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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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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是崇賀十七年。

太子初次隨軍。擔任霍家長房長子霍顯麾下副將,皇上此舉意在讓太子上戰場試煉。

此戰歷經三月,大獲全勝,唯獨太子中毒而歸。

華清宮。

“奴婢去問過了,太子還未蘇醒。”趙嬤嬤說完,等著淳貴妃吩咐,眼神時不時瞥向站在貴妃身後給她捏肩的阿玿。阿玿沒有出聲,只咬住下唇,不經意間加重了手上的力氣。

“阿玿,你失態了。”貴妃向後伸手,一下子抓住阿玿搭在她左肩上的小手,阿玿另一只手懸在空中,終是握了拳低垂下去。

“走吧,去探望探望太子。”貴妃起身,順著將阿玿拉到自己右側。

皇帝在前殿大發雷霆:“怎麽偏就太子出了事?戰報上都說了太子安好,怎麽回來了就成了這樣!矢突兵敗,怎麽還會有殘兵潛入國境?駐守的人都是幹什麽吃的?朕再三囑咐,顧好太子安危,你們就是這麽看顧你們未來儲君的?”皇帝此番發著怒火,拳頭一下下敲打著殿內厚重的柱子。

太監們跪在一旁瑟瑟發抖。

“他們究竟是手段高明還是有內應?殘兵潛入,僅受傷十餘人,其中竟恰好有我大隗太子?”

皇後強忍著心中哀痛,默不作聲站在一旁,看著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的將士們。擡眼看向皇帝:“這也怪不得他們,將在外,受傷是難免,既然是太子自己請的命要隨軍,就要知道會發生什麽,怨不得別人。”

“你倒是心大。”皇帝難得把目光放在皇後身上,卻寒如霜。

皇後看著殿內來來往往的人:“哪位將士不是為了我大隗出生入死?陛下這般興師問罪,怕是會寒了我大隗其他將士的心。添錦出征前朝臣是怎麽反對的?此時陛下若拿受傷之事發作,莫不是打自己臉?陛下有一出是一出的行事作風該改改了!”

見皇帝又要發作,皇後搶著說道:“添錦是自己選擇的出征,他所想要的絕不是靠被人保護著得來的榮光。眼下要做的不是這等無用之舉,而是給太醫們準備好一切可能用到的人和東西、派人追查線索。”

皇帝冷哼一聲:“難怪太子這般有血性有主見,原來是皇後教得好。皇後當真是頭腦冷靜、大公無私,真是我大隗的好國母!”

皇後深深順了口氣,不再接話。

“陛下,慈母多敗兒,太子殿下是未來的天子,當然不能沾染婦人之仁,該是像陛下一樣的豪傑。”淳貴妃註視著皇帝的眼神極其溫柔,水波暗暗。

“本宮去照顧太子。”皇後不願再與皇帝呆在一處,狠狠甩袖步入內殿。

淳貴妃見皇帝臉色還是鐵青,福身告退:“臣妾也不打擾陛下議事了。”轉身斂容,帶著阿玿步入內殿。

寢殿內多了張不透光的屏風,屏風外擺了數十盞燈,還擺了十幾張長桌,上頭擺滿了藥材,常見如生姜、黃連、金銀花,貴重如鹿茸、虎骨、羚羊角,桌上還有幾沓厚厚的藥方。仿佛半個太醫署一下子都搬進了太子的寢殿。

又有太監搬進來兩個書架子,擺上原先暫時堆放在角落裏的各種藥材書籍、稀有病的例案,還有關於矢突的各種典籍。

宮裏所有執勤的太醫幾乎都聚集在東宮,有的本該休沐在家的也被急召入宮,還有一些人分散在各處尋找醫治辦法。實在無法應召的太醫即使待在家也是提心吊膽的,不斷派小廝打探著消息。

宋添錦中的是矢突特有的一種草的毒,該草名為矢突蕨。由於自古以來與矢突往來甚少,因而除此之外別無線索,就連這條僅有的線索也只有六成的可能性。

宋添錦此次出征之地,正是矢突。

當時有矢突殘兵潛進大隗邊境,幾名主要將領和大軍還未回城,留守後方的宋添錦便帶了一小隊人前去追擊,深入山林之中,很快各自走散。

一個時辰後另一副將張氏先回了城,聽說太子去追殘兵,便率自己帶回來的人馬前去援助,同時擔心太子久久不回怕是陷入了險境。然張副將對邊境不夠熟悉,直到多年駐守邊境的劉副將回來,才陸陸續續找到了太子帶出去的人和幾具屍首,有大隗士兵的,也有矢突殘兵的。又在一處發現了昏迷不醒的宋添錦和幾名士兵,現場還有殘留的煙霧。

