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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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番外
當朝太傅的大婚，是隆重而熱鬧的。曉夏從沒想過這輩子能見到這麽多人，幾乎比最熱鬧的花燈節見到的人還要多。而更要緊的是，人人都知道這是李綿澈的婚事，因此無一人敢做出逾矩的事來，所以熱鬧，卻不落俗。
顧輕幼在集福院上妝，以孟夫人和睢王妃為首的婦人們圍在左右，林馥兒亦領著幾位少女站在一旁。就連林桂兒和高璃月這樣不受待見的貴女們此刻也到了，只是被遠遠安排在了後頭。
高璃月與母親一道站在那，遠遠只能瞧見顧輕幼閃耀的鳳冠。而旁邊姑娘們七嘴八舌的話語卻幫她補全了看不清的部分。
“你們看那霞帔外面的珍珠，用的一水都是華貴碩大的東珠，一顆就是千金之數。”“那裙擺上的紗也是鮫紗，一旦有光照在上面，便泛著五彩的光，好看極了。”“那冠上的紅寶石就更難得了，並不是咱們尋常所用的碎寶石，而是用一整顆紅寶石雕琢而成的。”
“真好看。”人群錯開間，高璃月總算能看見半個人影，只見眾人圍觀之下，當中的少女容色妍麗，滿身的珠光寶氣。高氏在旁惱火又嫉妒，卻完全不敢言語，因為身邊站著的一水都是當朝命婦，但凡自己此刻多說一句顧輕幼的壞話，澤兒的前程可就徹底毀了。
雖然現在已經毀得差不多了……
這話不是高氏自己說的，而是前些日子婆家和娘家親戚們一道上門來說的。所有人都說好好的孩子被自己害成了今日這模樣，往後徹底失了科考的機會，更別提殿試，只能勉強用這回的考績入仕。
高氏起初還覺得眾人的話不公平，可直到自己的兒子站在面前，說出那些怨恨的話，她才明白，從一開始就是自己做錯了。若自己當初不貪財去打顧輕幼的主意，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而如今，一切都無法挽回不說，連自家女兒的前程都耽誤了。不怪璃月此刻眼底一片羨慕，高氏自己也覺得對不起女兒。前些日子為了響應賀州考生，自己不惜將給女兒準備的嫁妝全都交給了澤兒，以期能通過邀買人心，讓更多的人加入到鬧事的行列，最終獲得重開會試的機會。
可誰能想到，那李太傅的動作迅速而狠辣，一邊撫平了人心，一邊鎮壓了鬧事。那銀子自然也打水漂似的白白扔給了數百名考生。
以至於今日，自己的賀禮都寒寒酸酸的，被身邊的幾位命婦好一頓嫌棄。
“別瞧了，咱們早點走吧。”高氏心疼地看了一眼女兒道。高璃月搖搖頭，看向自己的母親道：“我們再呆一會吧，一會入了席，女兒乖巧些，娘您嘴甜些，或許人家待咱們高家能好一些。到時候，沒準弟弟和我的前程都多一重指望。”
“你……”望著女兒成熟的眼神，高氏的心裏更酸了。她的個子高些，比女兒看得更清楚，同樣的年紀，人家顧輕幼的眼神裏卻盡是單純和靈動，顯然是無憂無慮慣了的。這樣的對比，讓她更覺得自己這個娘親當得實在太不合格了。
“真沒想到顧輕幼能嫁給太傅大人。”林桂兒看了一會顧輕幼的打扮，忍不住推了推身邊的陳花意道：“妹妹，你不覺得有悖倫理綱常嗎？要知道，她從前可是把太傅大人叫小叔叔呢。”
“不會吧。”陳花意並不了解顧輕幼的事，只是奉母親之命前來賀喜，偏偏嫂子纏著自己也要同來，她才勉強帶她來了。只是，她如今也知道嫂子糊塗，因此對她也不過爾爾，此刻聽了這話，也只是敷衍地答應了一句罷了。
