與自己斷了往來,卻也不想真的去招惹齊舟,還是寫一封信遞去齊國公府講明自己對齊世孫無意。

信才寫了一半,阿細便端著盆清水進來稟道:“小姐,宮裏來人了,是皇上派來接您進宮的,在正廳等著呢,現下大人已經趕往正廳了。”

阿玿正要抿一口茶,聞言險些嗆到茶水,這事太突然了,她在宮裏這麽多年也沒有被皇帝單獨召見過,怎麽倒是現在上尚書府來找人了,而且此事必定與她姨母沒有關系,否則派來的就會是華清宮的人。

正廳一片寂靜,那名太監管事不說話,許隆也沒有開口,只在來時命了下人端茶倒水,上些點心。堂堂的許尚書在朝堂一直是一個少說話多做事的人。安分守己,戰戰兢兢,這麽多年並無什麽行差踏錯之事。

阿玿看著他一臉正氣的模樣,不禁嗤笑,這樣一個在女兒面前歇斯底裏,在外人面前卻能沈住氣的人,只能說是欺軟怕硬吧。

那名太監遠遠地看見阿玿走來,端著姿態道:“皇上讓奴才來接阿玿小姐進宮一趟。”

阿玿走近後先向許隆福了福身才道:“王公公,竟勞煩您跑一趟,皇上可說了是因為何事?”既然許隆安分守己她便也該中規中矩。

“等您進了宮自然就知道了,咱們這就走?”王公公揮了揮拂塵,擺了個“請”的姿勢,阿玿應聲跟上。

王公公將阿玿帶到了啟天殿偏殿,道:“小姐且在此等候片刻,奴才先退下了。”

阿玿在宮裏多年,卻也是有許多地方未去過的,許多宮殿不是她可以進的,這啟天殿她每年都會來一回,每年年前皇帝都會將宋添錦還有她和齊舟一起召到此處考查這一年的學業情況。

她不似皇帝給宋添錦物色的那幾名名門小姐才貌雙全,她並沒有多大的才華。雖說皇帝沒有為難過她,可她還是會為這一年一次的課業查問感到頭痛,倒也不是說答不上來,只是不能出口成章,話到嘴邊卻又堵著了。

好在後來幾年皇帝改查她的女紅繡品,這就讓她輕松不少,女紅對她來說還是得心應手的,怎奈宋添錦又來纏著她讓她教自己女紅,每年還陪著阿玿交給皇帝一些成品,在宋添錦的襯托之下,阿玿的繡品看起來更完美了。

回回皇帝都宣召在啟天殿正殿,偏殿這兒,阿玿也是頭一回進。

她細細打量著四周,偏殿不如正殿那樣肅穆,多了些花花草草,掛著的畫也是閑雲野鶴,小橋流水,花草蟲魚,倒不像是在宮裏了。

在來的路上她便隱約猜到,許是與她的婚事有關。只是皇上為何召見她而並非許隆,這便不知了。

阿玿聽到殿外傳來宮女的聲音,是皇上到了。

她跪下行禮:“皇上萬安。”

皇帝正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滿面春光:“起來吧。朕剛從華清宮過來,你進宮的事朕同你姨母說了,一會兒你去看看她吧。”

“是。”阿玿應下。

若是當年皇帝能有如今這樣的空閑,多陪陪皇後,多說說話,他們之間的相處現今會有所改變嗎?

“今日朕要親自問問你是如何考慮自己婚事的。”

阿玿張嘴剛想回答,皇帝打斷道:“可不許說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話。朕向來不喜歡這套,所以朕連你父親也未曾召見,直接來問你了。”

“臣女不敢瞞皇上,臣女從未考慮過嫁娶之事。”阿玿低眉道。

“太子早早就對朕說過非你不娶,雖說他不讓朕直接下旨賜婚,而是要得了你的回應之後再做打算。可太子出征,齊國公府此時向朕請旨賜婚求娶你,朕也算是替太子問問你的意思。你放心說,朕絕不會強人所難。”

齊國公府怎麽動作這樣快?

皇帝不似皇後想的那樣多,太子同他說過想娶阿玿,他便記著了。

“承蒙齊國公府厚愛,只是臣女與齊世孫相處多年,僅僅是夥伴,這份姻緣實在不妥。”

“既然你不願意同齊國公府結這門親,那朕便替你拒了。”皇帝倒是十分痛快,隨後又問道,“你父親可有替你相看人家?”

“未曾。”

“不知你是否願意等太子回來,許尚書那邊可需要朕說一聲?”

