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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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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秦昭立在銅鏡前,一身黑色的長袍,她將腰帶和束袖紮緊,又在腰間細細拴上佩刀,側身一看,飛揚的馬尾掃過肩頭,秦昭微微一笑,對自己這副裝扮露出滿意的神色。

她唇線弧度飽滿,足足的女兒風情,可卻有一雙英氣十足的眉眼,眨眼之間仿佛寒芒閃過,這樣去辦案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大人!”她朝著鏡子拱手,顏色諂媚。

“起來吧。”她又換了個方向,將面色換作冷酷的模樣。

一時間,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忽的,耳畔傳來叩門聲,秦昭如臨大敵地整理著裝同表情,正正站好過後才朝阿嬌使眼色。

阿嬌得了允許,一把拉開房門,門口立著的,正是王又容同秦雨母女二人。

“小昭。”王又容拎著裙角跨過門檻,眼睛俶然一亮,圍著秦昭轉了一圈,一如往常地誇獎起來,“哎呦,真是俊俏模樣,這不就是除惡揚善的青天大老爺嘛。”

秦昭被她說得臉龐一紅,不由地緊緊盯著她眼睛:“真的?”

秦雨也微微笑著走進來:“母親誇你,還能有假?”

秦昭聞言愈發不好意思了,她將衣襟又理了理,拱手朝二人道別。中尉營催得急,這才歸家不過三日,就火急火燎地要她到任幹活,反觀秦雨她們,正式到任需到這月十五過後,還有不少閑散時候。

秦昭到時,恰巧遇到一群中尉營郎從府衙沖出,打頭之人正是傅回,他只一瞥,就認出了秦昭,眼中的不耐煩緩緩變作驚訝,於是招呼別人先走,自己留了下來。

“秦昭?”傅回皺著眉朝她走近,“果真是你!”他前些日子就聽師父講,營中前往書院,不虛此行,他費三寸不爛之舌,為營中爭得人才一人。

“一人?”秦昭難免驚呼出聲。

傅回撓著後腦勺,面色變得有些尷尬,昨日營中討論了半晌,還在猜測究竟是哪個大傻蛋能信了他們師父的胡言亂語,今日,這名叫“秦昭”的大傻蛋便從天而降了。

“傅回!”有人喊。

傅回連忙回過頭罵了兩句,想了想又折回來拉上秦昭:“不如你也一同前往吧,今日的事還算輕松。”

秦昭點點頭,連忙跟了上去。

眾人停在城郊一處祭壇前,原來是國師明日做法替聖上求壽,此處祭壇搭建頗費時日,今日恰好缺人,就把幾個好容易閑散下來的中尉營郎給叫了來。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發牢騷:“李副將愛做老好人,活兒都被我們幹了,他承著人家的情,得了好處也不分我們一些。”

“初來時還想著建功立業呢,得了,三四年了,不是救火就是抓賊,連京兆府尹的衙役,都過得比我們快活些。”

傅回咳嗽了兩聲,紛紛的議論聲緩緩小了下去,眾人擡眼望去,只見三層高的祭壇上香煙裊裊,有一白衣老者負手而立,身上環珮叮當,繁覆的外裳拖尾直垂下三級臺階,樣式啰嗦得沒話說。

他將手伸進香爐中,撚起一撮香灰,緩緩在指尖輾轉,沈思的面容中露出一絲不快。

身旁的道童敏銳,立時伏倒在地:“國師大人,從前慣常用的沈香屑是北地的,進來北地沙塵席卷,一時沒能運來,故此摻了些別處的……”說完,他膽戰心驚地擡頭打量國師的表情。

不料國師依舊面無表情,他輕輕揮手,香爐中的灰燼頓時一掃而空,他握緊的拳頭掩在長袖中,語氣依舊聽不出一絲情緒:“去我府中取。”

“是!”道童磕了個頭,急急忙忙地跑下臺階。

秦昭擡眼望去,只覺得國師大人一個老頭兒,還打扮成這花裏胡哨的模樣,好生奇怪,她不免多看了幾眼。

國師大人歷經兩朝,年輕時就跟著先帝打拼起事,他算無遺策,深受先帝仰重,建國之時不圖權錢,只願棲身道觀,如今再度出山,卻是因為聖上沈迷仙術,追求長生不老。

秦昭掰著手指,左算右算,心下不由一驚,她一面在人家的指揮下搬著東西,一面湊到傅回旁邊:“我的天爺,這國師大人今年得一百歲往上了吧?”

