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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賭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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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賭約

當卞寧寧念出郝盛遠的名字,劉夫人眼中先是盛上一縷光亮,而後卻是恒久的晦暗。

她突然覺得好疲憊,這些時日以來所有的悲傷、恐懼、不甘,通通漫了上來。她覺得喉嚨發幹,想拿茶盞,卻發現只剩一地碎片。

卞寧寧看著慢慢佝僂頹然的劉夫人,衣袖下緊握成拳的手漸漸松開,說道:“人人都說劉中丞疼愛妻女,是個難得的好丈夫。”

劉夫人視線飄向遠處,似是憶起了往事:“是,他對我很好。”

“可我不愛他。”

“所以連帶著與他生下的、你的親生女兒,也不愛嗎?放任郝盛遠對她下此毒手?”卞寧寧上前一步,斥責道。

“不,不是這樣的。我愛蕓兒,我愛她。可是……可是……”

蕓兒的離世,她是悲痛的。每每憶起從前嬌俏的小姑娘趴在她的膝頭與她說笑,她的心就如刀割一般。這劉府中,好似每一個角落都有她的身影。

她想念蕓兒,可是她不得不這麽做……

沈寒山在堂中悠然邁著步子,隨手拿起一個琉璃銀高足杯在手中把玩,不慌不忙地問道:“劉府這宅子,是郝太師精心挑選的吧?”

劉夫人漸漸平緩的心跳再次驟升,看向沈寒山的眼神裏,震驚之餘,亦有不解。

她知道他們想做什麽,無非就是想把她的理智一點點地擊潰,然後套出她所知道的一切。

她都知道,可依然會恐懼。

她怔怔地盯著遠處楠木格門上的芙蓉圖紋,失了魂魄一般。

良久過後,她終於再次開口:“我說了,蕓兒不是我殺的,也不是他殺的,你們就算知曉我與他的往事,又能如何?”

“你們就算把我拉下水,也動不了他。”

“往事?”

卞寧寧接過話:“劉夫人費心費力為郝盛遠生了個兒子,就是為了與他的糾葛成為一樁往事?”

“劉夫人的愛,當真不計回報。”

劉夫人驀地擡頭,滿眼不可置信:“不,你是如何知道的?”

卞寧寧腦海中閃過那日在如意軒外碰見的劉禮,未見全貌,只瞧見了一雙好奇而害怕的眼睛。

可偏偏那日她瞧得分明,那瞳孔是赤金色的,在日光下是那般的亮。

而郝盛遠的眼瞳,也是赤金色。

“劉禮的秘密,你自知藏不住。所以你不許劉禮出門,不許他會客,只將他拘在劉府之中。”

劉夫人有些頭暈,她扶住桌案,指間緊扣著桌沿:“不,阿禮小時候不是這樣的,是後來才變成這樣的。”

“聽聞劉中丞從前對小公子極好,後來卻漸漸疏遠,待劉蕓遠勝於他。”

卞寧寧的意思很明白,劉中丞是因為發現了劉禮的身世,這才刻意疏遠。

可劉夫人卻搖頭否認:“劉光耀不知道,他只是不喜阿禮頑皮,蕓兒乖巧懂事,更得他的心。”

“他若是知道,為何從未為難過我……”

卞寧寧不願再與她爭執此事。自來高門權貴都盼著育下男子,傳宗接代。若是劉中丞不知曉,為何會對自己的幼子不如長女?

她雖不願承認,卻也抗不過這世道。

“劉中丞不過是因為真心愛慕於你,並未揭穿你罷了。或許他也在等著你能幡然醒悟,能將心放到他的身上,可等到最後,卻是一杯毒酒。”

劉夫人聽罷,晃神了一陣,嘴裏似囁嚅著不是,卻發不出聲音來。

她擡手摸了摸脖頸,順了氣,這才噙著淚說道:“你們不會明白我和盛遠之間的感情的。劉光耀對我再好,也不過是貪圖我這具皮囊罷了。”

沈寒山漠然坐於一旁,聽了這話卻是忍不住出聲道:“是嗎?可劉蕓姑娘事發當日,郝太師就出了城,獨獨留你在此處。”

“此事再如何查,都到不了他身上,卻任你在這劉府中,被我們日日盤問。”

不愧是沈寒山,一針見血。

卞寧寧也一步步逼近劉夫人。

“當年你與郝盛遠兩情相悅,他卻為了仕途將你拱手讓人。你無奈應允,卻借著這宅子與他暗通款曲多年。可沒想到,劉中丞和劉蕓竟意外成了他的絆腳石,所以他毫不猶豫將劉中丞毒殺,連劉蕓也不放過。”

“你將一切看在眼裏,卻任其為非作歹,甚至不惜以身犯險,為其掩藏真相。”

她伸手撩開劉夫人面龐一縷亂發,明明是溫熱的觸感,卻讓劉夫人止不住戰栗。

“你為他生下兒子,卻只能圈養在府中。你為了守著他,卻親手送走了兩個最愛你的人。”

“他當真,值得你如此義無反顧嗎?

