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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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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鶴

清明前葉青玄答應了思今帶她回壽慈寺踏春,當日離開匆匆,也未曾和故人告別,況且近日精神也大好,想回去瞧瞧,同言玦商量後,言玦答應的也爽快,吩咐那幾日谷雨跟著便可以。

之後葉青玄匆匆收拾好行李,裝了些給住持和寺中姑子的金銀細軟,幾人在谷雨的護送下踏上了去京郊的路。一路上思今鬧騰,抓著葉青玄一個勁的問東問西。

“姨娘,那條河裏有魚麽?”

“姨娘,你看,小羊。”

“姨娘姨娘,我餓了。”

平姐姐揪著她的小耳朵囑咐她不許打擾葉青玄,見思今癟著小臉,葉青玄將她抱來懷中“平姑姑太兇了,不要喜歡平姑姑,是不是?”

思今點著頭,聲音稚嫩“嗯,不喜歡平姑姑。”

“兩個小白眼狼。”平姐姐疊著思今的手帕,嘴裏抱怨著。

走著官道,從山的大路向上走快了很多,不到一日便回到了壽慈寺,寺中姑子早已候在門外等待。

葉青玄下了馬車拉著住持的手問道“怎得這麽大陣仗,我不過回來看看。”

“陛下前幾日下了旨。”

葉青玄抿著唇不做聲,為了她回壽慈寺親自下旨,此般待遇,真是荒唐,她一個無依無靠的郡主何德何能。

“貧尼已經備下了上好廂房。”住持在前領著路,想著寶殿走去。

“住持,我們還是住在那間院子吧,住習慣了不想換,不勞大家費心。”葉青玄謝過住持便帶著幾人向著西北角的小院子走去,本是想著回來看望故人,沒想到反而給她們添了麻煩。

走進才發覺住持連此處都收拾了出來,幾人將行李放下早早的歇息了。

思今在寺中玩兒的很瘋,用平姐姐的話是比巴絲瑪有過之而無不及,日日得換三四身衣裳,清明那日葉青玄在殿中給之前的人上了香,點了燈,抄了經,住持做法超度,結束之後已是深夜。

葉青玄坐在殿前等著平姐姐來接,聽到身後住持說“天助不如自救。”

葉青玄轉過頭去見住持拿著香燭走來,坐在身旁“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師父何意?”

“世間萬物有種種生滅變化,無物永駐,皆是空,不執著,就不會身處水深火熱之中,人生如夢隨風散,聚散喜憂皆是緣。”

“這輩子,這些佛經我抄了數十遍,若是人人可自渡,哪裏需要佛呢?”

檀香彌散,經久不消,杏黃色的院墻,青灰色的殿脊,蒼綠色的參天古木,在朦朧夜霧的籠罩下,顯得分外沈寂肅穆。

“我佛,渡不了你。”

那晚,葉青玄睡了這幾年少見的整覺,也難得的沒有做夢,睡得很沈。

“咚”

“咚”

“咚”

“咚”

“咚”

“咚”

是國喪,葉青玄夢中聽到鐘聲驟然驚醒,這鐘聲是國喪。

“誰,是誰?”葉青玄掙紮著翻身下床,打開門的瞬間最後一聲鐘聲消失在空中,似哀嘆。

“是誰谷雨,言玦麽?”葉青玄赤著腳奔跑著沖出小院,抓住守在門前的谷雨。

“是誰,谷雨,是誰。”葉青玄緊緊地掐著谷雨的胳膊,一聲聲廝喊著。

“青玄,外衣,外衣還沒穿。”平姐姐拿著衣服追在身後。

谷雨別開頭,抿著唇怎都不肯說。

“好,你不說是吧,那我今日就死在此處,反正我活不了了。”

葉青玄一步步後退,指著身邊的柱子,平姐姐上來抱住她,頭埋在她的背上,哭的抽抽搭搭,葉青玄拼盡全力掙脫開平姐姐,沖著那根主子沖去。

“是將軍,是將軍。”谷雨一聲大喊

“將軍,哪位將軍?”葉青玄停下來轉身看著他,紅著眼,滿臉的疑惑。

莫不是清老將軍?

“莫不是,清老將軍。”葉青玄頭微微一偏,清淚如珍珠一般,串成串掉落。

院子中沒有人回答。

“你們都知道?你們都知道?”還是沒有人回答,是都知道,只瞞了她一人。

“那你們失算了,這寺中聽的到喪鐘。”葉青玄發髻散亂,赤著腳搖搖晃晃跌跌撞撞的站在院中,似乎風一吹她便會倒下,神情如顛如狂,瘋了似的質問“你們所有人都知道?唯獨騙了我?你們好狠心啊,好狠心啊。”

她不曾送別娘娘,連清老將軍她都不能送別,好狠的心。

“青玄,我們就是怕你承受不住才想著帶你出來的。”平姐姐顫抖著走上前想抱住她,卻被葉青玄一把推開。

“為什麽?因為什麽故去?”葉青玄抹掉臉上縱橫的淚,努力的冷靜下來。

“逆賊李恒,埋伏牛攔街,殺害將軍。”谷雨哽著聲音回答。

過了許久,葉青玄喃喃道“荒唐,真是荒唐,真是荒唐,你們便信了?”

