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收到玄丘傳來的家書後，我便一心打上了混沌青蓮籽的主意。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不想當神仙的小妖，是不負責任的小妖。

“末兒，你真的要犯險，去夜探萬畝蓮花池？”當麗姬聽我說，我要親自去荷花池走一趟時，她很是驚詫。

“放心，我不會晚上去的，夜晚的荷花池，暗影搖動，我害怕有鬼啊。所以我打算白日裏去，順帶給你捎幾支蓮蓬來。還有那荷花不是也可以煉制香料嗎？我理由很多，應付的了，不必為我擔心。”我笑道。

“你只需要替我應付了阿羅便可，你不是一直對他的事情很感興趣嗎？抓住機會啊！”我半開玩笑道。

說起應付人的本領，麗姬絕對擅長，她長相俊美，每一個轉眸擡手的動作裏，都藏著很深的戲，勾人。

混沌青蓮原屬上古神物，青蓮籽更是世間難得的珍奇異寶。萬畝荷塘，火燒不得，天雷擊不得。而我區區一介術法微弱的小妖，只有親自潛入荷塘裏，一株一株的勘察，才可以摸清混沌青蓮籽的下落。

在繇琴師尊的弟子裏，我是頗受她寵愛的一個。

原因無它，我一直都謹記著繇琴師尊的教導，在山院中恪盡職守，努力修煉，修為也在飛速提升。

今天是繇琴師尊開堂講課的日子，雖然她的課與仙學修為無太大關聯，但勝在新鮮有趣，簡單易懂。

一朵看似不起眼的花，在她的侍弄下，瞬間變幻成一縷，沁人心脾的清香。而清香過後，玲瓏香爐中卻多了一味養顏美容的朱丹。

繇琴師尊擁有高超的制香煉丹仙法，卻很少如此精湛且細致的教授於山院中弟子們，是以她在山院中威望遠不如洪淵師尊，門下的弟子也寥寥可數。

許是今年開山門新收了弟子的緣故，繇琴師尊在蒼梧山南苑閣，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堂課，教授山中弟子們如何研制脂粉，丹藥。

女子好裝扮，男子愛丹術。南苑閣中擠滿了山院中的弟子們，大家全神貫註的盯著繇琴師尊煉丹，仔細體會丹香世界的神奇美妙。

我尋了一處靠近後門的位子，麗姬便坐在我的附近，在繇琴師尊的煉丹課講到一半時，我朝她使了個眼色，雙手捂著肚子悄悄溜了出去。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且先裝裝樣子，遇到人詢問時，總會有個理由應付’。

我尋了一條僻靜的小路，火速奔向蒼梧山歸來峰後萬畝荷塘處。

萬畝荷塘岸邊並無佇立警示牌，告誡門人不許進入。

“好高的計謀，此地無銀三百兩，光明正大的唱空城計。”我笑著脫掉腳上的鞋子布襪，打量了幾眼，眼前的荷塘景致。

萬畝荷塘景致壯麗，青翠碧葉接天連日，蓮葉中高高矮矮的錯落著數不盡的荷花，和新雕謝了花瓣結出蓮子的蓮蓬。幾對鸂鶒在水中嘻戲，遠處一片山垣疊嶂，形成了一處天然的望風臺。

我丟掉手中的鞋子，俯身跳下荷塘，在湖水中撲通了幾下，湖水沁入肌骨，腦袋瞬時清醒了片刻。在這萬畝荷塘中尋一粒異蓮籽，無異於大海撈針。

我在冰冷的湖水中浸泡了大半天，身上衣衫盡濕，狼狽萬分。好在蒼梧山這萬畝荷塘地處偏僻，雖然藏有六界珍奇異寶，可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仙人，大概只有記載典籍的仙長們。

入了這荷塘中，忽察覺身上仙法氣脈受到禁錮，我無法借助自身仙力，在荷塘中自由穿梭行走。

麗姬曾告訴我，她在落軒師兄那裏打探到，蒼梧山洪淵仙尊只遣派了一位，嗜睡且年邁的老者看守湖堤，估計是那偏遠之地鮮少有人步入的緣故吧。

而我，正是趁了老仙人喜愛白日睡覺的空，私闖荷塘。

我委身在荷葉底下，層層掩映的碧葉遮蓋住身形，倒不用擔心自己會被山中人發現，只是在我查看了身側幾百株荷花蓮蓬後，並未發現其中有何異常之處。

我萬分沮喪的從水裏探出身子，拖著濕漉漉的衣裙，艱難的爬上陡峭高聳的池岸。剛剛跳入荷塘時，沒有發現河岸陡峭，現在回往岸上爬，卻發覺異常艱難。

我手腳並用的攀爬上河堤，心中暗自慶幸，虧了小時候和玄丘一眾小夥伴們，沒少幹過，偷雞摸狗上房揭瓦的事情，練就了靈便的手腳和一顆無畏的心。我整理了身上浸透的衣裙，打算原道返回山院中，另尋他法，查探魔蓮的蹤跡。

