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後，阿婆告訴我：“以後不要再隨意外出了。迷霧森林外妖魅橫行，禍害人性命，山中引來了不少的捉妖道士，妖魅甚是兇煞，據說有一個茅山老道帶的小徒弟，在外界獨蘇山附近捉妖怪時，被巨蟒精怪重創，至今兩年不見人影，估計是早已命喪妖魅之手。巫族雖然不與仙道同路，但亦不要與妖魅發生沖突。”

原來那個名喚子合的年輕男子，是茅山道士手下的弟子，原來捉妖除魔才是他的本職工作，是我耽誤了他兩年的時間，是我誤了他。

“好的，阿婆。”兩年不見，阿婆鬢角的白發見長。她雖然不曾深究我這些年在外面遇到了什麽離奇古怪的事情，但是那一雙看透世事的眸子，終究是將我一眼看穿。

“如果在外面遇見了什麽不稱心如意的事情，就不要記掛在心上。如果是因為一個男人的緣故，就不要煞費苦心的將他遺忘，或者懷念。任何山盟海誓的諾言，都抵不過歲月這條長河的洗刷。”阿婆一雙年邁卻精明的眸子中深藏看透人事的智慧，我想，正是她閱盡人世的智慧，才讓她安穩的坐在巫族族長的寶座上，無人撼動。

白日裏吃飽了無事可做，看著林中高飛的林鳥，心中忽然福至心靈，幡然醒悟。‘如果今生我註定是一名巫女，我為什麽不選擇統治這樣一個種族，為什麽要拒絕向高處走的機遇’

於是，我在迷霧森林中不分晝夜的修煉巫法，只希望借此忘卻，那個叫子合的年輕人。

由於我從外界回巫族，用鑰匙打開結界時，北冰川刮起的帶著肅殺之氣的風雪，裹進了結界中，破壞了巫族內部的風水平和，引起山體變動。半年後在一次山體震動時，我奮力將年邁的阿婆救出巖洞，自己則被山中爆發的寒流冰凍住，被無情的掩埋在坍塌的山巖洪流中。

巫族風氣受損，被迫遷移。阿婆嘆息一聲，臨別時朝向我被困的山坡上，撒下一把合歡樹的種子，便隨同巫族的族人們遷徙到更加遠離塵界的地方，避世隱居。

一晃眼四千年過去了，暑去冬來我的精魂，借著這些新生的合歡樹重生。巫族結界被毀，在那結界之外，生長著一株，上古時期栽植的合歡樹。那株高大的合歡樹，根部深深的紮進巖層下的泥土裏，身軀高聳在雲海裏，直通雲霄。

我稍稍通靈後，便借著林中的風，移居到這株古樹上。春日末，夏季初，合歡樹上開滿了粉色的合歡花，一朵朵一簇簇，仿若是這世間最輕柔的粉色雲朵，醉入心田。

女娃娘娘在東方活泥造人，如來法師在西天講經布道普渡眾生，王母娘娘則在天山之上大宴賓朋。瑤池玉液瓊漿滿，芙蓉河渠夏日長，九天之上，喜歡喝酒的仙人比比皆是，而喝剩的殘杯斷盞，便被那瑤池上清洗杯盤的女仙，順手傾倒在那株高聳入雲的合歡樹上。

我的精魂隱在合歡樹梢上，每日接受仙酒的濯滌，心境日益清明。我想如果我繼續過這種每日微醺的日子，用不了幾千年，我便會成仙入道，只不過要做一個酒仙了。

這一年，王母娘娘開辦蟠桃宴，規模比往年更勝。小仙們在瑤池邊，制備下數不盡的瓜果香蔬，美酒佳肴。這一年合歡樹已經長的足夠高大，合歡樹的枝蔓能夠在仙臺上投下很大一片綠蔭。許是見這合歡樹枝葉茂密，樹下可乘蔭納涼，那些小仙們竟然在樹蔭下放置了一張白玉桌案，上面擺設了美酒佳肴，用來招待那些不喜歡湊群的仙人們。

“你們看，誰來了。”小仙們的議論聲響起。

在仙音裊裊中，一個身穿玄色長袍的年輕男子，在眾人眾星捧月般的追隨中，步伐穩定的走向仙臺。

“本星君恭賀殿下，閉關數月，順利出關。”一位身穿灰色衣袍，仙風道骨的中年男子，躬身施禮道。

“太白星君客氣，本殿下承蒙星君的教導，才會如此順利的渡劫回返。”玄色長袍的男子，亦躬身回禮道。

“是啊，少昊兄，原本我與星木君打賭，你會在下屆呆上一萬年，沒有想到你竟然用了短短的四千年，就涅槃重生，真是可喜可賀。”手執白璧扇面的年輕白衣男子，一臉正經的笑道。

