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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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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看他臉色染上了一層陰翳,眾人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裏消遣用的茶杯和吃食,也收起了閑逸的神情。泰煙怕戳到他的痛處,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他:“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周魚潤搓了搓手裏的帶子,把它纏在指間來回把玩,他聲音中帶著悲腔道:“年方二十,吾仍被家中護的太周全,天真的以為他們雖然幹著齷齪的行當,可心仍有一塊幹凈的地方。結果他們給吾吃食和水,不過是利用吾來做打開朝廷的入口,吾雖未正式當家,可身在周家,到底也跟朝廷的一些官員有所接觸,那些人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施舍了吾一點恩惠,可笑吾卻將那些小人當作泥沼中唯一救苦救難的菩薩一樣在心裏供奉著。”

泰煙瞇了瞇眼睛,低聲自言:“怪不得那山莊位置落的那麽刁,卻偏生有不少官員愛去坐坐。”

周魚潤繼續道:“他們將吾請去山莊內,當時的山莊因為位置偏僻,生意還很是蕭條。席上他們說出了要用那頓飯來交換吾所知道的全部朝廷官員的詳細住址及喜好短缺等消息,吾明白天下沒有白得的宴席,但萬萬沒想到他們要的居然是這個,而不是吾腹內的十車文墨。”

天騏聽著擠進來一句:“那你給他們說了嗎?”

周魚潤閉上眼睛,搖搖頭:“吾不想給,這些東西關乎那些官員的顏面,有些還會危及性命,吾當時雖然還不知曉他們究竟要做些什麽,但借人之短引客並非君子所為,吾自然看不上他們。再者當時吾手裏掌握的消息若是全給出去了,那便是拆了整個朝廷的臉,但那些人似乎早有預謀,他們當著當時山莊內所有客人的面,當場將吾的高傲和尊嚴,在身下輾成了爛泥。”

天騏有些沒聽懂當時發生了什麽,泰煙也在琢磨他話裏的意思,祁司辰攥緊袖子,肩膀止不住地劇烈顫抖著,他氣憤地開口:“他們……對你強行行了齷齪之事?”

秀麗清雋的公子低下頭,他不敢和面前的幾人對視,她們的眼眸清澈明亮,裏面裝著的是自己再也尋不回來的星辰,他低言:“山莊裏當時男子居多,他們當場喊了一堆漢子上來,強對吾行了斷袖之事,劇痛的折磨下,吾連那些秘密都沒能守住。那件事以後,吾再也沒能正眼瞧過自己,吾給父親和母親偷偷刻了兩塊牌位,卻不敢叩頭跪拜,吾辱沒了周家的門楣,吾洩露了朝官的信息,吾……”

“罪該萬死!”

他攥緊了手中的綢帶,身體忽然激烈地顫抖起來,晦暗不明的臉上有大顆的淚落下:“吾不配有周這個姓氏……”

黃色的綢帶被周魚潤死死按在懷裏,他將自己縮成一團止不住地抽泣,眾人腳邊的竹席開出一朵接一朵的雨花,窗外下起了雨,不知道上天是不是也在為這個男兒哭泣?泰煙擡起手想要安慰他,她想起自己的身份,又猶豫著將手縮了回去,天騏把一切看在眼裏,他上前,默不作聲地上前搭住周魚潤的肩膀。

窗外大雨傾盆,屋內男兒心悶。

周魚潤抽泣片刻,才停下來斷斷續續地繼續道:“吾被留在了那家山莊,他們也知道吾從此不會再逃了。那些人看吾生的秀麗貌美,將吾夜夜扮作艷麗的娼送給有斷袖之癖的頭客,還有山莊內的護院,那些人五大三粗不說,生的又猙獰醜陋,娶不到媳婦,便常常暗地裏尋吾發洩,還不準吾宣揚出去。吾恨過這個世間,也曾想一死了之,但吾每每想起家人曾帶給吾的溫暖,吾便又舍不得死了。”

他眷戀地用面頰蹭著手中的黃綢帶,又擡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泰煙:“吾知道周家被抄的事不能怪陛下,要怪就怪爹爹一時糊塗,朝堂之上人心詭譎難測……但吾時常還是想不通,吾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何會一夜之間從朱闊豪門淪落至此?”

“從前,人人都尊吾敬吾,見了面要畢恭畢敬地喚吾一聲:周家少爺。”

“後來,人人都懼吾避吾,見了吾就像見了個毒瘤,白日裏嫌棄吾,夜裏再將吾壓在身下狠狠地磋磨,吾的身子至今仍未恢覆,郎中說過,谷道若是修覆不好,吾便沒幾年可活了……”

一壺茶未飲完,雨未收,大家退出去了,給周魚潤留一些宣洩的時間。泰煙獨自走進來,問他:“你既生了棉花瘡,為何還要強吻我?”

站在窗邊獨自聽雨的周魚潤回眸,他眼圈通紅,眼裏浮起一絲疑問:“你怎知吾生了棉花瘡?”