阿玿楞了片刻,惶恐道:“太子天人之姿,臣女豈敢妄言,婚嫁之事全看緣分。”阿玿明白現在的自己不會心安理得地去議親,自己心意還舉棋不定的,那麽與誰說親都是對那個人不公,她想等到自己對宋添錦的感情忘卻。

後宮水深莫測,她早已厭倦爭來鬥去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宮,卻絲毫沒有空閑,先是查出母親死因,再是自己的婚事,每一樣都是令她身心俱疲,她不禁想到出嫁之後,紛繁覆雜的各種家事,她該如何去面對?至於叫她再度入宮,這是她不願面對的,哪怕是為了宋添錦,若是進了宮,萬一連宋添錦都疏遠她了,那她在深宮便只剩絕望了,她承擔不住這樣的後果。

走向華清宮的路上卻遇到了太師潘知行。

她沈思得太過投入以致於沒有發現潘知行在她身後靜靜跟著,最後還是他出聲打破了平靜:“阿玿小姐不用思慮過多,人生之路漫漫,大多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不同的處境之下總會產生不同的心境。”

阿玿定定地看著他。

“我的身份你應當聽說了吧?”潘知行詢問道,他想借此緩解阿玿緊繃的心情。

阿細昨日自府外回來時對她說起過此事,但只知大概,還不曾有機會知道詳盡的故事。

她木然地點點頭,附和道:“嗯,聽說了,宋添錦知道時也會很驚訝吧。”阿玿沒有想到她一開口又是關於宋添錦。

“你與太子殿下明明兩情相悅,為何你不接受他?”

阿玿垂眸,像是反覆衡量,熟練地地脫口而出:“我性子擰巴,必定會耗費他不少時間,他是太子,他有他的使命和擔當。他要肩負的是天下,而不僅僅是我。而我也不會為了他靠近我所厭惡的後宮。”

“這些話你同他說過嗎?”

阿玿有些躲閃:“自然是說過的,只是隨意帶過幾句而已。長痛不如短痛,我不想他難過,冗雜的解釋只會讓他愈發深陷其中,不如果決一些。”

“我作為一個旁觀者尚且覺得惋惜,更何況你們親身經歷之人。”

阿玿搖頭極力否認:“沒什麽可惋惜的,至少我們在彼此的記憶中都是最好的模樣。”這一番話更是在寬慰自己。

“你不想與他白頭偕老嗎?”

她仰頭看向四方青天,回顧著過往所見所聞,沈沈嘆了口氣。

“想啊。可是看過那麽多失望,我也不敢抱有什麽期望。我母親和阮氏都傾心許隆,可見許隆當年也是極為優秀的,可他現在這個樣子哪有半分可敬?皇上與皇後曾經又何嘗不是伉儷情深,如今還不是分道揚鑣,誰又能保證會對心愛之人一直動心呢?兩情相悅也好,素未謀面也好,成了親之後結果都是一樣的,都是過日子罷了。與心愛之人成婚,最後離散,滿心歡喜變成了失望悔恨,不如隨便找一個過得去的人過一生,沒有希望便不會傷心。”

潘知行手眼通天的本事她略微見識過,她家中什麽情形太師也清楚得很,她對許隆的看法倒是不必隱瞞。

“你瞧我,向來獨身。這些年不是沒遇到過心儀的女子,但僅僅是遠觀而已,我的性子便是如此,我不是非要找個相愛之人不可。可你不一樣,你內心還是渴望愛的,只有和太子在一起時,你才是最放松的。只是淳貴妃與你說過太多不該說的了,長年累月,耳濡目染,你的心墻就此高築了吧。”他這個旁觀者看得確實透徹。

阿玿心頭一顫。她原以為自己雖不能做到同姨母那樣利用感情,但也算同姨母一樣能將感情置身事外的,太師此番的說破使得她瞬間真切感受到了自己對愛的渴望。

她猛地搖頭像是在對自己否認:“我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姨母所說的利用我做不到。”

與她而言,光是擁有愛算不得什麽希望,她更害怕希望落空之後的絕望,不論是姨母還是皇後的處境,都不是她能安於其中的。

“皇後生性明媚開朗,她在宮中不會壓抑自己,哪怕失去了愛,她還有掌管女官的使命,她能怡然自得。可我不一樣,若是宋添錦哪一天變了,皇宮只會是我的牢籠。而姨母體會過從雲端跌入泥裏的生活,因而渴望權勢。可我需要的不是權力地位,不是愛,我沒有什麽抱負,我心中所求唯有安穩。”

“你的家事,你的家人已經困擾你足夠久了,你應該為自己而活了。”潘知行勸慰道。

“我的性子已經長成這樣了,我這輩子都會一直這麽擰巴。宋添錦會是最良善最正直的帝王,我不該成為他的困擾。”

潘知行不願看阿玿這樣:“又或許你只是生了怯,你總是暗示自己配不上他。可是無論如何他心中有你,除了國家百姓,他的心裏還有你。你討厭深宮,我能看出來,成為太子妃不適合你,可太子是宋添錦,他適合你。他和皇上不同,正如你和你母親不同一樣。你母親因為情愛而偏執,將自己困住,你便不願像你母親一樣受情愛所累。而皇上與皇後之間的一切宋添錦也都看在眼裏,他也會以之為戒,不讓自己成為皇上那樣的人。”