“少昊君，你會相信熒惑星君說的話嗎？他原本與我打賭，賭你會在輪回界中，十生十死，卻依然跳不出那個劫。星木君不解，少昊君在離境天，歷的究竟是什麽劫數，怎麽會如此兇險。”被白衣男子稱作星木君的賭局對家，臉上仿佛刻著忠正二字的年輕男子，一臉疑惑的討教道。

“啊，哈哈，哈哈。”手執紈扇，一身風流氣息的熒惑星君捧腹大笑。

在一旁伺候的年輕女仙們，看到熒惑星君捧腹的樣子，不僅沒有覺得他行為舉止輕浮，反而都不禁紅了臉頰，低下頭來。

被稱作少昊的男子，沒有理會眾仙人們的私語，他溫情的目光在場中巡視了一番，便朝著合歡樹下放置桌椅的位置走來。

是他？我殘存記憶中，那個時常出現，容姿俊美，面容冷峻的男子。他曾經是我的男人？或者那只是我這幾千年來做的一個夢？我因他而入劫，他因我而渡劫，呵呵，究竟是誰欠了誰？

“子合。子合？你是子合嗎？你還認得我嗎。我是你的妻子。”我站在合歡樹上向他招手，希望他能從眾人中，擡眸看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我也希望能夠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絲憐愛。

“你是天族的殿下，你只要心中有我，我可以不計較你拋棄我，我也可以做你眾多女人中的一個，雖然我會不開心，但是，只要你開心就好。”我默默沈語道。

他星輝般奪目的眸子，沒有看我一眼。他坐在合歡樹下，端起酒杯姿態優雅的喝了一口。

坐在他旁邊的是熒惑星君，他笑著對少昊君說道：“許久不見，我們為人謹慎，從來滴酒不沾的大殿下，竟然也有酗酒的勢頭。是不是，在離境天過的太銷魂，所以回到天宮後，心情不佳啊。”

“你多慮了，本君進入離境天，原本就是為了養固神魂，如今閉關出來，那裏面所有的東西都不屬於我，包括記憶。”少昊君又飲下一口仙露佳釀道。

熒惑星君盯著昊庭君手中白璧無瑕，乘放佳釀的玉杯，細細體會他話語中的含義，一時竟然無言以對，只得哈哈大笑起來。

“是啊，我怎麽忘了，那離境天中可是有一只看守結界的貔貅，它最是貪吃，尤其是修煉者在離境天中歷練的記憶。”熒惑星君大笑道。

一會的功夫，天上地下，各路仙官，凡界仙山中歸隱的仙翁仙婆們，也都陸續在仙臺上尋了位置坐下。美酒佳釀醉人心，仙音裊裊不知愁，伴隨著主人，王母娘娘的出場，仙界盛大的蟠桃會，拉開了序幕。

許是這一次我太過膽大妄為，這次蟠桃盛宴，我呆在這裏太久了，蟠桃會過後，我的精魄依然停留在合歡樹的花枝上。因為我執著的想讓他看我一眼，雖然我現在的樣子不是人的形態，我依然想讓他看一眼合歡樹，開滿粉色花朵，花朵美麗動人的樣子。

仙臺上只剩下收拾殘羹冷炙的小仙們，我還在妄想著吞食他們的殘杯。酒真是一件好東西，解憂又解愁。

仙臺上還站立一人，少昊君。他眸色深沈，眸光冰冷，周身的氣流仿佛也冷了起來。一眾忙碌的小仙們，也都乖巧的避開他，繞道而行。

生活是一種慣性，偷懶也是慣性。雖然有少昊君這個大殿下在場，可是那個侍弄酒具的粉衣小仙，依舊趁人不備之時，將高桌上的殘杯斷盞潑向合歡樹濃密的枝杈上。

而我就坐在那裏，在那美味的液體潑出時，我就準備好碧葉杯，將它接住，然後飲盡。雖然那酒早晚都是我的，可是我覺得用杯子乘放了飲嘗，會比較優雅，所以才會一直悄悄呆在那九天之上，直到蟠桃會結束。

就在我喝的有幾分微醺時，忽然一記淩厲的掌風拍向我的胸口。那一掌正是站在樹下的少昊君拍出的，我詫異的說不出話，手中的碧葉杯子掉落。

“他能夠看得見我，看不見我？”

“大膽妖魅，竟然敢私闖蟠桃宴，還不馬上現身，接受天界律例的懲罰”少昊君沈聲怒斥道。

須臾間，有幾片翠綠的合歡樹綠葉飄落在地。微風輕拂，枝蔓微抖，幾朵粉色的合歡花，也隨著風輕輕柔柔的飄落在樹下的桌子上。

少昊君盯著桌子上幾朵粉色的合歡花，一時間竟然有幾分忘懷，他眉頭微皺，也許他在疑惑，他明明感覺到有妖魅在仙臺上出現，為什麽掌風過後，飄落的只是幾片葉子，和幾朵粉色的合歡花。