旁邊的魏姑娘聽不下去，白了林桂兒一眼道：“副尉夫人又到這來泛酸了？”
林桂兒被搶白一句，臉色不由得難看起來，咬咬唇道：“我才沒有，我說的是實話。怎麽，他們自己丟人，還怕我說不成？”
魏姑娘嗤笑一身，看著陳花意正色道：“我看不慣她這般詆毀旁人，可得跟你說明白了。馥兒跟我說過，人家顧姑娘是太傅大人救命恩人的義女，從前是出於禮數叫一句小叔叔，可沒半點幹系。你家嫂子這話要是傳出去，只怕你們陳府上下的小命都不保了吧。”
陳花意如今管家又理事，早比從前更懂事大方，此刻聽見這樣的話，才知道嫂子是又犯了老毛病。她氣得直咬牙，一把扯住了林桂兒的胳膊道：“嫂嫂你安生些吧，真要讓我哥哥休了你嗎？”
“你這話什麽意思？”林桂兒頓時臉色一慌。
陳花意本不想說這事的，畢竟哥哥也只是隨口念叨一句，反倒是母親的意願更強烈些。
林桂兒哪裏還敢再關心顧輕幼的事，趕緊拽住陳花意的袖口道：“好妹妹，你哥哥跟你說什麽了？怎麽好端端的就不要我了呢？”
“好端端的？”陳花意終於被勾起火氣來。“嫂子你做買賣賠了也就罷了，這都是小事。可你如今將整個睢王府都得罪了不說，還整日大筆大筆地花銀子。自己的嫁妝花完了，就開始惦記中饋裏的銀子。好嫂子，我都替你補了多少個洞了。再說我哥哥那，你可曾對他上過一日的心嗎？所以，我真是不明白，你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議論別人？”
“噢，原來是自己的日子過不好，才會講別人的壞話。”魏姑娘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將慌張無措的林桂兒扔在了原地。
前頭，顧輕幼已然上妝完畢，顧七昶站在門前噙著兩泡眼淚迎了，便笑著將她送入了前廳。按照大譽的禮俗，新娘是不必蒙蓋頭的，只用一把團扇遮面即可。
在孟夫人的攙扶下，顧輕幼徐步走向了前廳，看見了自己的小叔叔。人群之中，他依然是最耀目的那一個。
周遭的氣度生生讓所有人看上去都矮上一截，唯有他朗然立於廳內，一襲繡海馬紋玄色錦衣，宛若謫仙降世。而他眉宇間原本是淡淡的，只等看見自己，才多了一絲溫柔。
旋即便是敬茶的環節。李綿澈到底給了李彥幾分薄面，讓他坐在了上首。而李彥顯然也十分珍視這次機會，滿面戰兢不說，臉上的笑意也未曾淡去半分。
“快起來快起來。”等到吃過二人的茶，他慌忙道，仿佛那地上擱了什麽炭火似的。隨後，他又趕緊扯過身邊妝容簡單的李錦欣，暗中用力道：“叫小叔叔小嬸嬸。”
小叔叔自是叫得出口的，可小嬸嬸三個字卻像是要了李錦欣的命一般。
“叫啊。”李彥面上僵硬笑著，袖口裏的手忍不住擰了自家孫女一把。李錦欣吃痛之餘，總算是強忍著心頭的怨恨與嫉妒，開了口。
“小嬸嬸。”她眼神狠狠盯住地面，咬緊了牙關。她何嘗不知道，這一句小嬸嬸之後，顧輕幼這輩子都是自己的小嬸嬸了，而自己也再不能做出半點對她不利的事。
“小嬸嬸。”聽著顧輕幼沒開口，她只能又喊了一遍。這一遍過後，她的心才徹底死了。無論有多替小叔叔覺得不甘，無論有多恨她拋棄了言皓哥哥，往後都只能被壓在心底了。
禮官高聲唱了禮成，李綿澈眼底的笑意更濃，慢慢目送著孟夫人將顧輕幼送進了洞房之中。
洞房裏就安靜多了，除了曉夏和素玉並沒有旁人在。
“姑娘真好看。”
“姑娘以後多穿大紅色吧，不比穿淺顏色差呢。”
二人七嘴八舌點評。
顧輕幼忍不住嘆了口氣，哀怨道：“我從中午就沒吃東西呢，你兩就知道好看，怎麽不知道我好餓？”