當日言祁舊部早就誅殺殆盡,李恒如何能逃出那鐵桶一般的刑部,既能逃出,憑何策劃一場驚天動地的謀殺,為何清老將軍留在京中半年有餘,他騙得了誰?

她可以勸自己,皇後娘娘是為了保全大家,張惟正是為心中仁義,言祁和巴絲瑪是他無奈之舉,可她現在真的騙不了自己,從未像現在這般怨恨,鋪天蓋地的怨恨將她整個人席卷。

好恨啊,恨這個艱難的世道,恨易變的人心,恨懦弱的自己,眼睜睜的看著,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改變不了。

分明清老將軍該是兩年後他根基穩固之後,裁撤軍隊,擇機發難,下獄處斬而死,怎會是這樣。

四年前,皇後娘娘病故早了一年,世人也皆知文帝涼薄。

一年前言玦登基早了月餘,代價是燒了半個京城。

現在將軍身死又早了兩年,死因也變成刺殺。

好像一切都是從她執意改變結局開始,為了改變雲青的結局,為了改變皇後娘娘的結局,為了改變言祁的結局……

一個可怕的想法出現在腦海中,葉青玄忍不出的顫抖。

“他是為了不讓我傷心才這麽做的對麽?”葉青玄木然的擡起頭,看向谷雨。

片刻的沈默,谷雨點了點頭。

是她,這些人是因為她加速了死亡。

這個想法刺的她五臟六腑都血淋淋的一片,她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在地上,一股腥黏的液體從嗓子中湧出,從嘴角淌落,葉青玄艱難的擡起手想要摸一摸哭喊著跑來的思今。

終於,該來的還是來了。

混沌間,葉青玄再次站在《景史》之外,手中書裏那些字幻化為人形,先是雲青入獄,漆黑的牢房內雲青受盡折磨蜷縮在角落,葉青玄將雲青放在手心。

牢房轟然倒塌,時間急速飛過,書頁一頁接著一頁的翻過,娘娘賜死,言玦被貶如走馬觀花一般加速進行。

時間再次漸漸慢下,朝中言玦與言祁爭論不休,面紅耳赤,葉青玄再次伸手將言祁挑的遠些,霎時兵荒馬亂,狼煙四起,書頁順著火勢燒成灰燼。

“老朽說的話,你忘得一幹二凈。”

黑暗間,葉青玄聽到一聲呼喚,尋邊四周都不見一人。

“浮生如夢亦如煙,一步入夢,兩步隨俗,三步四步何所出,一步錯步步錯,糊塗,甚是糊塗。”

“結局已定,該回去了。”

聲音如甕鐘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回響。

葉青玄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回了北苑,窗外的木槿開的花團錦簇,即使門窗牢牢閉嚴,葉青玄還是聞到了木槿的香氣。

“青玄,你覺得怎麽樣?”

坐在葉青玄身邊的言玦發現她睜開了眼,趴著身子離的近些。

“阿玦,你告訴我實話,是你麽?”葉青玄艱難的張嘴,只能發出暗啞的氣聲。

言玦抓著葉青玄的手不停的顫抖,眼中漸漸蒙上一層水霧,沈默片刻他點了點頭。

“阿玦,告訴我,是怕我傷心才選擇刺殺的是麽?”

再次點頭。

“阿玦,為什麽呢?為什麽一定要殺清老將軍呢?”淚順著眼角,鼻尖掉落。

“他威脅我封先皇後為太皇太後,可我有我自己的母親,青玄,我不能對不起我母親,你懂我的對麽?”他將葉青玄的手放在嘴邊,一遍遍親吻著,淚水早已打濕面頰。

竟是這樣,竟是這樣,竟是這樣。

葉青玄的精神一瞬間徹底崩潰,長久的哀嚎著,她痛不欲生,心臟要被撕開一般,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四肢痙攣,仿佛被看不見的野獸一塊一塊的撕成碎片,在顫抖中發出□□的呢喃聲。

那封信是她寫給將軍的啊,要怎麽說,要怎麽才能說出口呢……

屋中萬籟寂靜,只聽見葉青玄一聲聲痛苦又絕望的哭喊。

***

“我時常瞧不懂你兩,有時一副君作磐石,妾當蒲草的惺惺姿態,有時又是生死不負相見的仇人,特別無趣。”

秦琇雲坐在葉青玄床前,纖纖玉指挑著葉青玄的床幃,嘴角不屑的彎起。

“他在蜀中病入膏肓,日夜照顧他的是我,他被貶郁郁不得志的時候,也是我不顧一切跟著他去了蜀中,知他不易為他鏟除異黨的是我,為他作羹湯的也是我,可他怎麽就是忘不了你呢。”

秦琇雲生的一雙鳳眼,說的話雖諷刺,眉眼間不見一絲涼薄。

“你呢,我不知道你的故事,也不想知道,他從不讓我來北苑,這次也是我同他說同為女子我或許可以勸勸你,他才放我進來,不過,我並不盼著你活,你知道麽?”

“我知道,秦姑娘。”葉青玄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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