可是他不知，我雖然已經幻化成精魅，可是我的本質就是合歡樹，他的那一掌確實傷到了我。那飄落的綠葉是我手中的碧葉酒杯，而那幾朵合歡花，則是我自胸腔中湧出的心頭血。

他手一揮，將那幾朵明艷的合歡花，收在袖中，登時他的袖口處便傳來一陣幽幽的清香來，他的衣襟上也沾染了那種幽涼的香氣。

我想，他此時應該是喜歡上了合歡花，並且喜歡它清香的味道。

我自從受了傷，且不慎從九天之上的合歡樹枝蔓上，摔落之後。就再也提不起上瑤池邊，看他一眼的勁頭來，雖然他每日都會站在瑤池邊，看合歡樹，花盛花開，葉合葉聚。

“為什麽？你再也沒有了那日的清香氣息。”少昊君盯著合歡樹，聲音輕柔道。

“少昊君，你就是那獨蘇山上的子合君嗎？雖然那些過往是你離境天中的記憶，可是我卻不能如你一般，記憶全無，我可以斷定，你便是獨蘇山上的子合。”我亦輕聲嘆道。

風吹過，他看不到我，我亦不能為他答疑解惑。

我與他之間，相隔了九重天的距離。

相較於榮登九天，下地獄確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自從少昊君在瑤池邊安了家，每日在瑤池邊品飲仙露佳釀，天宮的仙澤我便沾染不到了。聰明如我，我利用合歡樹的樹根，吸收強大的地氣，供我幻化成人形。

林中的仙鹿，獐子，仙狐，它們也會選擇啃食擁有較多靈氣的草樹，供他們煉化內丹，幻化成人。在迷霧森林這片山頭中，我依托的這株合歡樹，歷經幾萬年滄海桑田，樹身早已置於懸崖峭壁間。林中沒有動物會為了啃食合歡樹充滿靈氣的葉子，而冒著生命危險跳躍懸崖。

所以我托了天時地利的優勢，竟然早早的便能夠幻化成精鬽脫離合歡樹體，隨意游蕩在山中。

可是我不能離開的太遠，我的精魅始終依托合歡樹所生，它是我煉化真身收集靈氣的源頭。

像我這種樹木精魅，修煉成形，在山中不分晝夜的游蕩，便成了我唯一的樂趣。

我身上的靈氣僅夠我幻化真身，至於身上卻無片縷遮擋。好在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用合歡樹的葉子，編制了一件長裙，用合歡樹上的花枝，做了一個發箍。穿上綠裙，整理好長發，可以使我看起來，沒有那麽野蠻。

我在心中計算著日子，再有三千年的時光，我便可以脫離合歡樹的圈養，修煉成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我還是喜歡做人的。

樹大招風，一點都不假。一只修煉成精魅的千年蛇精，在途經迷霧森林時，發現那株高大的合歡樹，聳入雲端，且周身纏繞著祥瑞之氣。借此推斷，這株合歡樹，可以作為登天的梯子，且那樹的盡頭，一定是通向天庭管制最松懈的安享之地。

那日，我在林中游蕩，未曾發現自己的老窩，被外人入侵。當我查覺時，那只千年蛇精已經攀著合歡樹，爬向瑤池。

我想阻止它，奈何它已經攀緣上了仙臺。

“大膽蛇妖，竟然敢借著千年老樹為助力，攀登天界，私闖王母娘娘的上林苑。”我站在合歡樹上，斥聲高喊道。

那個蛇妖在登上瑤臺時，幻化出一個灰衣童子的模樣。他一雙精靈古怪的黑眼珠，嵌在一雙丹鳳目中，嘰哩咕嚕的轉動，異常生動可愛。

我好笑的坐在樹杈上，看他究竟會有如何動靜。

今日的瑤臺上空無一人，我先前大聲叱喝，也是為了驚動上界的仙人們，外出防禦，好觀看一場免費的大戲。

“你是誰？是這仙界的小仙嗎？”灰衣童子停下四處尋索的腳步來，站在樹下與我交談。

“我不是仙界的人，可是，這株大樹，以及這樹下的迷霧森林，都是我的地盤。你私闖進來，就是侵犯了我的領域。”我晃動雙腿，綠裙下白皙的長腿，在七彩霞光中，閃著白玉般的光澤。

“姐姐，你知道我為何來此地？”灰衣童子羞愧的低下頭，仿佛在因為我的斥責而感到難過傷心。

我輕笑道：“為何？”他的那一聲‘姐姐’著實迷惑了我的心神。一個人孤獨的太久了，有個弟弟作伴，也是不錯的。

“姐姐，你只是一個精魅，你的仙身在何處？可還安然？”灰衣童子關心道。

：“哦，時間太久了，我也不知道我的身體現在在哪裏，她大概是被掩埋在了合歡樹下的山洞中，山洞寒涼，應該，應該，”我傷心的怯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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