邊境醫治條件遠不如都城,好在霍家二房的霍安也在隨軍之列,是他當機立斷帶了數名大夫,連夜護送宋添錦回都城。

偌大的東宮今日顯得格外狹小,門庭若市,寢殿屏風外一側眾人更是肩摩轂擊。

屏風外燈火通明,屏風以內只有幾盞燈火。榻上,帳子被放了一半下來,正好遮住了宋添錦的臉,阿玿怎麽踮腳歪頭也看不到。

一旁,宮女正打了水放在榻邊,見到太子睫毛微動,似是緩緩睜開了眼睛,叫喊道:“太醫!太醫快來!殿下睜眼了!殿下醒了!殿下醒過來了!”

皇後顧不上尊儀,撲到太子床榻邊一下把他的手抓在手裏,另一只手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溫毛巾為他擦拭著臉,一邊喃喃道:“我兒終於醒了。終於醒了······”幾名宮女一起上前,撩起垂著的那面帳子,將床榻邊的燭火一盞一盞全部點亮後退至一旁好讓太醫替太子把脈。

阿玿站在淳貴妃身後,正好面對著皇後,她清晰地看到了皇後眼中含的淚,一團、一簇,堆積在眼眶中,一顆顆滴在皇後和宋添錦的手上,阿玿看著這番景象,清晰地視線也跟著一點點模糊。

待宮女掀起帳子時她才看到宋添錦的臉,卻怎麽也看不真切。

淳貴妃指了名太監,要他速去稟告皇上,隨後攙著拂姿的手緩緩起身,另一只手牽著阿玿,走上前站到皇後身後。阿玿不想宋添錦看到滿臉淚水的自己,慌忙用手揉了揉眼睛,慌亂拂袖擦著。

宋添錦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看到了皇後,許是昏睡了太久,一時半會兒發不出順暢的聲音,只能勉強啞著嗓子緩緩道:“母,後。”

皇後聽著這聲音更心疼了,埋頭抽泣。

“太子吉人天相,可算是醒了。”淳貴妃輕輕拍了拍阿玿的手背。

宋添錦看到了淳貴妃身後的阿玿,硬是扯了扯嘴角特意笑給她看。蒼白如紙的,面龐上卻洋溢起一絲溫暖,阿玿見他如此憔悴卻強撐著,想回以笑容,卻是苦笑。

淳貴妃感受到兩人的眼神交流,知趣地走開:“太醫,太子殿下如何了?”

“回稟兩位娘娘,多虧殿下自幼習武,身體底子好,這才能清醒,可所中之毒還未解,不知會生出什麽變數。須得好好靜養,在查清是何種毒之前還是不要隨意走動。先服一些補品和一般用來緩解毒性蔓延的藥,而後臣等定將竭心替太子殿下找尋解毒良方。”這是太醫令李太醫,年近七十,此刻已是全身大汗淋漓。

阿玿緊張地看著李太醫,全神專註他說的話。

皇帝一聽說太子醒了頓時喜不自勝,剛到禦書房又撇下眾人匆匆折回來,眾人只能快步跟在皇帝身後,以備隨時傳喚。

淳貴妃走到皇帝身旁,將太醫方才說的話重覆了一遍,皇帝直點頭念叨:“天佑我大隗。天佑我皇兒。”

宋添錦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面色比先前更僵了,斷斷續續道:“父皇,兒臣有話說……”還沒說完,皇帝便好像早知他有事要稟,命眾人都退去殿外侯著,太醫也都暫退了出去。

宋添錦強撐著坐起來,緩了緩後說道:“兒臣方才仔細回想,總覺蹊蹺。放毒霧的人未必就是矢突人。”

皇帝蹙眉:“你心中可有懷疑之人?”

“邊境看守森嚴,怎麽會有殘兵能潛入?況且不光入了城,還對那片林子了如指掌,在密林深處布下了陷阱,引得我們的人四處分散。在邊境駐守多年的劉副將尚未對那片林子那般熟悉,那這些所謂的‘殘兵’到底是如何做到劉副將都做不到的事?”

燭火微閃,就好像一些念頭閃過。

此時,一名小兵一路喘著粗氣跌跌撞撞跑入東宮,他風塵仆仆出現在眾人視線當中,連著撞了好多人,其餘人急忙替他開道。

殿外太監大喊:“皇上,有急報!”

