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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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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又容一聽,一顆心都要從胸膛裏飛出來了,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去,也探頭望進去,腦袋死死壓在秦昭頭上。

屏風後邊,裴行遠端著一杯快要見底的茶湯,向來波瀾不驚的面色上也出現了一絲裂縫。

他低低地咳嗽了一聲,舉袖攏住眉眼:“見過三夫人。”

他微微擡眼,將視線移到秦昭身上,聲音同三月的春水一樣柔和:“小昭。”

裴行遠臉上的笑意有些苦澀,他垂下頭顱,低聲道:“裴某還以為,自己要被忘記在這裏了。”

說到這裏,秦昭的臉漲得像豬肝一樣紅,她本想將匣子裏的東西給裴行遠看看,可方才發生那些事,她再給人家看什麽“定情信物”,實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我,我去將你的輪椅推來。”言罷她再不敢看裴行遠的臉。

王又容暗暗罵了秦昭,又滿臉歉意地望過去,一時腦子抽抽:“裴公子到府上怎麽也不說一聲呢,是我們款待不周了,哈哈。”

裴行遠楞了楞,又恢覆方才恭敬的模樣,一板一眼道:“是小昭邀我來的。”

他用詞可謂十分給秦昭面子了,他今日本在西市買字畫,幾乎是被劫到這裏來的。

王又容的笑僵在臉上,乖乖閉上了嘴巴。

裴行遠自然不可能再留下來用飯,他的小廝阿德憤憤不平地剜了秦昭好幾眼,推著他家公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幾人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這才敢大聲說話。

王又容再忍不了了:“你你你,你真是哪裏聽來的缺德主意,竟綁了他的小廝,撤了他的輪椅,將他置在屏風後頭。”她嘆口氣,“他定是從頭到尾都聽見了,你的春秋大夢也不必再做了。”

秦昭整個人像是被雨淋過一樣頹喪,縱是再鮮艷的衣裳,此刻也變得灰撲撲的,她垂著頭:“是我的錯,這一年像是瘋了一樣。”

她跑去旬陽老家挖出的信物,自是迫不及待要給裴行遠看,可是裴行遠見了她同老鼠見了貓一般。

她怕裴行遠不來,還怕裴行遠來了中途就跑了。

侍從阿嬌跟她說已將裴家公子請來府上了,她還十分驚喜,她還以為自己的堅持不懈打動了裴行遠石頭一樣的心,不料阿嬌卻道:“就是這個請有些特別。”

“特別?”她奇怪。

她當時若知道是這種特別的方法,還不如真的早早在祠堂被秦自明打成爛泥。

“你明白就好,我欲遣人送些歉禮去裴府,你以後就別去招惹人家了。”

秦昭默默地點點頭,想了一會兒,跑進側廳取了那個匣子遞給王又容:“三嬸,你將這個也一並送去吧,他見了,自會知曉我的意思。”

“你真去找了?”

秦昭點頭。

王又容打開匣子,只見其中躺著半截玉鐲,油亮瑩潤,光澤豐盈,她拿起來細細一看,果然在裏側瞧見一個小小的字。

裴。

王又容一楞,莫非之前秦昭掛在嘴邊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她自十五歲起就沒離開過京城,京城裴姓人家只此一戶,適齡的男子也只裴行遠一人。

秦昭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是,似乎只有我一個人記得那些事情,我有時候也懷疑或許是我做夢做得多了。”

王又容其實也挺喜歡裴行遠這個孩子的,除了腿疾,身上挑不出一點毛病。

倒是自家孩子……

“罷了罷了。”王又容合上匣子,“我給你送過去。”

秦昭點點頭,失魂落魄地走了。

*

可惜秦昭還沒來得及神傷多久,就聽到秦父秦自明即將從南疆歸京的消息,這下好了,她的少女情懷算是被徹底掐滅了。

才過了三日,就有門房來報侯爺回來了,秦昭在榻上再也躺不下去了,她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掰著手指合計了半天。

左不過跪幾天祠堂,小事而已,於是她滿懷信心地跳下床榻。

果不其然,秦自明回府第一件事,不是洗漱吃飯,而是命親衛將她拖去了祠堂,望著堂上整齊擺放的刑凳,秦昭頓感不妙。

她膽兒一顫,大驚失色,拔腿就要跑,她望著圍墻,飛身躍起,又穩穩立在墻頭,作勢就要逃走:“父親,女兒等父親氣消了再回來!”

