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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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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要害

羅城的城門外有一條護城河,自遙遙雪山而來,環繞整個羅城,從南邊的青霧門入城,孕育著一方土地一方人,頗有些野趣。

而平冶的城門外卻是一片坦途,闊大的官道兩旁是人造的涓涓小流。而小流旁種滿了垂柳,用赤黑相間的杈子圍住,一片規整大氣。

卞寧寧站在城門外,借著尚未完全消弭的日光,看了看平冶城外的模樣,心道和羅城當真是迥然不同。

她立在馬車旁,輕輕拂過那匹黑馬的鬃毛,同禦馬的車夫交代著此行的安排。

因著劉禮還小,不宜太過顛簸,遂她打算先深夜趕路到五十裏開外的天茴鎮宿一晚,明日再早起趕路。

沒多久,蘭佩就牽著劉禮邁著急促的步子走了過來。劉禮小手小腳自是走不快,只能牽著蘭佩的手小跑起來,嘴裏還在哼哧哼哧喘著氣。

卞寧寧不禁莞爾,朝著劉禮招招手:“阿禮,來。”

劉禮也看見了她,竟掙脫了蘭佩的手大步跑了過來,稚嫩的嗓音仿佛晨露一般清澈:“姐姐。”

蘭佩一臉笑意地跟在他身後,雙手打開來護著,生怕他摔著了。

“青竹姑娘,此番就勞煩你了。”

卞寧寧接過蘭佩手裏的包袱,說道:“佩娘不必客氣,等安頓好了阿禮,我讓阿禮給你寫信。”

劉禮牽著卞寧寧的手,到此時才後知後覺地問道:“姐姐,佩娘不能和我們一起走嗎?”

卞寧寧啞然,不知該如何與五歲的幼童解釋。

“佩娘是阿禮最後一個親人了,讓佩娘跟我們一起走吧。”劉禮輕輕晃了晃卞寧寧的手,帶著小孩子撒嬌和祈求的語氣。

可此話一出,卻讓蘭佩紅了眼。

這些日子劉禮從來沒有問過老爺夫人和姑娘的事情,原本她以為是劉禮太小,還不懂死亡是何意。可沒想到,他是知曉的,只是懂事不說罷了。

她背過身,悄悄抹了把淚,這才蹲下身和聲說道:“阿禮,現在你是劉家的頂梁柱了,不能再依賴佩娘了,你害怕嗎?”

劉禮歪著頭思考了片刻,又問道:“是跟爹爹一樣的頂梁柱嗎?”

蘭佩點點頭。

“那阿禮不怕,阿禮想成為跟爹爹一樣的人。”

不谙世事的孩童,卻在提及父親的時候,佩上了不知來由的勇氣。

蘭佩欣慰地笑了:“我們阿禮是男子漢,佩娘相信你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等你大了,再回來尋佩娘,好嗎?”

劉禮眼裏氤氳著水汽,卻是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他轉過身抱住卞寧寧,把小臉抵在她的衣裙裏,悶悶地說道:“姐姐,我們走吧。”

卞寧寧心神一滯,而後躬身將劉禮抱上了馬車,向蘭佩告別。

月色漸漸取代了朦朧的天光,映在寬闊坦蕩的官道上,卻顯得這輛馬車尤其落寞。

馬車緩緩前行,卞寧寧撩開簾子,卻見蘭佩依然站在原地,遠遠望著這邊。她回身看向一旁乖乖坐著卻眼圈紅紅的劉禮,心下一嘆。

有時候,生離比死別,更需要膽量。

一如當年,她離開羅城。

也不知道父親在南越可還安好。但她如今也只能安慰自己,父親身體一向健壯,想來是安然無恙的吧。

而卞寧寧在這邊憂心著恭王,平冶城中有人也在憂著她。

沈寒山披著夜色,大步流星地進了太師府,邊走邊問身後的阿隱:“今日雁之可有送信來?”

阿隱搖頭:“以往雁之這個時候都會送信來給主子稟報郡主的行蹤,今日卻還未來。”

沈寒山腳步一頓,心裏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阿隱見他神色凝重,連忙接著說道:“沒消息,說不定就是沒什麽特別的事兒呢,主子不必憂心。”

沈寒山沒再說話,只徑直朝著太師府的書房走去。

到了書房門口還未來得及敲門,郝盛遠便先一步悠悠地說道:“進來吧。”

沈寒山進了屋內,就見郝盛遠穿著寢衣,披著件外袍,正坐在桌案後閑散地看著書。

“太師此時召我,可是有何急事?”

郝盛遠將手裏的書卷隨手丟到一旁,靠在背椅上,問道:“劉府的案子,料理得如何了?”

沈寒山心中冷笑一聲,知曉他是想問劉夫人是否招供了其他事情。

“不知何人給了劉夫人一把匕首,她竟在獄中自盡了。因著沒有別的證據,大理寺便將此案以劉夫人畏罪自殺了結了。”

而郝盛遠聽完,果然滿意地笑了笑,連帶著對沈寒山的態度都溫和了許多。

“做得不錯。”

“今日找你來,還有另一樁事。”

郝盛遠說完,擡手一拍,就見幾名女子款款而來,並列站在沈寒山身後。

個個都是千嬌百媚的佳人。

“這些女子都是我親自挑選的,你看看,選個喜歡的帶回去,也算是給你的補償。”

一股濃重的脂粉味傳入沈寒山的鼻腔之中,令他十分不適,連回頭看一眼都是勉強。

他假意掃了一眼,說道:“謝過太師擡愛,但現在寒山無心此事。他日若是寒山有求,定會與太師如實相告。”

郝盛遠從書案上拿起一塊玉玦,握在手心裏摩挲著,看向沈寒山身後的女子。

或妖嬈,或清麗,或風韻,或純澈。無論哪一個,都是能憑一己之力,撐起一整座花樓的女子。

他沈寒山,卻說不喜歡?