傅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確實是這樣,也正因此,聖上格外寵信國師大人,吃穿用度一應都是最好的,只怕連宮裏的皇子公主們都比不上。”

秦昭扁了扁嘴,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態,刻意求之,反而容易適得其反。

她放下手中的青銅香爐,擡頭間一張蒼老的容顏映入秦昭的眼簾,她心頭一顫,竟覺得這人有些莫名的熟悉。

老邁的國師大人偏頭,溝壑縱橫的面龐中渾濁的眼珠似乎緊緊地盯著秦昭。

秦昭也忍不住回望著他,看著他在道童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下臺階,而後在緩步輕移間露出墜在腰間的一個五彩斑斕的破爛鈴鐺。

“叮鈴——”鈴鐺發出聲響。

秦昭腦袋忽然轟的一下,背後起了一大片的雞皮疙瘩。

“小昭。”秦昭被忽如其來的輕輕聲音嚇了一大跳,回過頭,只見裴行遠正好在她身後。

“裴,裴大哥,你怎麽在……”

裴行遠微微一笑,朝她點了點頭:“我奉陛下之命,前來查看祭壇一應事宜,再將國師大人送回道觀。”他將輪椅往移前了幾步,同秦昭隔得愈發近了,“恰好又看到你在這裏,怎麽,你到中尉營上任了?”

秦昭拍了拍掌心的灰,咧嘴一笑:“是啊,東跑西竄,也算同我契合。”

裴行遠還欲再說什麽,他身後卻忽然冒出一個鬼影,臉色沈沈,像蒙了一層黑霧。

“裴公子,真巧。”

來人正是葉向洵,他身著廷尉司的青色長袍,腰間的白玉帶緊緊掐住他窄勁的腰身,他低下頭望了一眼裴行遠,面色不愉:“裴公子怎麽有空到祭壇來?”

“我……”

不等裴行遠回答,秦昭便搶先道:“裴大哥奉陛下之命……”

“哦——”葉向洵也不等她再說,而是自顧自地將裴行遠的輪椅推遠,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麽,葉向洵又撤回來拍了拍秦昭肩頭。

秦昭沒好氣:“幹嘛?”

葉向洵被她看著,囁嚅半晌,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以後別對誰都笑得那麽不清不楚的,容易讓人誤會。”他一面說,一面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別開臉去不看秦昭。

秦昭以為他又發什麽瘋,白了他一眼便繼續幹自己的事,本來打算問問他為何在此處,這下也給忘了。

“秦昭——”傅回立在遠處朝她招手,秦昭連忙回頭,咧嘴一笑過後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葉向洵立在原地,楞了半晌,這才氣呼呼地拂袖而去。

同傅回忙活了半晌,眾人終於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了營中,正值晌午,大家四散而去,紛紛執起筷子,從行囊中取出來時就備好的飯菜,快速地扒進嘴裏。

一時間,碗筷碰撞聲音不絕於耳。

秦昭傻了眼,堂堂中尉營,皇城腳下,居然連晌午飯也不供,誰知道他們是小氣還是窮。

傅回從行囊中取出食盒,正見秦昭兩手空空地立著,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他唉了一聲,朝她招了招手:“一看你就什麽都沒帶。”他又變戲法似的取出另一雙筷子,遞到秦昭手邊,“走,同我一起吃就是。”

秦昭臉上綻出笑來,屁顛屁顛地跟著傅回來到中尉營後方的巷子旁,這裏恰好有一處石牙子,傅回先過去,坐在上頭,滿足地喟嘆一聲。

秦昭走過去有樣學樣地坐在他身側,目光裏的疑色淡去,轉作驚喜:“我方才還道,你怎麽不在廳中用飯,原來這裏別有一番天地啊,涼快又自在。”

傅回打開食盒:“嘗嘗吧,我娘的手藝,誰吃了都說好。”

秦昭點頭,立時夾了一塊色澤豐盈,油亮水滑的東坡肉,緩緩遞進口裏,只覺得舌尖都是那肥美鮮香的味道,她重重點頭:“果真好,比我三嬸做的豬食好吃多了。”

傅回上下飛舞的筷子忽然慢了下來,他一楞:“豬,豬食?”

秦昭擺擺手:“我三嬸從前做飯就是這樣,紅的綠的,葷的素的,一籮筐全煮在一處,撒上鹽粒就出鍋,那味道……”秦昭嘖嘖兩聲,面色有些難看,傅回見狀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嘶——”談笑間,傅回猛然放下碗筷,快速地左右偏起頭來,他將擡不擡的手指在眼前躊躇,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

“怎麽了?”秦昭放下碗筷,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嘴角。

“應當是飛過來的沙塵迷了眼睛。”傅回仰頭,睜大雙眼,意圖擠出幾滴眼淚來。

秦昭不由分說地擡手用力扒開他的眼皮,湊近細看,而後快速地從懷裏摸出帕子,用尖角緩緩對準傅回眼白中那一點刺眼的黑。

“你,你不會把我眼睛弄瞎吧?”傅回吞了吞口水,下意識地想躲開。

秦昭立時扣住他肩頭,又再騰出手來,目光死死盯著傅回滿是淚水,血絲交加的眼睛:“別動,馬上就成。”

她小心翼翼地將手帕角遞進傅回眼中,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正好觸到那顆細小的黑色沙礫時,耳畔卻響起一個殺雞一樣的聲音。

“光天化日,你們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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