皇帝看向外面思慮了一番,回頭安慰道:“你先好好養傷,這件事交給朕。”

宋添錦不依不撓,又道:“父皇是否懷疑霍家?對於霍家功高蓋主、狼子野心的傳言兒臣也聽了不少,有些事未必是空穴來風。”

皇帝眼眸暗沈了下來。他對外面大聲道:“進來!”

結合霍安所說的,他提出帶太子回都城那日幾乎處處受阻,最後是劉副將替他打的掩護,這才順利離開邊境。霍安乃霍家二房嫡子,是與皇後關系最親近的弟弟,太子的舅舅,定是全心全意為太子考慮的。況且二房向來不爭不搶,與長房關系一般。

那小兵還有些上不來氣,一邊大口喘著粗氣,一邊顧不上恭敬行禮,急道:“劉副將拿著矢突蕨的畫四處尋,最後尋到一戶農家,農家孩子說在邊境內見到過一名老者種植此物,他好奇問了兩句才知這叫矢突厥,有劇毒。老者是名愛研究疑難雜癥的大夫,只是時間過去有些久,那孩子說不記得是在何處見到的了。我來的時候劉副將正帶人去找,找到之後會立馬遞消息來。”

皇帝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轉過身去:“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過了許久,對宋添錦道:“父皇定會徹查,找到謀害你的罪人!你安心養傷。”

宋添錦目送著皇帝走出寢殿,手扶著床沿緩緩躺下,眼神聚在殿內沒有光照到的角落,腦海中一遍遍回想著所有可能的線索。

淳貴妃讓阿玿先回了茯苓小築,自己還在太子寢殿門口等著皇帝。兩人像事先說好一樣,皇帝一出來便要找淳貴妃,只一眼就看到了被朝臣、太醫、宮人們擋住的貴妃。她就那麽站在那兒,不擺貴妃架子,不惱眾人熙熙攘攘,就像等著丈夫歸來的普通婦人,安靜的站在一旁,心裏裝的全是自己的丈夫。

皇帝大步向淳貴妃走去,穿過眾人,摒去喧雜,向著他心愛的女子走去,挽起她的手,步向琴瑟,步入世俗。

而皇後在皇帝走出內殿那一刻就急著要進去,沒看皇帝一眼。

阿玿回到茯苓小築也是坐立難安,趙嬤嬤一次次催著才上了床,可即使躺下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偷偷起身點了燭火做起了女紅。

可燭火時不時微晃,一次次令阿玿出了神。

次日早上,阿玿昏昏沈沈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就坐在榻邊睡著了,不知何時打翻了女紅匣,裏面的細線團子滾了一地。阿玿慌忙起身收拾,恰巧趙嬤嬤推了門進來,見到這一景象便意識到阿玿昨夜定是沒睡好,上前便勸阿玿再歇息:“小姐再躺下睡會兒吧,太子殿下那邊若有什麽狀況,老奴一定立刻告訴您。”

阿玿聽話躺了下來,可翻來覆去還是睡不早著,起身晃了晃腦袋逼著自己清醒:“嬤嬤,我睡不著,還是出去吹吹風吧,或許這樣便能清醒一些。昨日的女紅做得實在是不好,都要拆了重做。”

趙嬤嬤趕緊取了厚披風來:“雖說剛入秋,可早上的風還是太猛了些,小姐可要穿嚴實一些,染了什麽病癥可不好,我們小姐可是要長命百歲,享福百年的。”

阿玿揉揉眼睛,彎眼笑道:”知道啦,嬤嬤,我就去亭子裏坐會兒,一定用披風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嬤嬤也會長命百歲的,阿玿給您養老。”

嬤嬤也拿阿玿沒辦法,淳貴妃固執,阿玿也固執,嬤嬤每每都只能苦口婆心地勸,勸完之後還得照著阿玿說的做:“小姐先用早膳,用過之後再出去。奴婢去給小姐煮壺茶扛一扛涼風,暖暖身子。”

阿玿用過早膳後踱步至亭中,剛坐下,便瞧見宋添錦帶著不太紅潤的臉向她走來,趕緊埋頭自顧自繡著手中的女紅。

宋添錦就在她對面坐下,也不說話,就這麽盯著阿玿,盯到阿玿渾身不自在了,忍不住道:“你不好好躺著養病,跑這兒來做什麽?”宋添錦一下就繃不住了,對著阿玿就有源源不斷的話要噴湧而出。

今日晴朗無雲,只偶有微風,交織在陽光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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