夏末的天氣，河水雖然帶有涼意，但是上得岸邊，身上卻一點也不覺得寒冷，熱風吹來，看著眼前綠意滿滿，且無邊無際的荷塘，鼻間上掛著濃郁的荷香，竟不覺有幾分愜意。

“跪下！”一個清冷的聲音自我身前響起。

只顧了低頭整理衣衫的我，絲毫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在未曾反應過來的時候，忽覺得雙膝發麻，倏地便跪倒在地。

自荷塘中爬上來，我將一頭淩亂的發髻松開，欲綰新發。如今長發松散，且猛然間跪倒在地，一頭及腰的流雲烏發披散開來，遮擋住視線，一時也看不清眼前憑空出現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蒼梧山後這處萬畝蓮池是仙界禁地，尋常人不會擅來此處下到池中。你入了蓮花池便說明，你已知曉了蓮花池中的秘密，如今，你更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微擡頭，正午刺目的陽光斜照下來，晃得我眼前一片昏花。我微閉了眼，努力了片刻，卻只看見前方不遠處，站立了一個身姿挺拔，一身白色衣衫，腰佩玉玘的男子。陽光在他的身上折出一片半明半暗的剪影，我看不清他的臉，只是覺得他的眼睛定是溫潤且寒冷的。

仙人有仙人的風姿儀態，即使面對十惡不赦的敵人，終要保持溫潤儒雅的姿態，或者一雙銳利的寒眸，射出幾束寒光，震懾對手於千裏之外。而眼前這個多管閑事的仙人，應該更是一個愛好‘主張正義，滿口道德’的仁義之士。

我沒有說話，挺直了身體，微垂了頭，等候下文。

“你不該如此，你不該如此做。”他的聲音中飽含了滿滿的憤怒之情，似是惋惜。

我聽見寶劍出鞘的聲音，斜睨了一眼，他將手中長劍揮向我。

‘跑已經來不及了’，我心中想著，閉上眼睛，等待痛苦早些結束。

萬畝荷花池邊，突然降臨的白衣仙人，衣袂翩躚，宛如九天神仙。只是他兩句疾言厲色的言語過後，便亮出了劍，欲取我的性命。

我挺直腰身，微垂了頭，一動不動的跪著，任那刀鋒襲來。

“咚”一聲悶響過後，我感覺自己的後背受到重重一擊，身子隨即軟了下來。除了後背有些微的鈍痛，身子並無大礙，我的嘴角上掛了笑，這算不算逃過一劫。

我用手臂支起前傾的身子，垂眸發現身旁落了一縷斷發，風吹過，淩亂了一地，心中遂升起幾分不舍來。

‘你這是讓我出家當姑子的前奏嗎？我心匪石，不可移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我兩手低垂，緊握衣角，心中暗道，‘若是你敢將我的頭發削光，姑奶奶定會趁著你熟睡的時候，剃了你的頭發，要你做一個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的和尚。’

“你妖性太深，這是對你動了妄念的懲罰，以此為戒，若是再犯，如這段發。”白衣仙人聲音清冷道。

“你是誰？憑什麽隨意處置我。”我聲音顫抖，仍一字一句道出心底的疑惑。

“你若心有不服，可來歸來峰頂找我。”白衣若仙的男子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消失在荷塘曲徑中。

我凝視著地面上那縷淩亂的斷發，感覺自己如同置身夢境。

萬畝荷塘，風卷動荷葉‘淅淅嗦嗦’，四周沈靜，若萬物寂寂。那個人真實出現過，剛才我仿佛在他低垂的袖籠中，看見一道暗紫色的炫光，但那也只是斜眸一瞥，並未瞧得真切。

離開萬畝荷塘，我用力撕掉一角裙邊，將一頭亂發清爽的束在腦後。

回到上院時，南苑閣的煉丹課已經結束，各院的師兄弟，師姐妹們都已各自回了寢室。我挑了僻靜的小路折回聽風院，卻在半道遇到阿羅以及那日在山院中指引我們入山的巽風。我本欲低頭迅速走掉，巽風師兄卻搶先一步喚住我：“百裏師妹，因何事如此匆匆？”