曉夏聞言撲哧笑了，趕緊從旁邊的桌子上端過一碟點心道：“是我們兩個糊塗了。姑娘嘗嘗，這點心是我娘親起大早親自做的呢。”
那點心的味道是好，就著曉夏的手咬了一口，只覺得軟糯甘甜，而再咬一口，又有蛋黃的香氣濃郁而出，極大地滿足了受了一下午委屈的胃。
“姑娘慢慢吃吧，太傅大人至少也要半個時辰才能過來呢。”素玉掩唇笑著。
而不等曉夏再繼續打趣，外面很快傳來晚淮的聲音。“姑娘，假傳太後娘娘旨意的人到了，大人說請姑娘見一面，再告知大人如何處置便是了。”
“是那個小太監？”素玉挑挑眉。“大人要您見他幹什麽？”
顧輕幼還未回答，外面傳來的卻是一道熟悉的女聲。她側眸稍稍尋思了一下便想起來，這聲音是當朝長公主趙淺羽。
果然，很快進門的是一位容色蠟黃的女子，她一身紫衫，發髻微蓬，頗有些風塵仆仆的模樣。見到顧輕幼，她眼底燃起熊熊妒火，但更多的卻是無奈與絕望。
“竟然真的是你，綿澈真的娶了你。”趙淺羽跌坐在地上，連日來身心俱疲的趕路，讓她早已不剩什麽體力。
“你們出去吧。”顧輕幼聲音輕輕地，沖著素玉等人說道。
曉夏猶豫了一瞬，但還是被素玉拽出了門。
“早知會是這個局面，可我還是不甘心，還是想來看一看。”趙淺羽的眼尾無力地上挑著，指甲上特意鑲嵌了茉莉花。“綿澈甚至不想見我，他把我交給你處理。真可笑啊，我竟然落在你的手裏。”
“小叔叔說，假傳太後旨意，是死罪。”顧輕幼柔聲道。
看著那張日漸嬌美的面龐，趙淺羽自知不敵，可她也真的想不通，為什麽自己堂堂公主，卻沒比過眼前這個鄉下來的丫頭。
她嗤笑著，滿臉絕望道：“我既然做出這件事來，就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我只是想在臨死之前見綿澈一面而已，不曾想，他竟然見都不見我。罷了，這或許就是我的命吧。所以顧輕幼，你要怎麽樣？把我送到皇弟那，母後那？我知道，以我從前犯下的累累錯事，他們決計不會原諒我了。還是說，你會直接拿我報仇洩憤？以李綿澈對你的寵愛，只怕你直接殺了我，他也不會說什麽吧。”
可出乎趙淺羽預料的，眼前的少女伸著水蔥似的手，遞給自己一碟點心，曼聲道：“這件事就這麽過去吧。”
“你什麽意思？”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假傳太後旨意一事，大約只有我們與祁府知曉。祁府那邊我讓小叔叔打點一下，這件事不會傳揚出去的。”
“你……你會有這麽好心？”從前何等驕傲的長公主，此刻卻如破落婦人一般，眸色冷淡，言語惡毒。
“我答應過一個人，遇事的時候要幫你一回的。”顧輕幼慢慢挑出衣裙上一根不知何時被劃破的金線。
“我要說話算話呀。”她的聲音曼妙而優美。
“什麽人？綿澈？”趙淺羽眼底閃過一絲希望。
可顧輕幼很快否定地搖搖頭，看向趙淺羽道：“是青鳶。”
“青鳶？”趙淺羽心中猛地一顫。
“是啊。”顧輕幼看著趙淺羽笑了笑，目光又拉向窗外的玉竹道：“我想，或許你還是做對過什麽事的，所以青鳶才願意為你付出。”
青鳶，提起青鳶，趙淺羽的愧疚在一瞬間到達了頂峰。“我沒對她好過。”她盡力讓自己顯得漠然。
“可青鳶不是這麽說的。”顧輕幼又遞給她一盞茶。“青鳶說，大約公主你自己都記不得了，有一年下大雪，天寒地凍，所有糧食菜蔬都運不進譽州，唯有宮裏和公主府還算寬裕。那個時候，你讓人送了不少吃食給青鳶的爹娘。這件事，她記了很久。”
“我，我也只是無意之舉罷了。”趙淺羽心裏大慟，雖然語氣仍強硬，卻已難掩眼中的懊悔。
