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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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那是九年前的事。
那時時箋也才剛進大學，還沒有認識紀夏。
王校在飛歌學校十幾年。
但真正當校長卻是這幾年的事。
學校老師換得快，校長換得也快。七年前都是另一個校長。九年前，楊陽作為有編制的老師才進學校。
一次課間操，她看見校長和幾個家長在學校大門外說話，校長神情古怪，家長們明顯分作兩派，啞著嗓子爭吵不休。
只要是學校便會有家長來鬧，楊陽也未在意。
只是沒隔幾天，六年級有個女生忽然退學了。
楊陽好奇，順口問那個女生的班主任退學的具體原因。那個女班主任笑著說退學的那個女生成績不好，平日做事有些瘋瘋癲癲，奇奇怪怪，說是小學六年級，讀書讀得太晚，六年級十五歲，是班上年紀最大的女生，退學再正常不過。
“義務教育呢？”
“鄉政府用盡一切辦法都把她弄不回來，還能怎麽辦？”
那時時常有學生失學。
失學不分男女。
男生嚴重，女生也嚴重。
班主任講此事說得雲淡風輕，當時的校長說起此事如釋重負。楊陽也在當班主任，分在別的班級學生身上的時間也比較少。很快，便將這件事忘了。
也在那一年，初三畢業。
六年級升入初一。
女班主任調進縣城，班上男生多，學校給那個班換了個男班主任。語文老師是女的，回族，姓馬。班上的五個女孩子都很喜歡那位馬老師。一天，女孩子們和女老師坐在一起聊天。聊呃呃很開心，說了許多平時絕對不會說的事，
“時箋，你知道，那個女生為什麽退學嗎？”楊陽問。
時箋想到了一個理由，卻不敢說。她不希望自己的猜想是真的。
事與願違。
那個退學的女生被猥.褻、或是被強.奸了？說不清楚。
唯一確定的是事情發生在深夜，男生翻墻進了女生寢室。當著寢室其他的女生的面。
犯事的是一個初三的男生。
未成年，和未成年。
男生家長願意給錢。
女方家長選擇私了。
大家都覺得事不算大，覺得丟人現眼，畢竟要賠錢。
把女兒往別的縣一嫁，一了百了。
反正家中也不止一個孩子。反正女生遲早要嫁人。
只是與那個女生同寢室的那幾個女生說：男人，好可怕。
她們永遠不談戀愛，不結婚。
時箋安靜聽著。一旁的野地上竄過一只悶不做聲的小獸，似乎是狗。
“男生的班主任呢？知道嗎？”
“知道。我知道這件事時她已經離開這所學校。時常在街上遇見，每次看見她……一肚子火。”
“當時為什麽不報警？”
“兩方都是未成年，受害者又自己覺得丟人現眼。”
“現在……”
“當時瞞得挺厲害。我得知這件事都已經是一年多以後的事了。辦案也是要證據的。人證也算有，年紀太小，大的十一歲，小的八歲。這麽久了，連寢室樓都拆了。”
“當時同寢室的女生為什麽不喊救命……”
“年紀太小，嚇壞了。年齡小到連究竟是強.奸還是猥.褻都說不清楚，受害者知道，但受害者不願發聲。分明又不是她的錯。我去找過她，她說是自己的錯。”
楊陽嘆了一口氣。
“說來真是諷刺，我當年當過初三那個班的生物老師。還教過那個犯人。現在偶爾會遇見那個犯人。”
說起自己過往面上沒有絲毫變化的楊陽此刻聲音都在發抖。
“回來時又遇見了。他理了一個漂亮的發型，上過高中，讀過專科大學，騎著新買的摩托車，穿了一件加毛的黑色皮夾克。看見我，一臉不屑。到處都有壞種子，但自己遇見與聽說，是兩件事。”
“那女生班主任，不管？”
“沒管。在班主任的帶領下，這件事被壓了下來。直到一年後才被人知道，這時候再想做點兒什麽已經晚了，時至今日，只有我意難平。”
天似乎黑得更深了。
楊陽說：“你問我性教育怎麽做。我也說不清楚，我只知道這種事情許多學校都會發生，許多女生都會遇見，即便走入社會也擺脫不了。而每個老師的做法不同，但有一點——我一直告訴我班小姑娘，但凡遇見那種混蛋，不要害怕，使勁叫，使勁喊救命，拿起寢室裏一切能當武器的東西，打！別怕，天塌下來老娘撐著！報警！永遠不要私了！你沒做過，憑什麽私了？”
“做得對。”
“不過有句話沒敢說。”楊陽頓了頓。說她差點兒告訴班上的小姑娘，現在能進學校找小女生的大都是未成年。但你們也是未成年。所以，別人打你、你就還手！
打！不要慫！
時箋唇角微微揚起：“嗯……不說也好……免得被別有用心的人亂用。”
她站住腳步，望著天。
深深吸了一口氣。
手電筒只能照亮至多十米黑暗，但即便是細微的光，也可以指引前路。
一路無言，小心警惕周圍。
繞過一小片山。
群消息來了。
是小麗麗的：時箋，剛才有個影子朝你們的方向來了！我們都過來了！
卓瑪：包圍他！
不再和楊陽說話，時箋連手機的電筒光都關了一個，仔細聽著附近的動靜。
終於，在靜謐的夜中聽見一個慌亂不堪的沙沙的腳步聲。
那人過來了！
楊陽對時箋耳語了一句，楊陽往上，時箋走原路，封鎖下方。
“你站住！”
男人的驚叫聲，聽聲音還有幾分稚氣。跌跌撞撞往下跑，跑來時箋的方向，化作黑影一閃而過。
時箋幾步追上去，伸直手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角！那人力氣很大，單手抓不住，時箋順手丟了手機，雙手並用，還是抓不住。踩著耕地的斜坡，腳下一滑。膝蓋狠狠磕在地上。
眼看那人就要跑了，楊陽也趕來，三兩腳狠狠踢在那人身上，一邊踢，一邊呼救，與時箋一起，雙手並用將那人狠狠壓在地上。
兩人一道用力，將那人拖起來。
看不見臉。這被抓的偷窺犯眼見逃不掉，便用寬大的外袍將臉緊緊遮住。
貼著山腳，縮成一團。
“喲，這時候害羞了？趴在女廁所外，偷女老師內衣和絲襪時怎麽不害羞？”楊陽舉著柴棒，笑罵。盯著那人的臉，忽然吸了一口涼氣，陷入沈思。
時箋扭傷了手，在抓扯中摔了一跤。手疼，膝蓋疼。忍著疼找回手機，將手電光開到最亮，用力搖晃，驚擾夜空。
貢波也循著電光找了過來。照了眼那個人。“卓瑪她們似乎找不到路了，小麗麗好像扭了腳。”
時箋趕緊去接。楊陽陪著她。
沒走幾步，便聽見貢波那裏傳來腳步聲。
