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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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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碧荷,我問你一個問題。”

碧荷替泰煙簪好最後一枚金鳳簪,她滿意地看著鏡中靈動明艷的美人,笑著答道:“殿下請講,奴婢定知無不言。”

泰煙回頭看著碧荷,問她:“依你看來,風箏是拴著線好,還是斷了線好?”

碧荷捧著泰煙的臉左瞧瞧右看看,發現她的氣色略有些寡淡了,便拿來了一旁新制不久的胭脂紙。泰煙撿起最頂端的一片,放在桃色的唇下輕抿,碧荷看著自己的主子那雙唇染上了喜色,這才思忖著蹲下身子答道:“奴婢是個俗人,自認為風箏這等死物當然是被拴著好,若是線斷了,它定然是不知曉自己要去往何方的。”

泰煙心裏有些不滿意這個答案,眉也不自覺想往一處擰,只是還未等她有所動作,碧荷便搶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姑娘的手心雖然帶著不少繭,卻很是溫暖,將泰煙緊張得有些發涼的手也染上了薄薄的熱度,碧荷溫柔地看著她道:“奴婢不知曉殿下為何會問奴婢一個粗人這等問題,但是奴婢知道一點,殿下您昨夜定是未睡好,瞧您這手涼的。”

碧荷說著搓了搓泰煙的手,女郎白皙的手這才有了一點紅潤的色澤,是了,泰煙一緊張就會渾身發冷,這是只有貼身伺候自己的碧荷才知道的事。她垂下眼瞼,心裏突然升起幾分愧疚,碧荷於泰煙而言就像親姊妹一樣,從幼時起這個極負責任的姑娘便在她的身側一口水一勺飯的照顧著她直至長大,如今她卻要嫁人了,總感覺,有些什麽東西要悄悄變得不一樣了。

是什麽呢?

泰煙看著碧荷的眼睛,她伸手撫摸著她略有些粗糲的臉頰,突然想起前一日跪在自己馬蹄下的柯杏,那富貴的模樣,與在宮裏伺候自己時截然相反。泰煙忽然覺得有些迷茫,或許,自己一句話便隨意定下了別人的命運,是在造孽也說不定。當時自己問起,祁司辰還說她是得到消息後便立即趕去尋他救自己了,雖然不知道那姑娘是如何得到的消息,又是從哪裏問出祁司辰住處的,也不知她究竟背著自己做了什麽事,但總之,她算是救了自己一回。前日那樣冷淡的對她,是不是太過頭了?到底也是貼身伺候了自己好幾年的姑娘。

當時說下那樣絕情的話,已經沒有道歉的機會了,那就祝她一切安好,最終能求得自己所願吧!

也只有現在了,無論犯下多大的錯,身邊的這些人都會無條件的包容自己,只因為自己還是個孩子而已,嫁人以後,便再也不會被如此看待了吧?雖然討厭和人勾鬥的心政,但以後還是得慢慢學起來,離家之後便再不能如現在這般肆無忌憚的胡鬧了,亦不能做祁司辰的拖累。

女子嫁人前總是不安與憂愁的,就如同即將脫線的風箏,在空中搖搖欲墜,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會被命運引至怎樣一條路上。

泰煙看著碧荷打開的紅喜帕舒出一口氣,好在祁司辰是靠得住的,只要他在,自己……應當還是可以稍微做個無憂患小童的吧?

畢竟,他從未辜負過自己。

紅喜帕落在待嫁的新娘頭上,按照南國出嫁的一貫習俗,碧荷將泰煙扶到掛著紅帳的床上,然後關上全部的窗戶,再出去帶上門,屋內只留了泰煙一個人。屋門外每隔一段距離便放有一個火盆,火盆一直延伸到出雲宮的大門底下,那處是全院最大的一個火盆。

這些火盆新郎來的時候要全部跨越一遍,一為象征兩個人相識時的艱難險阻,二為考驗新郎娶屋內美嬌娘的決心,全部跨過去了,才能順利來到新娘面前,跨不過去便只能折返重來,直到成功為止。這還不算完,南國講究喜不落地,新郎需得在恰逢吉時打開新娘的屋門,錯過了時辰婚禮便只能另擇他日重新舉行。待新郎順利來到了新娘面前,門口的見證人詢問過新娘嫁娶的意願之後,若新娘點頭,新郎便需得在保證新娘全身上下任何一處,包括喜帕和衣裙在內俱不沾地的情況下,抱著新娘重新跨越火盆折返離開,只是這回跨不過去便無法再重來了,每失敗一個盆,便象征著二人日後的生活會多出一個坎。畢竟娘家人只能在女兒出嫁前為她不顧一切地攔住不合格的丈夫,卻沒辦法阻止已經被帶走的人身上行進出未知的可怕命運。

做出了選擇,便要自己負起責任了,這是嬴昊一直在教給南國百姓的道理。

這些火盆的數量和新嫁娘的身份有關,身份越是尊貴,火盆便擺的越多,泰煙是公主,又是公主之中最為尊貴的嫡長公主,想要娶這位天之嬌女,來人自然要有足夠的信心和膽量跨越無數艱難險阻,畢竟大門下的第一道坎,和離開時的最後一道坎,都已經是尋常人家所不能及。