“義父說，幫人一次，別人會記一輩子。害人一次，別人也會記一輩子。”
“長公主，其實我一開始是很喜歡你的。”看著趙淺羽不說話，顧輕幼繼續真誠道。“我想很多人都跟我一樣，是曾經喜歡過你的。可你把這些喜歡全都推遠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活著，是很寂寥的事呢？”
“我……”趙淺羽雖然不願意，卻也不得不承認，顧輕幼的話說中了自己的心。其實自從假傳那道旨意之後，她就越來越後悔。只是，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去挽回，去重新做自己。
“人活著，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呀。”顧輕幼的肌膚沒有半點瑕疵，笑意輕盈。“但這句話的前提是，那些別人，是與自己無關的人，而不是身邊那些深深在意自己的人。長公主，你覺得呢？”
半晌的猶豫，趙淺羽卻還是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綿澈喜歡你哪裏？”
“我沒問過小叔叔喜歡我什麽。”顧輕幼有些羞赧，聲音放得更輕了一些。“可我知道他喜歡我，我很珍惜這一點。我想，這就足夠了。”
目光從她烏黑的睫毛慢慢滑落到她修長的脖頸，纖細的腰肢，再到綴著鮫紗的裙裾。趙淺羽臉上的神情漸漸從深思變成了苦笑。
長長的一聲嘆氣後，她終於開了口。“你是配得上綿澈的。”
顧輕幼莞爾一笑，月下花顏，格外迷人。
趙淺羽垂下頭，傷感愈濃，半晌幽幽起身，重重地沖著顧輕幼磕了個頭。“對不起，我一開始不該刻意針對你。”
再次磕頭。“對不起，上回李彥那，也是我給了他一道失傳美食的方子，讓他撮合你和那位宋公子的婚事。”
再三磕頭。“對不起，上回假傳旨意的事，也是我所為，還好，沒有耽誤你與綿澈的婚事。”
再四磕頭。“你替我向綿澈說句對不起，從前的事，都是我的錯。也請他安心，我會去找皇帝領罪的。”
這些話說完，她沒等顧輕幼再回應，默默從地上站起，扭頭離開了房間。淡紫色的背影孤絕而落寞，浸滿了濃濃的愧疚。
“輕幼。”李綿澈進門的時候，身上染著酒香，但顯然十分清醒，半點醉態都不曾有。
卸過簪環的顧輕幼就坐在那好好地吃著點心，聽見他的聲音，笑了笑。他走過去將人攬在懷裏，一低頭聞到她發間的香氣，忍不住輕輕吻了吻。
“癢。”她像小貓兒一樣掙紮出來，撂下手裏的點心，帶著幾分嬌羞，走到水盆旁，慢慢浣起了手。
那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山中歲月。李綿澈記得，自己睜開眼看見的便是這樣的一幅場景。白皙的側臉，細瘦的腰肢，輕輕浣著手，撩起清脆的水聲。
從小到大，沒人知道自己的生辰究竟是哪天。所以李綿澈幹脆把自己的生辰定在了被她救起的那一天。
也就是說，數年前的今日，正是二人初見的日子。
夜深了，蠟燭的光漸漸淡了。二人靠在一處，細長的影子落在身後的五福錦被上。“小叔叔。”她聲如蚊吶，任由烏黑的發絲披在肩上，再昂起下巴，一雙水潤的眼眸便躍入他的眼簾。
“嗯。”他輕聲應了。
夜濃了，皎潔的月光灑滿大地。外面響起幾聲悅耳的鳥鳴，與飛舞的竹葉共譜一曲樂章。“小叔叔。”她聲如哀求，雪白的雙肩微微縮起，下巴輕點，一雙含情的眼眸欲罷難休。