“貢波！你怎麽能把他放了！”
貢波沒有說話。
時箋想想楊陽之前那一瞬間的猶疑與猜測。
被抓的那個人——應該是學校的學生。
或者說，至少是學校以前的學生。
問楊陽，她也說記憶中的確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所以貢波給了那個人一次機會。
“可誰給我們機會，這麽大晚上，這麽冷，我們終於抓住了人，誰安慰我們？”
小麗麗發了一條朋友圈。
“奔波整夜，一無所獲，輸給善良。”
除去貢波，大家都點了讚。
“我們那麽辛苦，你和楊陽姐那麽努力抓到的犯人竟然被他放跑了，我不高興！憑什麽不說！”小麗麗對時箋說。“學生，那不就是未成年？不好辦。你有什麽辦法？時箋？”
時箋想想：“你說，收買一個未成年人幫忙揍人的結果是什麽？”
小麗麗：“去河對門派出所同孟所長聊天？”
回到家中，已是淩晨。
抓捕偷窺狂卻失敗的事雖讓時箋不太開心，卻也沒有讓她太過煩躁。既已經知道犯人是誰，總有一天抓得回來。
躺在床上，腦中冒出楊陽說的那些話。
我不要做那樣的老師。
我不要做害怕自己收到多方苛責所以選擇息事寧人的老師。
翻身，想到暴力，她忽然想到紀夏的那副畫。
還有紀夏說的那些話。記憶中，紀夏還是頭一次畫那樣的畫。
也是頭一次，時箋希望自己的感覺是錯誤的。
微信提示音響個不停。
是孟子輝。他問她在今天晚上的“抓捕行動”中可曾受傷。
——以後這種事還是先報警。
——所長大人，來不及。到處是山，到處是山溝，等你們過來已經跑遠了。
——聽說被放跑了。記得臉就行。
——記得也恐怕不行，是未成年。
孟子輝發來一串流汗的微信圖案。
時箋噗嗤一笑。即便是常年奔波一線、面對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毫不退縮的刑警，面對未成年犯人也會覺得很麻煩。
打開微博，今天紀夏的小號更新了一副畫。
藍色倉鼠抓著一朵小花望著大海，似乎在等待離開的粉紅色小倉鼠。
ID“紀夏大大永遠的神”又留言了：這都畫的什麽鬼東西？
紀夏的大號也更新了。他畫了一個女孩的背影。
ID“紀夏大大永遠的神”在下面留言：紀夏大大永遠的神！畫得好好看！大神！請接受我的膝蓋！
時箋很想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這個“紀夏大大永遠的神”知道那個“貓咪飯盆裏的性感倉鼠”就是偶像紀夏的小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微信提示音。
是紀夏。
——時箋，你沒受傷吧？
——時箋，不要亂跑，那麽晚了，會受傷的。
紀夏也從別人那裏知道了今天晚上的事。
拿著手機，時箋沈思許久，洗漱，思考，然後才回覆：“很好。沒關系。很順利。”
已經是淩晨兩點。
紀夏應該睡了。
微信提示音。
——時箋，我愛你。我不希望你受任何一點點傷。
——謝謝關心。
有些問題，有些話，依舊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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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課間操，她看見校長和幾個家長在學校大門外說話，校長神情古怪，家長們明顯分作兩派，啞著嗓子爭吵不休。
只要是學校便會有家長來鬧，楊陽也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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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級升入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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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的班主任呢？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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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為什麽不報警？”
“兩方都是未成年，受害者又自己覺得丟人現眼。”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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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同寢室的女生為什麽不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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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時又遇見了。他理了一個漂亮的發型，上過高中，讀過專科大學，騎著新買的摩托車，穿了一件加毛的黑色皮夾克。看見我，一臉不屑。到處都有壞種子，但自己遇見與聽說，是兩件事。”
“那女生班主任，不管？”