祁司辰今日需要跨越的火盆,本該是從皇宮的大門正下方開始,但皇宮何其龐大,若真一個個跨過去,先不說時間上面連著兩三天都不夠用,單單是祁司辰的體力都撐不住,泰煙為此還跟嬴昊爭了足足好幾日,才將火盆的數量縮減到只在出雲宮內部擺放,為此小心眼的嬴昊還特意吩咐了制嫁衣的繡娘們,給泰煙的喜服弄了一個很長還很麻煩的拖尾,這下子雖然火盆的數量大減了,但光憑這層層疊疊的禮服裙,祁司辰都得費好一番力氣。

嬴老狐貍可是最愛看這種別人即使費力了也在他手裏討不到巧的事。

火花在出雲宮的院落內劈裏啪啦的燒著,跟宮人們此刻激動的心情一起沈浮再沈浮,大家一道等待著屬於公主的新郎親自前來迎接他的這塊珍寶。

泰煙心中激動夾雜著不安,她搓著雙手,抓緊了繡著金絲圓月的紅衣裙。只要再等一個時辰,祁司辰就會踩著巳時的鐘點推開面前的這扇門了,介時一早便守在門外的李公公會朗聲詢問自己願不願意嫁於他作妻,自己會不作猶豫地點頭,而祁司辰則會用他那雙健壯的臂膀抱著自己跨過外面一個又一個火盆,直至跨過最後最大的那一個……

掐著時辰,泰煙心裏愈發焦躁難耐:我的新郎官啊,你快來,距離吉時還有一個時辰,你快來,快來!煙兒就要等不及了!

計時的水漏一滴一滴流下去,眼看就要到吉時了,院內卻始終不見祁司辰的身影,宮人們開始竊竊私語,金華殿中等待許久的嬴昊也擰著眉,心中逐漸堆積起三尺多高的怒火。泰煙心中升起狐疑,濃濃的不安逐漸蓋過了一開始的喜悅和激動。她雙腳焦躁地點著地面,但出於對祁司辰的信賴,依然堅持選擇坐在房中耐心等待,她相信祁司辰一定會來。

可就在離吉時的鐘聲還差一刻鐘敲響的時候,出雲宮寢殿的大門卻被人猛地推開,泰煙以為是祁司辰來了,她急切地擡頭從喜帕底縫中分辨,卻看到碧荷神色焦急的跪在自己腳下,“殿下,方才有人趕來傳話,駙馬爺不見了!房中,僅留下一封信……”

因為有喜帕遮著臉,泰煙看不大清,碧荷高高舉起信件,將它遞到泰煙喜帕下方,泰煙這回看清了,信封上寫著煙兒親啟,看字跡確實出自祁司辰之手,她雙手顫抖著,心和聲音也跟著一起顫抖:“你們……莫非……”

泰煙猶豫一番,最終還是決定勇敢地面對眼前的事實:“……這是真的嗎,碧荷?”

碧荷沒有說話,隔著頭上的喜帕,泰煙看到她在自己身前呈著信封的那雙手在微微顫抖,在泰煙看不見的地方,碧荷的眼淚已經潤濕了身前的地石。

泰煙深吸一口氣,止住了要掉出眼眶的淚,她不能在碧荷面前哭,不能讓這些宮人發現她們的主子已經開始慌張了。她咬緊牙關拿起信封,低頭隔著喜帕打開了信件:

煙兒,前天在花坡,你問我你我並不同壽,待二十年後,你該何去何從?

當時並未作答,是因為這個問題其實早就在我心裏有了答案,此去一番,祁司辰許諾:定會趕在吉時之前回來,等我!

可是,此時距離吉時只剩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泰煙深吸一口氣坐回了床上,手中仍然握著信件,她用平淡的口氣吩咐碧荷:“出於,等吉時。”

碧荷擡起頭想要說些什麽,但是看到泰煙平靜的樣子,又不做聲地退了出去。門被重新合上,火盆依舊在燃燒,水漏一滴一滴地流過,陸陸續續吹來的風熄滅了其中半數,整個皇宮都在跟著水漏一滴一滴的等待巳時到來。

終於,鐘聲響起,新郎官卻並未如約出現在出雲宮的門前。泰煙站起身,緩緩地撕毀了手裏的信件,紛紛揚揚的紙屑像院中被熄滅的火盆中撲起的煙灰,人們聽到李公公在唱誦:“吉時已過,新人未至——”

火盆被陸陸續續的收走,碧荷聽到屋內有動靜,急忙沖進門,卻看到泰煙平靜的扯下了頭上繡著一對鳳凰的喜帕,她脫下身上的喜服往門外走去,臨出門前又回眸靜靜的看著碧荷:“替本宮疊好。”

金華殿內,嬴昊緊蹙著眉站在輿圖前,背後是摔了一地的茶盞和徹底被掀翻在地的龍案,在場的太監和官員們全部瑟瑟發抖的跪著,有的衣服都被澆濕了一半。嬴昊舉著手中那支小小的紅色旗幟,眸中的怒火就要溢出來:“全是廢物!這麽多人居然都沒識破這小子的陰謀,區區小兒竟敢如此猖狂,他們當朕的大南國都是死人嗎?吩咐下去,集結左翼軍隊,朕要親自端了祁家的狗窩!朕倒要看看,是何方孽障給那祁姓小兒的膽量,竟敢愚弄朕這堂堂一國之君!”

紅色的旗幟正要狠狠落在輿圖中的北國皇宮上方,門口卻突然傳來泰煙的聲音:“父皇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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