我剎住急行的雙腳，擺出一個好久不見般，熱絡卻又不甚逾越的笑容。圓睜了雙目，含笑道：“哦，是巽風師兄啊，好久不見，師兄你好，師妹與你見禮了。”我高擡雙臂作揖行禮。

眼見著平素走了對面，慣會不理睬他人的我，今日如此謙卑有禮，阿羅的眼角眉梢忽掛了一絲嘲諷般的輕笑，我卻裝作看不見，一貫的熱絡有禮。

“巽風師兄最近很空閑呵，有沒有和阿羅師弟打賭啊？這次的賭註不會還是押在我身上，那你可要吃虧了。我和阿羅師弟平日一起研習煉丹術，可是親近的很，他若再與你打賭，你準會虧的。”我笑顏明媚道。

巽風師兄本就被我一番客套的請禮鬧得略感尷尬，加之我拿‘打賭’那回事奚落他，他亦不好意思再以師兄的身份質問我。

“百裏師姐，你這新發型？”與巽風師兄一道的阿羅，卻不打算放過調侃我的機會。

因著阿羅的提醒，巽風師兄亦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在仙界修仙入道之根本，講究的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得益於天地，不得隨意損毀。是以山院中不論男子還是女子皆一水的長發，且身著飄逸的白袍，愈顯露出修仙者應有的仙風道骨，區別是男子與女子在發式上略有不同。

如今我綰了一個肖似男子的發型，自然有些令人瞠目。

“哦，我的發型好看嗎？改天我也給你弄個一樣的如何？”我虛笑道。

“可是，剛剛在南苑閣的時候，你不是如此狼狽的模樣，難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阿羅變換了臉色，略顯緊張道。

阿羅一貫的清風明月，日月無爭的態度，如今變換了臉色，倒讓我緊張了些許。

“你啊，我這麽兇悍的人，身邊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我們玄丘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年的夏季，狐貍們要將自己的頭發削去一縷，代表著去黴運。你也知道，我最近夠走黴運的了，事事不順。”我說著，低下頭，聲音中含了一絲幽澀。

我自是不敢告訴他們，我的一縷長發是被人用劍削斷的，只得借著最近黴運橫行的勢頭，胡亂周了一個連自己都可以騙過的理由來。

“巽風師兄，剛剛洪淵師尊是不是有事情安排與你，我隱約聽到要你‘準備妥當’，是為了迎接即將來我們蒼梧山的貴人嗎？我這裏還有一些有關於煉丹房中，煉制丹藥的事情，需要向末兒師姐請教一番，我們就此別過。”阿羅言語委婉道。

巽風師兄在山院中呆的時間久，見慣了師兄弟師姐妹之間的情誼，便道了句再見，離去。

“剛才在南苑閣繇琴師尊的煉丹課上，我看到你中途離開，原本欲悄悄跟了去。只是你的好姐妹麗姬，總是不停詢問我一些奇怪的話題，繇琴師尊似乎也註意到我們在堂下竊竊私語。我無法脫身，只得挨到煉丹課結束，才來尋你，你剛才沒有回聽風院？”阿羅質問道。

樹蔭下，阿羅的眼眸閃著精光。他身上充斥著陽光般明亮的氣息，不是頭上那一片樹蔭能夠遮掩住的。

他有著不同於常人，敏銳直接的觀察力。

“哦，你很關心我嗎？可不要告訴我，你只是來自某個山頭中，相貌氣質比較出眾的少年，我去過的名山險川，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如果真的對我動了心，那便去玄丘提親好了。反正我的爹娘一直希望，盡早把我嫁出去。你這麽關心我？不如以後一直這麽關心好了。”我有些厚顏無恥道。

事實證明，女子不要隨意在男子面前，耍闊氣，那樣做的結果只會讓場面更加難以控制。

阿羅朝著我所在的方向，邁出腳步，伸出雙手將我困在他的懷中。我的後背緊靠著樹幹，睜大了一雙明鏡的眼眸，靜靜的看著他的眼睛。

雖然素日裏，我與男子關系稍親近些，但是於男女之事，卻空白的如一張紙。

我不知道他下一步，將會有何種動作，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明亮的好似天空中的繁星，一點一點的照進我的眼中。

阿羅忽然輕笑了，他眼中繁亮的星光，頓時幻作了溫柔明亮的日光。

他的手輕輕撫上我的發，動作輕柔的將它整理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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