良久過後,郝盛遠卻是坐直身子,捋了捋衣袖,說道:“也罷,你牽掛大業,是好事。”

“不過,聽聞你向太子告了幾日假?可是有何急事?”

沈寒山手指緊扣成深拳,他下午才剛剛稟報太子,郝盛遠現在就知道了。此前他將卞寧寧帶回了府,郝盛遠也是了如指掌。看來東宮和他的少傅府,還有漏網之魚。

“近來身子不適,想休息一二罷了。”沈寒山面色如常。

“你那病,可得按時服藥。我年紀大了,容易忘事,往後我若是忘了派人來送藥,你就自行差人來取。”

沈寒山頷首,依然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模樣。

“好了,回吧。休息一段時日也好。”

郝盛遠擺了擺手,那站了一排的女子便默默退下了,沈寒山也拱手告辭。

須臾過後,書房外一陣勁風吹過,書案上的燭火滋啦一聲,爆了個小小的火花。

郝盛遠擡手扶額,沈聲問道:“安排好了?”

不知何時,書房中竟站了個身著黑色勁裝之人。來人垂首答道:“一路跟著的,只待太師令下。”

郝盛遠嗯了一聲,擺了擺手,異常冷漠:“殺了吧。”

“那劉府的小公子……”

“一並殺了吧。”

離開太師府後,阿隱便連忙去趕馬車。沈寒山則矗立在太師府門前,回身望向那赤紅的府門。

為何郝盛遠偏偏要今日尋他來?為何要突然給他塞女人?

郝盛遠可從不做無用之事。

這邊阿隱剛把馬車趕了過來,沈寒山卻當即卸了匹馬,神色凝重地吩咐道:“阿隱,你先回府,不要打草驚蛇。”

“此事不對勁。”

說完,阿隱還來不及應聲,就見沈寒山長鞭一甩,朝著出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沈寒山俯身縱馬,耳邊吹過獵獵風聲,不敢停歇半刻。

看來今夜,是個試探。

這三年來,他是出了名的不戀俗色,可郝盛遠卻得知他與一女子糾葛不清。那日在南江樓的提點,他未放在心上。而方才他的拒絕,定是讓郝盛遠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此前就在想,給郝盛遠使了這麽大一個絆子,居然只是斷一月的藥。他原以為縱然郝盛遠對他起了疑心,但或許念在他還有利用價值,這才並未對他出手。

畢竟作為郝盛遠最得力的那枚棋子,他的表現可謂驚艷。如今他與太子“交情不菲”,郝盛遠想對付他,也要斟酌一二。

可原來斷藥不是教訓,只是個提醒,而真正的教訓,是要毀掉讓他掛心之人。

但還不止於此。

郝盛遠應當還未發現卞寧寧的真實身份,畢竟當年是他親手安排的,沒有破綻。

可卞寧寧此前與劉府一案有諸多牽扯,郝盛遠因著他的緣故,密切關註於她,定是能查到她要替劉夫人送走劉禮。

他甚至都能猜到郝盛遠的所思所想。柳玉歡能將劉禮托付給她,那是否也會將其他事告知於她?

郝盛遠的行事風格,定然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不論是為了讓他得到應有的教訓,還是替他自己清掃障礙,此番,郝盛遠都一定會出手。

三年了,郝盛遠終於刺探到了他的要害。

——

到了天茴鎮已是深夜。

卞寧寧正準備抱起趴在她膝頭睡著的劉禮,卻見劉禮揉著眼睛自己坐了起來。

“到了嗎?”

“還沒,我們今夜在此處住一晚。”

她撩開車簾,便瞧見寫著春雲客棧的立牌。

卞寧寧要了一間屋子,劉禮太小,自是要同她一起住著。來到客棧二樓,是個簡樸卻幹凈的小屋。店小二送了些熱水來,簡單洗漱一番,便是無邊的困意襲來。

劉禮睡在床榻內側,她睡在外側。今日她已是困倦極了,竟是剛沾著枕頭就沈沈地睡了過去。

劉禮乖巧,雖說不困,卻還是規規矩矩地躺在床榻內側不敢動。他怕自己動來動去吵著人。

從前他去蘭蕓院尋姐姐,每次想賴在蘭蕓院過夜的時候,姐姐都會說他睡覺不安分,吵的她睡不著。不管他怎麽哀求保證,姐姐都不允許。

看吧,其實他也可以很乖巧的,他可以一動不動。

想到這,他悄悄地笑彎了眼。

可笑著笑著,他卻突然有些想姐姐了。不僅想姐姐,還想娘親和爹爹。

他知道,他們都死了。死了的意思,就是再也見不到他們了。爹爹死的時候,娘親跟他說,死了的人,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那今夜可以看見星星嗎?

劉禮不由自主地朝窗外看去。可那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別說星星,就連無孔不入的月色都被擋在了外面。

他定定地看著那扇窗戶,他想,若是他聲音輕些,應當也不會吵人吧?

心裏給自己打了打氣,劉禮這才躡手躡腳地站起了身,偷偷跑到了窗戶底下。他回頭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這才又慎之又慎地將窗戶推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

他踮起腳望向窗外,當真看見天上掛了好多星星,亮晶晶的,好看極了。他高興地想蹦起來,卻又怕動靜太大,便只能捂住嘴無聲地笑。

看了半晌,他才終於覺著有些困了。他伸手扶上窗戶,剛剛合上,卻突然瞧見窗戶紙上劃過道道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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