思及此,她算了算,秦自明鎮守南疆,本是五年回京述職一次,這幾年來怎麽越發頻繁。

“來人,給我把這個孽障捅下來!”

秦昭聞言低頭一看,高墻兩側都是擡著竹篙的家丁,隨著秦自明一聲令下,他們便一齊將那竹篙往她腿腳上戳來戳去,哐哐響聲不絕於耳。

秦昭撇撇嘴,擡起腳尖靈活地避開,卻不料這墻頭上的瓦片滑得不同尋常,細細一聞,似有油味。

靴子在上頭打了幾個圈之後,秦昭滑下墻頭,摔了個四腳朝天,濺了滿身的泥。她望著眼前圍了一圈的竹篙,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家丁綁她時,秦自明洋洋得意:“你啊你,若你從那門裏跑出去,我還不一定能奈你何,可我知道,你就喜歡翻/墻!”秦自明又哼了一聲,“給我綁回去!”

秦昭眼睛掃過一路上垂手立著的仆婦,對這一切早就習以為常,父親還是這樣,也不知道顧及一下她的面子。

可今日似乎有些非同一般,堂上一家人整整齊齊,連平日裏總愛去游詩會,整宿整宿不歸家的三叔也來了。

秦自明那張臉氣得黑黢黢的,胡子顫抖,眉毛像著了火。他滿身的風塵仆仆,寬闊的身軀像堵小墻,他一開口,堂上的人都縮成一窩鵪鶉。

“跪下!”他聲如洪鐘,中氣十足。

王又容的一雙兒女聞言也忍不住顫抖一下,膝蓋軟了軟,差點也一同跪了下去。

秦昭順從地跪下去,不著痕跡地掩去裙下的護膝。

秦自明背過身去,給自家父親的牌位上了三炷香,才開始數落秦昭。

秦昭輕輕點頭,到這裏還是正常的流程,接下來,秦自明就會說。

“孩兒不孝,沒能管教好女兒。”

秦昭跟著輕聲細語,果不其然。

可秦自明忽的話鋒一轉:“她居然將葉家公子拒之門外,言語羞辱,妄圖拒婚,孩兒哪裏敢忘記父親的教誨同葉家叔父的恩情,今日收拾了這個不孝女,明日我們就將人接來府上。”

秦昭一楞,不由地向王又容投去求助的目光。

王又容咬咬牙,拔高聲音道:“不行!小昭絕不能同那樣的人結親!”

秦自明一楞:“什麽叫不能,當年,若非……”

“我知,可你是沒見到那葉向洵的嘴臉,我們已經夠粗鄙了,他道行比我們還要高,言語之間對小昭皆是鄙夷。”

“葉家叔父一個溫厚的人,怎麽會生出這樣的孫子,怕不是你看人家窮,心裏生了些偏見出來。”

“龍生九子呢!誰曉得他家哪裏出了岔子!且那人生得還沒有小昭高,樹墩子一樣,滿臉的麻子。”王又容幹脆破罐子破摔,“要他與小昭結親,我第一個不同意!”