泰煙皺著眉,直接伸手扯開了他的衣裳,綠色的繡荷外衣滑落,白色的中褲上方仍是熟悉的蛇虎紋身,泰煙冷靜地指著那一片紋身,擡眼,神色覆雜地看著他:“應該就生在這裏吧?我猜你這紋身是為了遮黴瘡才做的,我幾次見你平日裏穿衣服都是松松垮垮的不成樣子,我猜那些露出來的部分,該是你身上僅殘存的好地方了吧?我也是念過一些閑散醫書的,單只是谷道破裂的話,還不至於要了性命,你好窄的心眼,但從另一頭來說,被抄家後卻仍願意守住朝官的秘密,我實在看不懂你。”

周魚潤拾起衣服重新穿上,他看著窗外的雨,眼神死寂無波,唇卻在笑,神色綺麗又詭異:“沒錯,吾嫉妒殿下你,憑何你的父君抄了吾全家害吾落到那種狗一般的境地,你卻仍然日日高枕無憂,並且還被千人尊萬人捧?吾是故意吻你的,你就該跟著吾一樣生得滿身爛瘡一起死了才對!至於那些朝官,反正最後吾都沒有守住那些秘密,說再多又有何用?”

“吾不想恨你,但吾控制不了這顆作祟的心。”

說著,他轉過身來,沖泰煙擡起了手,試圖去觸碰她的面紗:“殿下,如今不過才入秋你就包成這樣特地前來尋吾,終究是也沒逃過麽?”

泰煙蹙眉退後一步躲開他的手,周魚潤想要再抓,泰煙細眸看著他道:“這與你無關,你最好住手,他倆可都在附近!”他沒再繼續伸手,而是撐著墻壁,突然譏諷地笑道:“殿下,你和那位北國殿下的婚約註定無法成,他已經背棄了你一次,心不在你這裏。”

“不許胡說八道!”

泰煙惱怒地瞪他,周魚潤卻惹人厭地繼續道:“周家被抄的那一晚,吾跪在未婚妻的家門前求她收留,吾等了好久大門終於打開了,她家人卻迎頭澆了吾一桶冷水。若說這緣分二字也當真是滑稽,多年以後,吾見到她帶著家仆前去山莊提人,她進山莊大門時,她那平日裏儒雅斯文的相公還在吾身上呢!殿下,吾最不信的,就是這世間無血脈維系的感情,尤其是女人的感情。”

“你跟他註定不會幸福,這是吾對你的詛咒。”

說完,泰煙被推出門外,祁司辰趕忙上前接住她,少年惱怒地瞪著面前冷著臉將門合上的周魚潤,就要擡腳再踹開門跟他理論。泰煙按住祁司辰,輕聲哄他道:“別跟他計較了,一個原先矜貴無比的公子,遇到這等事如今還能活著就已經是上天保佑了,莫要再繼續為難他給自己造孽了。”

祁司辰不滿地抱著泰煙道:“可是方才你們的話我也聽見了一些,那家夥咒我倆不會……”

他未說完的話被泰煙的手堵住,女郎笑著攥住他擱在自己腰間的手,道:“無礙,我們自己的事他又知道幾何?這個可憐的人是想尋個跟他惺惺相惜的人,又過不去自己心裏道德的那道坎,我徹底明白他當初為何要拉著我一起跳崖了。”

祁司辰聽罷想要問些什麽,他才剛啟唇,音節還未出來半個,天騏便用尾巴勾著屋頂的木頭將身子倒墜下來,搶先擠進話來道:“姐姐,為何他方才說那些人知道他不會再逃了?”

泰煙答:“因為於讀書人,尤其是這種世家仔細養出來的貴公子而言,傲氣被折斷了,就相當於讓他狠狠地死了一次,你在人間多待幾年,多交際一些人,應該就會懂了。”

天騏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泰煙既擔心又心情覆雜地看向緊閉的門,屋內周魚潤抱著那條黃色的綢帶躺在床上可憐地縮成了一團,洩露出自己最不堪的秘密讓他現在後知後覺地感到無助和恐慌,他害怕他們四處宣揚,害怕自己的名聲被變得更臭,他已經是一條死魚。他在不知不覺間哭著睡著了,淚流了滿褥,夢裏母親仍和舊時一樣,扯下這條常年綁著她濃厚黑發的綢帶,拴住了他身外小小的棉被,年幼的他躺在溫暖的繈褓內,被母親和父親溫柔地,緊緊地抱在懷裏,遠離了現在的一切危險和苦難。這條黃色的綢帶,是他和去世雙親的唯一連結。

當初他忍辱負重留在那家賭坊,靠著出賣自己的靈魂一步步做到了手握權柄的頭牌莊荷,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掀翻那個魔窟,將它罪惡的面目揭露給純潔的世人,他要害了他的地方和漠然觀望嘲諷他的東西們一起,墜入地獄!

所以那天,他白日之下劫持了嫡長公主。

雨還在下,泰煙三人站在回廊下看著陰沈沈的天,周魚潤躺在床上睜開了眼睛,他掰開床內側的機關,床板無聲地翻轉,周魚潤整個人掉進了黑漆漆的隧道裏。

此間——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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