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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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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疫情突如其來。

封路,戒嚴。

全國進入緊急狀態。

D市各小區嚴格限制進出。

時傾說起家裏那些餃子抄手,洋洋得意,說起家中的酒精口罩更是眉飛色舞。

時箋笑著呼應,問起朋友們的境況,處處都是抱怨聲,所有的怨懟落在蝙蝠身上,各種蝙蝠熬制成的湯在網絡上接受批判。

“蝙蝠也好可憐,不過是好好的活著罷了,被人罵吸血,被人罵。可吸血是他的生存方式啊。死了還要被人罵長得醜。”小麗麗說。

時箋:“說得有些道理。”

孟子輝給她的消息漸漸少了,他很忙,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忙碌。

春節如期而至。

年味卻在不安情緒的渲染下淺淡了許多。大街小巷安安靜靜,電視網絡遍處各種消息層出不窮,人們□□蝙蝠,□□離家歸鄉與悲愴緊張。茫然,無措、慌張若盛夏的野草般蔓延滋長。

電視裏的鞭炮聲最響。

年味沈澱在春節聯歡晚會上、親人的團聚只在小品中。

這個春節格外冷清,但家中素來冷清,始終只有她和媽媽兩個人守著一桌簡單的年夜飯,時箋早已習慣。

電視裏人們歡喜雀躍。

班級群裏學生們嘰嘰喳喳鬧騰。

小孩子想的少,只抱怨不能出門玩耍。他們忙著搶紅包,也你來我往發各種有趣的表情包。

時箋陪著搶了一會兒,搶來的最大的紅包裏面有三毛,她不僅笑出聲。順手發了個大紅包,保證每個小孩十塊錢。全班十二人,一共一百二。

“謝謝老板。”

“謝謝老師。”

鮮花,飛吻,卡通圖像,奇奇怪怪的表情包充斥手機屏幕。

學校群裏也熱鬧。

校長王哥帶頭發紅包。

趙老師也發,時箋隨便一搶,到手150。本以為自己占了最大便宜,結果她搶的最少。

不愧是趙老師,炫富得悄無聲息又光明正大。

沒有鞭炮,除夕變得單調。

時箋打開微博,今天紀夏沒有更新。

孟子輝也給她發了新年消息,拍了一張執勤的照片。風雪飛揚,路燈光襯托出雪的形狀。

“新年快樂。”時箋回覆,又補了一句“辛苦了。”

許久沒能得到回覆。

孟子輝也在奮鬥。

紀夏終於發來了消息。他偏這個時間回國。本打算去姨媽家,姨媽全家卻去了一座被封閉的城。他沒地方去,便選擇住在酒店。

“時箋我想你了,這次回來如果你願意我就不走了。”他發來語音。

時箋想了很久,回覆“新年快樂。”

想了想,加了一句:“戴上口罩,註意防護。”

新的一年。

時間的溝壑依舊橫在二人之間。

還愛著嗎?還愛著。

有多愛?不知道。

罷了,人的一生很長,可以慢慢思考。人的一生又很短暫,就算選錯了也沒關系,一輩子很快的。

紀夏回覆了一聲“好”,發來直播的鏈接。

他在酒店直播畫畫。

直播間人氣高漲、熱鬧非凡,粉絲們瘋狂發這消息。剛有人想打賞便被紀夏退回,他順手關閉直播搭上。

紀夏大人的狗腿子:真的好貼心,被大大感動到了。

紀夏大大永遠的神:大大,等著,我馬上@那個畫倉鼠的,讓他看看什麽叫畫畫!

追世界的雲:大大大大這個地方畫慢一點可不可以。

你追世界我追你:我記住了。

直播間熱熱鬧鬧。

卻又安靜。

紀夏畫畫時是最安靜的,直播間裏除了偶爾一兩聲系統提示音便只剩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時箋盤腿靜靜的看著,看紀夏用一點一線,一筆一墨繪出想象的天地。

記憶回到了大學時。

她一直很喜歡去畫室看紀夏畫畫。

紀夏的美術圍裙上總會沾滿各種顏料,衣服上也有顏料,洗了多次,直到再也洗不幹凈,臉頰上、手上,都染上了花花綠綠的顏料。陽光照在他半邊臉上,溫煦而美麗。

那時時箋總會坐在他旁邊,或翻著專業書、或刷著小說。實在沒事做時也會畫幾個火柴人。紀夏連火柴人都畫得比她好看。

紀夏,為什麽你從來不肯畫我?時箋曾經問。

紀夏笑著轉身:因為你在我心裏啊。

討厭!