秦自然聽了也有些糾結:“你此話可真,當年葉家叔父可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美男子,他的孫兒,果真生成那樣麽……”

“那天府裏多少人都見了,我若說的假話,就天打雷劈!且不說他樣貌,我最最不滿意的還是他的品行,這樣的人,雖說欺負不了小昭,可是能成天惡心她啊。”

秦昭點點頭:“父親,我覺得三嬸所言頗有道理……”

秦自明瞪她一眼:“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秦昭只得乖乖閉嘴。

秦昭聽他們在堂上你一言我一語,漸漸地有些困起來,她低頭把玩著衣帶,隨口道:“這親要我結也行,不過我後頭要找幾個好看的面首養在家裏,你們說怎麽樣?”

秦自明一聽,五官都皺起來:“你瞧瞧你說的什麽話,京城裏哪個閨秀是你這個模樣?”

秦昭仰頭:“我也不是閨秀啊。”

秦自明被她一噎,也不知說些什麽,只好別過頭去又同秦自然夫婦爭執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昭耳畔傳來一聲重重的音:“拖出去,給我狠狠打十五大板!”

說完秦自明便偏了頭不再看秦昭:“葉家對我們恩重如山,此番不給一個說法是過不去的。”

王又容眼裏差點就要落下淚來,秦昭母親去的早,這孩子幾乎是她看著長大的,平日裏可愛又解人心意,她捂著胸口:“二哥,你真下得去手,嫂嫂泉下有知,不知如何傷心。”

秦自明卻不理會屋裏的哭訴,而是徑自走到屋外,自己也趴到了刑凳上,沈聲道:“是我管教不周,理應同罰,如此,我受三十大板,秦昭,還不快滾過來!”

王又容抽噎到一半,秦自然給人順氣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由他的親衛程成掌刑,這人在軍中可是打軍棍的好手,從不偏私,怪不得秦自明今日把他叫了過來。

如此,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秦昭一楞,這下不虧啊,秦自明也挨了板子,還比她多。

秦昭被擡回屋裏的時候王又容同三姐秦雨都一路跟著。

醫官來給她上藥,王又容在旁邊像只火上的螞蟻,不停地踱來踱去。

“娘,別走了,小昭都要被你晃暈了。”

“我能不急麽,你二叔鐵了心要履行當年同葉家的婚事,可我們哪裏能看著小昭生生往火坑裏跳啊。”

秦昭喝下藥,趴在榻上,似乎並不在意這門親事,她思緒不停地飄遠,也不知道裴行遠有沒有看到那半截玉鐲。

“葉家只說同秦家女兒結親,並未指名道姓,不如這婚我來結。”秦雨面無表情地道。

王又容看著她這缺心眼的女兒,戳了戳她腦門:“不行!那怎麽行!你們兩個,一個也不行!”

兩人見秦昭兩眼放空,以為她心灰意冷,無力反抗了。

“小昭,你別急,總有辦法的。”

秦昭卻搖搖頭:“我不急。”她似乎打定了主意一樣,“父親不會任我同這樣的人結親的。”

末了,她又艱難地側過身子,用手臂撐著腦袋,一臉正色地問道:“那日我來得晚,錯過了大戲,這葉向洵,果真生得如此不堪嗎?”

王又容無奈地點頭。

“可三叔說葉家祖父是聞名鄉裏的美男子,按理說,葉向洵再難看,也難看不到哪裏去才對。”

王又容又回想起那天此人在堂上可惡的嘴臉,頓覺腹中翻湧,險些就要嘔出來了。

兀的,她忽然反應過來:“難道說,那葉向洵若是個俊俏公子哥,你便能同意了。”

秦昭嘿嘿一笑,沒心沒肺地嘟囔道:“若是能比裴大哥生得好,倒也不是不行……”

說完這句話,她的臉瞬時飛上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為了遮掩過去,她忍著疼痛手腳僵硬地又翻了個身,用脊背對著她們。

比裴行遠好看的人,她真的見過一個,只是一想到那人,她腦海裏都是晃人眼睛的白和隱隱作痛的後腦殼。

想到這裏,她擡手捂住紅得發燙的臉,心道還好父親不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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