“嗯。”他低啞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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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朝太傅的大婚，是隆重而熱鬧的。曉夏從沒想過這輩子能見到這麽多人，幾乎比最熱鬧的花燈節見到的人還要多。而更要緊的是，人人都知道這是李綿澈的婚事，因此無一人敢做出逾矩的事來，所以熱鬧，卻不落俗。
顧輕幼在集福院上妝，以孟夫人和睢王妃為首的婦人們圍在左右，林馥兒亦領著幾位少女站在一旁。就連林桂兒和高璃月這樣不受待見的貴女們此刻也到了，只是被遠遠安排在了後頭。
高璃月與母親一道站在那，遠遠只能瞧見顧輕幼閃耀的鳳冠。而旁邊姑娘們七嘴八舌的話語卻幫她補全了看不清的部分。
“你們看那霞帔外面的珍珠，用的一水都是華貴碩大的東珠，一顆就是千金之數。”“那裙擺上的紗也是鮫紗，一旦有光照在上面，便泛著五彩的光，好看極了。”“那冠上的紅寶石就更難得了，並不是咱們尋常所用的碎寶石，而是用一整顆紅寶石雕琢而成的。”
“真好看。”人群錯開間，高璃月總算能看見半個人影，只見眾人圍觀之下，當中的少女容色妍麗，滿身的珠光寶氣。高氏在旁惱火又嫉妒，卻完全不敢言語，因為身邊站著的一水都是當朝命婦，但凡自己此刻多說一句顧輕幼的壞話，澤兒的前程可就徹底毀了。
雖然現在已經毀得差不多了……
這話不是高氏自己說的，而是前些日子婆家和娘家親戚們一道上門來說的。所有人都說好好的孩子被自己害成了今日這模樣，往後徹底失了科考的機會，更別提殿試，只能勉強用這回的考績入仕。
高氏起初還覺得眾人的話不公平，可直到自己的兒子站在面前，說出那些怨恨的話，她才明白，從一開始就是自己做錯了。若自己當初不貪財去打顧輕幼的主意，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而如今，一切都無法挽回不說，連自家女兒的前程都耽誤了。不怪璃月此刻眼底一片羨慕，高氏自己也覺得對不起女兒。前些日子為了響應賀州考生，自己不惜將給女兒準備的嫁妝全都交給了澤兒，以期能通過邀買人心，讓更多的人加入到鬧事的行列，最終獲得重開會試的機會。
可誰能想到，那李太傅的動作迅速而狠辣，一邊撫平了人心，一邊鎮壓了鬧事。那銀子自然也打水漂似的白白扔給了數百名考生。
以至於今日，自己的賀禮都寒寒酸酸的，被身邊的幾位命婦好一頓嫌棄。
“別瞧了，咱們早點走吧。”高氏心疼地看了一眼女兒道。高璃月搖搖頭，看向自己的母親道：“我們再呆一會吧，一會入了席，女兒乖巧些，娘您嘴甜些，或許人家待咱們高家能好一些。到時候，沒準弟弟和我的前程都多一重指望。”
“你……”望著女兒成熟的眼神，高氏的心裏更酸了。她的個子高些，比女兒看得更清楚，同樣的年紀，人家顧輕幼的眼神裏卻盡是單純和靈動，顯然是無憂無慮慣了的。這樣的對比，讓她更覺得自己這個娘親當得實在太不合格了。
“真沒想到顧輕幼能嫁給太傅大人。”林桂兒看了一會顧輕幼的打扮，忍不住推了推身邊的陳花意道：“妹妹，你不覺得有悖倫理綱常嗎？要知道，她從前可是把太傅大人叫小叔叔呢。”
“不會吧。”陳花意並不了解顧輕幼的事，只是奉母親之命前來賀喜，偏偏嫂子纏著自己也要同來，她才勉強帶她來了。只是，她如今也知道嫂子糊塗，因此對她也不過爾爾，此刻聽了這話，也只是敷衍地答應了一句罷了。
旁邊的魏姑娘聽不下去，白了林桂兒一眼道：“副尉夫人又到這來泛酸了？”