“沒管。在班主任的帶領下，這件事被壓了下來。直到一年後才被人知道，這時候再想做點兒什麽已經晚了，時至今日，只有我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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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陽說：“你問我性教育怎麽做。我也說不清楚，我只知道這種事情許多學校都會發生，許多女生都會遇見，即便走入社會也擺脫不了。而每個老師的做法不同，但有一點——我一直告訴我班小姑娘，但凡遇見那種混蛋，不要害怕，使勁叫，使勁喊救命，拿起寢室裏一切能當武器的東西，打！別怕，天塌下來老娘撐著！報警！永遠不要私了！你沒做過，憑什麽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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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那人就要跑了，楊陽也趕來，三兩腳狠狠踢在那人身上，一邊踢，一邊呼救，與時箋一起，雙手並用將那人狠狠壓在地上。
兩人一道用力，將那人拖起來。
看不見臉。這被抓的偷窺犯眼見逃不掉，便用寬大的外袍將臉緊緊遮住。
貼著山腳，縮成一團。
“喲，這時候害羞了？趴在女廁所外，偷女老師內衣和絲襪時怎麽不害羞？”楊陽舉著柴棒，笑罵。盯著那人的臉，忽然吸了一口涼氣，陷入沈思。
時箋扭傷了手，在抓扯中摔了一跤。手疼，膝蓋疼。忍著疼找回手機，將手電光開到最亮，用力搖晃，驚擾夜空。
貢波也循著電光找了過來。照了眼那個人。“卓瑪她們似乎找不到路了，小麗麗好像扭了腳。”
時箋趕緊去接。楊陽陪著她。
沒走幾步，便聽見貢波那裏傳來腳步聲。
“貢波！你怎麽能把他放了！”
貢波沒有說話。
時箋想想楊陽之前那一瞬間的猶疑與猜測。
被抓的那個人——應該是學校的學生。
或者說，至少是學校以前的學生。
問楊陽，她也說記憶中的確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所以貢波給了那個人一次機會。
“可誰給我們機會，這麽大晚上，這麽冷，我們終於抓住了人，誰安慰我們？”
小麗麗發了一條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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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麽辛苦，你和楊陽姐那麽努力抓到的犯人竟然被他放跑了，我不高興！憑什麽不說！”小麗麗對時箋說。“學生，那不就是未成年？不好辦。你有什麽辦法？時箋？”
時箋想想：“你說，收買一個未成年人幫忙揍人的結果是什麽？”
小麗麗：“去河對門派出所同孟所長聊天？”
回到家中，已是淩晨。
抓捕偷窺狂卻失敗的事雖讓時箋不太開心，卻也沒有讓她太過煩躁。既已經知道犯人是誰，總有一天抓得回來。
躺在床上，腦中冒出楊陽說的那些話。
我不要做那樣的老師。
我不要做害怕自己收到多方苛責所以選擇息事寧人的老師。
翻身，想到暴力，她忽然想到紀夏的那副畫。
還有紀夏說的那些話。記憶中，紀夏還是頭一次畫那樣的畫。
也是頭一次，時箋希望自己的感覺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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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孟子輝。他問她在今天晚上的“抓捕行動”中可曾受傷。
——以後這種事還是先報警。
——所長大人，來不及。到處是山，到處是山溝，等你們過來已經跑遠了。
——聽說被放跑了。記得臉就行。
——記得也恐怕不行，是未成年。
孟子輝發來一串流汗的微信圖案。
時箋噗嗤一笑。即便是常年奔波一線、面對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毫不退縮的刑警，面對未成年犯人也會覺得很麻煩。
打開微博，今天紀夏的小號更新了一副畫。
藍色倉鼠抓著一朵小花望著大海，似乎在等待離開的粉紅色小倉鼠。
ID“紀夏大大永遠的神”又留言了：這都畫的什麽鬼東西？
紀夏的大號也更新了。他畫了一個女孩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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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箋很想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這個“紀夏大大永遠的神”知道那個“貓咪飯盆裏的性感倉鼠”就是偶像紀夏的小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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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紀夏。
——時箋，你沒受傷吧？
——時箋，不要亂跑，那麽晚了，會受傷的。
紀夏也從別人那裏知道了今天晚上的事。
拿著手機，時箋沈思許久，洗漱，思考，然後才回覆：“很好。沒關系。很順利。”
已經是淩晨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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