紀夏卻又笑:你在我的身邊,我相信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既然永遠在一起便不需要用筆把你畫下。陽光落在兩人的身上,塵埃跳躍著,渲染著氣氛。

他輕輕的吻住她的唇。

時箋將他一把推開,嬌嗔道:你的嘴裏有顏料的味道。

紀夏:有的顏料有毒,要不我們一起死。

時箋:瘋不瘋!誰要和你一起用顏料自殺啊!

時箋,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紀夏問。

曾經的她幾乎不假思索點頭答應。

時箋笑了。

記憶戛然而止,那衣衫上似乎總是沾著顏料的少年的樣子漸漸淡了,連顏料的味道也忘了。

生活是苦澀的。

而甜蜜單薄得像是裹在藥外的那一層糖。

洗漱,準備睡覺。

上床時直播間依舊熱熱鬧鬧,紀夏已在紙上勾勒出輪廓,長發女孩坐在窗戶旁翻著手中的書。少女身旁放著一個畫板,坐在畫板前的少年,身影模糊不清。

那是她和紀夏的共同記憶。

記憶都變得遙遠,畫中的少女翻著手中的書。坐在畫板前的少年卻像夢幻中的剪影。

紀夏曾經說,他永遠不會畫他,因為她一直在他的身邊。

這算是紀夏的示威嗎?

告訴她,你再不回來,我就走了。

時箋覺得自己是個笑話。分明念念不忘,卻又故作泰然。

一月二十六日。

深夜。

時箋睡了。

卻又被鈴聲吵醒。

是紀夏。

“時箋……”他在哽咽。“時箋,他過世了。”

時箋楞住。

誰過世了?

打開微博,悼念的消息鋪天蓋地。

那是紀夏最喜歡的偶像。

時箋安慰不了,她只靜靜的坐在床上聽他淺淺啜泣。

大學時紀夏最喜歡穿湖人24號球衣去打球。有的男生看見穿球星同款的人上場時便會追著那人打,但紀夏依舊只穿湖人24號。那是他的信仰。

被沈澱了許久的悲傷洶湧著朝著時箋奔赴,她感覺自己的胸口被一只手狠狠的摁住,哭不出,吸不進。

她只安安靜靜聽他講述。聽紀夏說曾經與現在,聽紀夏的啜泣聲越來越重,他的呼吸聲起起伏伏,每一道呼吸都是一輪挖心的控訴。

“時箋,為什麽我愛的一切都離開了?”

失去在瞬間變得清晰可循。

紀夏說,若不是有照片,他或許已經忘記了媽媽的模樣。

除了姨媽和外婆,世上沒有別人愛他。

“我是個惡人,是個毀了一切的惡人。”

“作惡的是你父親,不是你。”時箋輕聲說。

“為什麽你不肯回來?時箋?你也拋棄我了嗎?”

時間的鴻溝不可逾越。

這話她已經說膩了。

紀夏也聽膩了。

時箋不再重覆,她只靜靜聽著他的悲傷,輕輕說:“沒有。”

她不知紀夏有沒有聽見這句話,她只是陪著他,直到紀夏睡去,直到他的手機徹底沒電,自動關機。

已經淩晨四點。

微博爆了。

微信上堆滿了懷念。

學生群裏,班上沒睡的小孩哀悼聲不停不休。

孟子輝三個小時前回覆了之前的消息,他很忙,忙得幾乎連飯都吃不上。

“再忙也要小心身體,飯終歸得好好吃。”時箋留言,蜷縮進被子。

陪伴無數人度過青春的明星忽然離去,無數人的青春在此刻畫上沈重的休止符。

終有一日會春暖花開。可消逝掉的終究已消逝了。

時間有答案,卻又將答案抹去,在時間的作用下答案變得混沌不明。

即便閉上眼,緊緊閉上嘴。

你的瀏覽記錄也會告訴你,你曾愛過誰?你或許還愛著誰?

時箋從被窩中探出頭來,天已亮開,隔著門都能聞到才出鍋的花卷的香味。她分明睡了一夜,卻又似乎一整夜都未曾真正入睡。

“起來晚了。”時傾喝了口白稀飯,清了清嗓。埋頭吃。

時箋嗯了聲。也始終埋頭不說話。

原本喧鬧的街道變得更加安靜。門衛穿上了志願者的小紅褂。

打紀夏電話,依舊無人接聽。

滿屏幕皆是悼念,傷痛若雷電劈砍,也若細流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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