林桂兒被搶白一句，臉色不由得難看起來，咬咬唇道：“我才沒有，我說的是實話。怎麽，他們自己丟人，還怕我說不成？”
魏姑娘嗤笑一身，看著陳花意正色道：“我看不慣她這般詆毀旁人，可得跟你說明白了。馥兒跟我說過，人家顧姑娘是太傅大人救命恩人的義女，從前是出於禮數叫一句小叔叔，可沒半點幹系。你家嫂子這話要是傳出去，只怕你們陳府上下的小命都不保了吧。”
陳花意如今管家又理事，早比從前更懂事大方，此刻聽見這樣的話，才知道嫂子是又犯了老毛病。她氣得直咬牙，一把扯住了林桂兒的胳膊道：“嫂嫂你安生些吧，真要讓我哥哥休了你嗎？”
“你這話什麽意思？”林桂兒頓時臉色一慌。
陳花意本不想說這事的，畢竟哥哥也只是隨口念叨一句，反倒是母親的意願更強烈些。
林桂兒哪裏還敢再關心顧輕幼的事，趕緊拽住陳花意的袖口道：“好妹妹，你哥哥跟你說什麽了？怎麽好端端的就不要我了呢？”
“好端端的？”陳花意終於被勾起火氣來。“嫂子你做買賣賠了也就罷了，這都是小事。可你如今將整個睢王府都得罪了不說，還整日大筆大筆地花銀子。自己的嫁妝花完了，就開始惦記中饋裏的銀子。好嫂子，我都替你補了多少個洞了。再說我哥哥那，你可曾對他上過一日的心嗎？所以，我真是不明白，你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議論別人？”
“噢，原來是自己的日子過不好，才會講別人的壞話。”魏姑娘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將慌張無措的林桂兒扔在了原地。
前頭，顧輕幼已然上妝完畢，顧七昶站在門前噙著兩泡眼淚迎了，便笑著將她送入了前廳。按照大譽的禮俗，新娘是不必蒙蓋頭的，只用一把團扇遮面即可。
在孟夫人的攙扶下，顧輕幼徐步走向了前廳，看見了自己的小叔叔。人群之中，他依然是最耀目的那一個。
周遭的氣度生生讓所有人看上去都矮上一截，唯有他朗然立於廳內，一襲繡海馬紋玄色錦衣，宛若謫仙降世。而他眉宇間原本是淡淡的，只等看見自己，才多了一絲溫柔。
旋即便是敬茶的環節。李綿澈到底給了李彥幾分薄面，讓他坐在了上首。而李彥顯然也十分珍視這次機會，滿面戰兢不說，臉上的笑意也未曾淡去半分。
“快起來快起來。”等到吃過二人的茶，他慌忙道，仿佛那地上擱了什麽炭火似的。隨後，他又趕緊扯過身邊妝容簡單的李錦欣，暗中用力道：“叫小叔叔小嬸嬸。”
小叔叔自是叫得出口的，可小嬸嬸三個字卻像是要了李錦欣的命一般。
“叫啊。”李彥面上僵硬笑著，袖口裏的手忍不住擰了自家孫女一把。李錦欣吃痛之餘，總算是強忍著心頭的怨恨與嫉妒，開了口。
“小嬸嬸。”她眼神狠狠盯住地面，咬緊了牙關。她何嘗不知道，這一句小嬸嬸之後，顧輕幼這輩子都是自己的小嬸嬸了，而自己也再不能做出半點對她不利的事。
“小嬸嬸。”聽著顧輕幼沒開口，她只能又喊了一遍。這一遍過後，她的心才徹底死了。無論有多替小叔叔覺得不甘，無論有多恨她拋棄了言皓哥哥，往後都只能被壓在心底了。
禮官高聲唱了禮成，李綿澈眼底的笑意更濃，慢慢目送著孟夫人將顧輕幼送進了洞房之中。
洞房裏就安靜多了，除了曉夏和素玉並沒有旁人在。
“姑娘真好看。”
“姑娘以後多穿大紅色吧，不比穿淺顏色差呢。”
二人七嘴八舌點評。
顧輕幼忍不住嘆了口氣，哀怨道：“我從中午就沒吃東西呢，你兩就知道好看，怎麽不知道我好餓？”
曉夏聞言撲哧笑了，趕緊從旁邊的桌子上端過一碟點心道：“是我們兩個糊塗了。姑娘嘗嘗，這點心是我娘親起大早親自做的呢。”