見阿玿神情有些松懈,他接著道:“至少你應該同他說清這一切,看看究竟是你說服他,還是他說服你。哪怕你認為對他說太多只會給他平添煩惱,可若是你不說,他會更痛苦。”

兩人又緘默著同行了一段。

“我該去見皇上了。阿玿,話本裏的故事,身邊人的經歷,都及不上你自己真真切切地體會一番。你與宋添錦都是獨一無二的,你們之間的情感、經歷也是你們獨有的,這段感情會發展成什麽樣子,決定者是你們自己。”

阿玿獨自在原地呆楞了許久,閉眼晃了晃腦袋,想要將這些煩惱都拋開。

在去華清宮之前,她還是想先去看看趙嬤嬤。

不知嬤嬤在宮中過得如何了,先前幾次總是匆匆進宮又早早回府,姨母那邊回回進宮都得去,並沒有機會去看嬤嬤,今日時間倒寬裕得很。

嬤嬤操勞了一生,從慧儀公主到她,對待大大小小的事務都盡心盡力。

看著她烏發中夾雜的白發,阿玿感到一陣酸楚。

“嬤嬤,您願意隨我出宮嗎?我照顧您。”

嬤嬤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著:“我在宮裏長大,在宮裏生活了一輩子了,到老能在宮裏安度晚年便知足了。阿玿小姐,奴婢知道您在尚書府本就不易,若是因奴婢而令你處處受掣肘,那真是奴婢的罪過。也怪奴婢年紀大了幫不上什麽忙,還是不給您添麻煩了。若是您偶爾進宮時能來瞧瞧奴婢,奴婢便知足了。”

“嬤嬤,內務府送來了幾盆花,要放兩盆在你屋裏嗎?”一名宮女捧了盆花進來,見到嬤嬤在於阿玿說話,識相得退了出去。

趙嬤嬤繼續說道:“皇上待奴婢不薄,奴婢如今只需做些閑雜之事,管管幾個小丫頭便好了,輕閑得很。況且這一輩子攢下不少錢財,足夠在宮中過上舒坦日子了。阿玿小姐不必替奴婢太過憂心,將來待您成親,奴婢還想討一杯喜酒喝呢。”

阿玿即使再不願意去考慮婚事,但面對嬤嬤的打趣,她還是應和道:“等我成親那日,必定去求皇上,請您做我的座上賓。”

嬤嬤聽了笑得眼睛瞇成了一道縫,接著又與阿玿回憶起了從前的日子,直到宮女進來提醒嬤嬤該用膳了,阿玿這才想起該去華清宮了。

“小姐是否要留下用了膳再走?貴妃那邊奴婢找柳兒去說一聲便是。”

柳兒便是方才進來過的那名宮女。

阿玿婉言拒了。

臨走時她叫住柳兒,塞給她一個鐲子,悄聲道:“替我照顧好趙嬤嬤,她平日裏應當也是待你們極好的,她操勞了一輩子,該享享福了,還望多費心。”

到了華清宮,淳貴妃正瞇著眼歇息。今日皇上留了潘知行用晚膳,便沒有召貴妃前去。所以阿玿挑了這個時候拜見貴妃,因為再晚些或許貴妃又會去伴駕。

“姨母。”

貴妃有些詫異她竟來的這麽早,睜了眼緩緩坐起,示意阿玿落座後說道:“聽說齊舟要求娶你?齊舟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國公府家底深厚,齊舟既是太子伴讀,也是未來國公,天資聰穎。只可惜你心裏沒有他,也不願意接受他。”

每每貴妃同她說起這些事情,她總是沈默。

“阿玿,姨母將你送進宮接近太子是為了權力,從而有更自由、更恣意的人生。可你動了心,我倒寧願你不要這份權力,也千萬不能為情所困。”

淳貴妃也知曉她不愛聽,往往自顧自說完便準許她離開了。

貴妃這些年覺得自己年紀愈發大了,為了保持輕盈的體態,若不是陪皇上用膳,晚膳幾乎是不吃的。

“聽說你去見了趙嬤嬤,怎的沒有留下用過膳再來?”

阿玿如實道:“擔心姨母久等了,也擔心姨母繁忙。”

貴妃喚了綠痕進來,對阿玿道“你想吃些什麽,叫綠痕吩咐尚食局去做吧。”

“多謝姨母,還是不必了。我也不是很餓,現在動身回府用膳正好。”阿玿起身拜別,貴妃也沒有多留她,叫綠痕取了些糕點給她帶上。

阿玿獨自在茯苓小築的亭子中坐了許久,沒有人知道她還在華清宮。淳貴妃給皇帝送完藥回來沒見到阿玿,也只是以為她早已回去了。

待阿玿出宮時,天色已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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