卞寧寧瘦白的指尖加了力道,輕輕劃過劉夫人的面頰。

劉夫人呆楞地看著她,卻好似看到身著她的嫁衣的蕓兒,眼口盡是赤紅的鮮血。

她失神般的搖頭,片刻後拉住卞寧寧的衣角,竟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蕓兒是不是在怪我,她是不是恨極了我……”

卞寧寧憶及劉蕓的遺願,在生命流逝的最後一刻,她還在迷茫為何她的母親要背叛她。平日裏乖巧伶俐的小姑娘,以真心相待的母親,與她有著這世上最深的羈絆的母親,卻是害她和她父親身亡的間接兇手。

應當是恨極了吧。

她從劉夫人手中拉出衣袖,眼裏本就淺淡的憐憫蕩然無存。

“若是郝盛遠當真愛你,念你,他為何會把你留在此處?他明明知道,劉蕓之死會讓你成為眾矢之的,可他在乎嗎?”

“真正愛你之人,被你棄如敝屣,棄你之人,卻被你視若珍寶。”

“劉夫人,可當真是沒長心的。”

卞寧寧立在堂中,春辰色身影,纖纖如竹,卻異常堅韌。

劉夫人徹底失了精氣神,整個人如同一團軟泥。寂靜再次充斥著整間屋子,巨獸一般吞沒所有。

她眼神游離,扯了扯嘴角,許久後才說道:“你們究竟想做什麽?”

卞寧寧望向一旁的沈寒山,見他微微地點了點頭,這才又說道:“我們不過想替劉中丞和劉蕓姑娘要一個公道罷了。”

話音剛落,卻是一陣刺耳的笑聲。

“看來,你們也不能將他如何。若是動得了他,你們來逼我做什麽?”

劉夫人突如其來的通透,讓卞寧寧都楞了一瞬。

其實昨夜離開劉府後,卞寧寧並未歸家,而是去找了沈寒山。

她堅信劉蕓之死一定與郝盛遠有關,而劉夫人卻拼命掩飾真相。她一直沒想明白,這二人之間究竟有何關聯?為何劉中丞那般疼愛劉夫人,她卻要幫殺害自己丈夫和親生女兒的兇手。

劉夫人的悲痛不是假的,可多番阻攔他們也是真的。

關於此事,她一直沒有頭緒,也只能繼續探查劉蕓之死,只盼能隨著案情推進,逐漸明了真相。

直到她無意中瞧見了劉禮,那個從未在他們面前出現過的劉府小公子。那雙眼睛仿佛一盞明燈,讓她在紛雜的思緒中理出了一個線頭。

而通過嫁衣一事,更是讓她確認了劉夫人與郝盛遠的關系。

但她卻沒有證據。她手裏的線索,不足以回擊郝盛遠。

所以她去尋了沈寒山。她想,沈寒山如今師從郝盛遠,說不準能知曉些什麽。

可沈寒山卻告訴她,他派了人去查劉夫人和這宅子的來歷,卻什麽也沒查到。

郝盛遠已經將一切抹得一幹二凈。

除了柳玉歡這個名字。

但沈寒山信了她,莫名地,信了她。

所以今日,他們其實什麽證據也沒有。只有柳玉歡這個名字,什麽嫁衣,什麽宅子,什麽金瞳,統統都只是她的猜測。

所以她在賭。

所幸,她賭贏了。

在聽到柳玉歡這個名字時,劉夫人就已經深信不疑。畢竟,她已經二十餘年未曾聽旁人喚過這個名字了。

但是劉夫人尚且還有一絲絲的清醒。

“所以今日,我們其實是想與劉夫人打個賭。”卞寧寧回應道。

劉夫人擡起眼皮,眼中的光亮再次回聚。

“打賭?”

“是。”

“什麽賭?”

卞寧寧輕笑了笑。

“賭郝盛遠,會不會救你。”

“救你,你贏。”

“不救,我們贏。”

劉夫人不知何時在手裏攥了個碎瓷片,聽了這話竟手一抖,一股殷紅的血液順著她的手腕流下,染紅了衣袖。

“蕓兒不是我殺的,你們不能將我如何。”

瓷片落地,清脆一響。

“大理寺中的李觀,是劉夫人的手眼吧。”沈寒山擡手,朝著門外點了點。

“他也當真是條好狗。”

話至此,無需再講,劉夫人已經知曉他的意思。

看來李觀已經被發現了,並且將她招認了出來。多年前她無意救了李觀被惡霸強占的妹妹,此番李觀隨葉辰安來劉府查探,認出了她,這才為她所用,替她抹了證據。

但李觀能因著他妹妹幫她,自是能為著旁的原因,背叛她。她沒指望李觀能守口如瓶,卻也沒想他竟這麽快就被發現了。

沈寒山拍了拍衣袖上不知何時沾染的浮塵,不鹹不淡地說著:“要拿劉夫人,不是難事。謀害朝廷命官,也不是小罪。關個十年八年的,輕而易舉。”

“若是本少傅再給大理寺施施壓,十幾二十年也不是沒可能。”

“就是苦了劉小公子,小小年紀,就痛失雙親,成了孤兒。”

念及劉禮,劉夫人的腦袋就成了漿糊。

劉光耀的那些宗親,定然會將劉府的錢財占為己有,打壓劉禮。阿禮還那麽小,今後該如何生存?

“所以,劉夫人,你沒得選,只能應了我們這賭約。”

沈寒山沈沈的聲音傳來,仿佛天際醞釀了許久的悶雷,終於鋪天蓋地而來,將劉夫人的信念拍了個稀碎。

“你若贏,你派人謀害我與青竹姑娘一事,既往不咎。”

“但若是我們贏,你就得如實告訴我們,郝盛遠謀害劉中丞和劉蕓的真正原因,替我們指證郝盛遠。”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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