那點心的味道是好，就著曉夏的手咬了一口，只覺得軟糯甘甜，而再咬一口，又有蛋黃的香氣濃郁而出，極大地滿足了受了一下午委屈的胃。
“姑娘慢慢吃吧，太傅大人至少也要半個時辰才能過來呢。”素玉掩唇笑著。
而不等曉夏再繼續打趣，外面很快傳來晚淮的聲音。“姑娘，假傳太後娘娘旨意的人到了，大人說請姑娘見一面，再告知大人如何處置便是了。”
“是那個小太監？”素玉挑挑眉。“大人要您見他幹什麽？”
顧輕幼還未回答，外面傳來的卻是一道熟悉的女聲。她側眸稍稍尋思了一下便想起來，這聲音是當朝長公主趙淺羽。
果然，很快進門的是一位容色蠟黃的女子，她一身紫衫，發髻微蓬，頗有些風塵仆仆的模樣。見到顧輕幼，她眼底燃起熊熊妒火，但更多的卻是無奈與絕望。
“竟然真的是你，綿澈真的娶了你。”趙淺羽跌坐在地上，連日來身心俱疲的趕路，讓她早已不剩什麽體力。
“你們出去吧。”顧輕幼聲音輕輕地，沖著素玉等人說道。
曉夏猶豫了一瞬，但還是被素玉拽出了門。
“早知會是這個局面，可我還是不甘心，還是想來看一看。”趙淺羽的眼尾無力地上挑著，指甲上特意鑲嵌了茉莉花。“綿澈甚至不想見我，他把我交給你處理。真可笑啊，我竟然落在你的手裏。”
“小叔叔說，假傳太後旨意，是死罪。”顧輕幼柔聲道。
看著那張日漸嬌美的面龐，趙淺羽自知不敵，可她也真的想不通，為什麽自己堂堂公主，卻沒比過眼前這個鄉下來的丫頭。
她嗤笑著，滿臉絕望道：“我既然做出這件事來，就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我只是想在臨死之前見綿澈一面而已，不曾想，他竟然見都不見我。罷了，這或許就是我的命吧。所以顧輕幼，你要怎麽樣？把我送到皇弟那，母後那？我知道，以我從前犯下的累累錯事，他們決計不會原諒我了。還是說，你會直接拿我報仇洩憤？以李綿澈對你的寵愛，只怕你直接殺了我，他也不會說什麽吧。”
可出乎趙淺羽預料的，眼前的少女伸著水蔥似的手，遞給自己一碟點心，曼聲道：“這件事就這麽過去吧。”
“你什麽意思？”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假傳太後旨意一事，大約只有我們與祁府知曉。祁府那邊我讓小叔叔打點一下，這件事不會傳揚出去的。”
“你……你會有這麽好心？”從前何等驕傲的長公主，此刻卻如破落婦人一般，眸色冷淡，言語惡毒。
“我答應過一個人，遇事的時候要幫你一回的。”顧輕幼慢慢挑出衣裙上一根不知何時被劃破的金線。
“我要說話算話呀。”她的聲音曼妙而優美。
“什麽人？綿澈？”趙淺羽眼底閃過一絲希望。
可顧輕幼很快否定地搖搖頭，看向趙淺羽道：“是青鳶。”
“青鳶？”趙淺羽心中猛地一顫。
“是啊。”顧輕幼看著趙淺羽笑了笑，目光又拉向窗外的玉竹道：“我想，或許你還是做對過什麽事的，所以青鳶才願意為你付出。”
青鳶，提起青鳶，趙淺羽的愧疚在一瞬間到達了頂峰。“我沒對她好過。”她盡力讓自己顯得漠然。
“可青鳶不是這麽說的。”顧輕幼又遞給她一盞茶。“青鳶說，大約公主你自己都記不得了，有一年下大雪，天寒地凍，所有糧食菜蔬都運不進譽州，唯有宮裏和公主府還算寬裕。那個時候，你讓人送了不少吃食給青鳶的爹娘。這件事，她記了很久。”
“我，我也只是無意之舉罷了。”趙淺羽心裏大慟，雖然語氣仍強硬，卻已難掩眼中的懊悔。
“義父說，幫人一次，別人會記一輩子。害人一次，別人也會記一輩子。”
