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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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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手中的銀子瞬間失去了光彩,人人捧著銀子,人人臉上的笑意都隨著一拳一腳地痛擊聲與男子的慘叫而消失。

沈荀之與張芾坐在原處綽然有餘地看著男子逐漸消緩的掙紮。

似乎有目光向沈荀之投去,是一些圍觀者不忍的信號,似乎暗示他開口讓張芾結束這場鬧劇。

沈荀之無意管別人的死活。

張芾說的對,他不是什麽好東西。

自己的事都沒弄明白,哪裏有功夫救人。

死了也好。

下輩子托送個好人家。

“住手!住手!”

一道焦急頹老的聲音傳來,眾人讓出了路,從人群中走出個粗布衣衫的老媼,看上去將至花甲,色如死灰,面目黧黑,似是久病之人。

她身邊有著兩個同樣麻布衣衫的少年,她們扶著她顫顫巍巍地來至張芾身前。

人群中有人詫然道:“認出來了,認出來了!我說底下挨揍的咋這麽眼熟,這不是青寺街的老麻子嗎?前兩年剛帶著老母搬來京城,說什麽做生意出頭了,真是世事難料啊……”

“估計有人不忍心,回他家告狀去了,世子殿下再如何也不能在黃童白叟面前將人家打死。這出戲到頭嘍。”

老麻子躺在地上,眼前暈乎乎一片,他的意識已經渙散,但此刻母親的到來使他不敢昏睡過去。

他用盡全身的精氣神支撐著自己不倒下。

“長寧侯世子,老朽久病在身,但你也莫要欺我們這些細民不懂景法……” 老媼咳嗽了幾聲,強壓下繼續道,“昔日楊河侯擄掠□□、壓良為賤,被一元元女子一紙訟狀告到大理寺,削爵撤差,鞭責杖笞。盛郡王三子,鬧市殺人、殘虐不仁,最後直接被砍了腦袋!”

“世子殿下,你若是再囂張,老朽就將你告到鄒大人那去,讓大人明鑒!” 老媼舉起拄杖,直直對著張芾。

“鄒大人?鄒大人是何人?”張芾皺著隨口問了一人。

被指到的人賠笑道:“這老東西病糊塗了,鄒大人乃先大理寺少卿鄒喻,不過人在三年前就畏罪自盡,如今哪裏還有什麽鄒大人!”

提起鄒喻,在場傳出了不少悲嘆之聲。

哐當。

老媼的拄杖落到了地上,老麻子的心也狠狠摔在了地上。

“怎麽會……”

“老東西,你病得太重了。”張芾聞言後更無所顧忌,“本世子就送你一程,讓你在地底下和你兒子,還有什麽鄒大人團聚!”

“來人,一起打!”

侍衛對視一眼,舉起劍柄就要往老媼身上打,就在此時,沈荀之的劍架在了張芾的脖子上。

“你做什麽!”張芾駭然道。

侍衛也停下了動作,不知所措地看著張芾和沈荀之。

“地底下?”沈荀之沒頭沒尾說了這麽一句,手上卻下了狠勁。

沈荀之與張芾功夫不相上下,但此刻沈荀之占了先機,張芾自然落於下風。

“你瘋了?說什麽呢?”

“誰在地底下?”沈荀之又問了一遍,張芾的脖子上已緩緩浸出血跡。

“我怎麽知道誰在地底下?沈荀之,松開我!”張芾也帶上了火氣,他手握著劍,生怕沈荀之發瘋把自己砍死。

掌櫃早嚇得躲到了後頭,屋內的人大多也都找地躲了起來,兩個少年帶著老媼跑到了門口,生怕那劍再打下來。

老麻子已經徹底不省人事。

“將軍!將軍!”衛明喘著粗氣,他向來沒什麽眼力見,“可算找到將軍了!老爺讓您快點回去準備,馬上進宮了!”

說完這話衛明才發現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但此刻當沒來過已經不可能了。

見沈荀之不為所動,衛明只好低聲道:“那個有可能是郡主的小宮女也在宮裏,咱再不收拾收拾又該見不著她了。”

沈荀之收了劍,不顧張芾的吼叫隨著衛明離開,衛明對著張芾連連作揖,用著只有張芾能聽到的聲音道:“我家小將軍這有問題,世子莫怪,莫怪。”

衛明指著的正是腦袋。

張芾懶得搭理他,而是看向了侍衛,侍衛走到老麻子身邊探了探鼻息,搖頭道:“沒氣了。”

“沒勁。”張芾嘖了一聲,甩袖而去,走到掌櫃面前停了來道,“兩千兩我回頭讓人送來,掌櫃可要收好了。”