“長公主，其實我一開始是很喜歡你的。”看著趙淺羽不說話，顧輕幼繼續真誠道。“我想很多人都跟我一樣，是曾經喜歡過你的。可你把這些喜歡全都推遠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活著，是很寂寥的事呢？”
“我……”趙淺羽雖然不願意，卻也不得不承認，顧輕幼的話說中了自己的心。其實自從假傳那道旨意之後，她就越來越後悔。只是，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去挽回，去重新做自己。
“人活著，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呀。”顧輕幼的肌膚沒有半點瑕疵，笑意輕盈。“但這句話的前提是，那些別人，是與自己無關的人，而不是身邊那些深深在意自己的人。長公主，你覺得呢？”
半晌的猶豫，趙淺羽卻還是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綿澈喜歡你哪裏？”
“我沒問過小叔叔喜歡我什麽。”顧輕幼有些羞赧，聲音放得更輕了一些。“可我知道他喜歡我，我很珍惜這一點。我想，這就足夠了。”
目光從她烏黑的睫毛慢慢滑落到她修長的脖頸，纖細的腰肢，再到綴著鮫紗的裙裾。趙淺羽臉上的神情漸漸從深思變成了苦笑。
長長的一聲嘆氣後，她終於開了口。“你是配得上綿澈的。”
顧輕幼莞爾一笑，月下花顏，格外迷人。
趙淺羽垂下頭，傷感愈濃，半晌幽幽起身，重重地沖著顧輕幼磕了個頭。“對不起，我一開始不該刻意針對你。”
再次磕頭。“對不起，上回李彥那，也是我給了他一道失傳美食的方子，讓他撮合你和那位宋公子的婚事。”
再三磕頭。“對不起，上回假傳旨意的事，也是我所為，還好，沒有耽誤你與綿澈的婚事。”
再四磕頭。“你替我向綿澈說句對不起，從前的事，都是我的錯。也請他安心，我會去找皇帝領罪的。”
這些話說完，她沒等顧輕幼再回應，默默從地上站起，扭頭離開了房間。淡紫色的背影孤絕而落寞，浸滿了濃濃的愧疚。
“輕幼。”李綿澈進門的時候，身上染著酒香，但顯然十分清醒，半點醉態都不曾有。
卸過簪環的顧輕幼就坐在那好好地吃著點心，聽見他的聲音，笑了笑。他走過去將人攬在懷裏，一低頭聞到她發間的香氣，忍不住輕輕吻了吻。
“癢。”她像小貓兒一樣掙紮出來，撂下手裏的點心，帶著幾分嬌羞，走到水盆旁，慢慢浣起了手。
那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山中歲月。李綿澈記得，自己睜開眼看見的便是這樣的一幅場景。白皙的側臉，細瘦的腰肢，輕輕浣著手，撩起清脆的水聲。
從小到大，沒人知道自己的生辰究竟是哪天。所以李綿澈幹脆把自己的生辰定在了被她救起的那一天。
也就是說，數年前的今日，正是二人初見的日子。
夜深了，蠟燭的光漸漸淡了。二人靠在一處，細長的影子落在身後的五福錦被上。“小叔叔。”她聲如蚊吶，任由烏黑的發絲披在肩上，再昂起下巴，一雙水潤的眼眸便躍入他的眼簾。
“嗯。”他輕聲應了。
夜濃了，皎潔的月光灑滿大地。外面響起幾聲悅耳的鳥鳴，與飛舞的竹葉共譜一曲樂章。“小叔叔。”她聲如哀求，雪白的雙肩微微縮起，下巴輕點，一雙含情的眼眸欲罷難休。
“嗯。”他低啞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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