掌櫃端著袖子,冷汗直冒,點頭也不該,不點頭也不是個事,好在張芾未想為難他,直接帶著侍衛走出了死庭。

身後留下了人們的悲戚聲以及老媼的慟哭流涕。

*

周寄容在萬信殿角落看著來往的人群,這回人來得比梅妃生辰宴多了不少,其場面也比梅妃宴更盛大恢弘。

來往嘉肴美饌粗看便有百餘種,其若是細分更是數不勝數,每份足備百盤之多。其內更是歌鶯舞燕,歌聲在一片和璧之中晃蕩,舞繞隋珠,足顯浮靡。殿中明亮若辰光,無晝無夜。

看至此處周寄容不禁疑惑,宴請一次朝臣所花費用比梅妃生辰多了十倍不止,這大肆鋪張的名聲不落長寧侯,卻死死扣在梅妃頭上。

她的身影隱沒在黑色之中,不會有人發現這一角。

宮正司遣她來本是為了措置,莫要讓下人鬧亂子。亂子她倒沒看見,只是一片琳瑯足以奪人心神。

將這些宴會的銀子還有求神拜佛的銀子用在他處,怕是比現在好了不知多少。

周寄容來時已經得知,長寧侯這次返京是受陛下之命,至於陛下是何種心思誰也不知。

長寧侯坐於陛下下首,他比皇帝年長,看著卻比皇帝精神不少,此刻正是歌舞升平,他的目光流連於各個舞女之間,時不時與皇帝談笑兩句,好一副君臣和睦的佳景。

沈老將軍坐於皇帝另一側,他的面色不佳,似乎帶著怒氣,怒氣從何而來?周寄容猜測與坐在太子身邊的沈荀之有關。

此次宴的大多是武將,對周寄容來說都是熟面孔,左右也無事可做,她便從心思各異的眾人臉上猜猜他們此刻作何想法。

比如色瞇瞇看著舞女的張芾,和他老子一脈相承。他的想法周寄容不用猜也知道。

又比如愁眉苦臉的戶部尚書,身為此處少見的文官,他不僅面臨著無人搭話的尷尬,還有一點點看著國庫在燃燒的揪心。

還有恨不得長出十張嘴的太子,想象中的自己是左右逢源的玉堂人物,實際上旁邊的沈荀之恨不得將他嘴縫上自己還渾然不覺。

在周寄容的觀察中,一曲終於結束,皇帝看著長寧侯笑道:“愛卿覺得京城的舞女比之邊疆如何?”

長寧侯坐在遠處沒有起身的意思,大笑道:“好,好!比起邊疆,簡直天上地下,不愧是京城,哪裏都好!”

“愛卿喜歡就好,朕還擔心你習慣了西州的質而不俚,如今看愛卿倒是頗具異趣。”皇帝微不可察地皺了眉,轉瞬又拍掌道。

“老臣雖不年輕,但什麽都好奇,都想觀上一觀。更何況老臣攜全家離了京城十幾年,對京城更是懷念不已。”

周寄容默默搖頭,長寧侯說錯了話,依皇帝的小心眼日後沒他好果子吃。

陽春白雪,陽阿薤露皆是大景之曲,無論長寧侯心中如何想,但面上都得視同一律。

皇帝的聲音果真帶上了冷意,不過臉上的笑容未減:“愛卿難道是怪朕這幾年冷落了愛卿?”

“老臣不敢。”長寧侯這才緩緩起身道,“陛下可是誤會老臣的意思了,老臣只是覺得許久未覲見陛下,心中難免愧悔無地,陛下莫要怪罪才是真。”

張芾也起身道:“陛下明鑒,父親鎮守邊關數十載,從未有過半分怨言。父親自幼便教導微臣要移孝為忠,以丹心報國,以碧血侍君,乃心王室,竭忠盡武。微臣從小到大也皆是按父親所言知事、行事,臣一家內省不疚。”

任誰都聽出了其中微妙氣氛,皆一言不發,熱鬧的大殿瞬間變得安靜。

沈老將軍的開口打破了這份沈默:“長寧侯父子倆倒是有意思,一個有愧一個無愧可把老夫聽糊塗了,你們到底是有愧還是沒愧?”

“沈將軍此言何意?父親有愧,是愧在沒有在陛下面前效忠,為陛下排解憂愁。臣無愧,無愧的是我張家對陛下之忠心。”張芾道。

“好了,好了。朕就是隨口一說,看看你們,還當真了。”皇帝樂呵呵地示意張家父子坐下,“你們若是這樣,朕是不敢說話了。”

“老臣也不過玩笑話,世子殿下當真了。”沈老將軍也笑道。

張芾雖跋扈也知這種場合不宜較真,也隨著長寧侯笑著打岔,殿內又恢覆了熱鬧。

場面內的所有人帶著笑意長飲杯中之酒,周寄容的目光來回巡視,防止出什麽差錯。

掃到張芾時周寄容頓住,她順著張芾的目光望去,發現他一直死死盯著一個女子的背影,正是剛才獻舞中的一個舞女,此刻正隨其他人一齊退場。

張芾的目光不懷好意,周寄容有所察覺,果真沒過多久張芾就借口出去,周寄容也悄悄退出了大殿。

比起萬信殿內,殿外安靜不少,走出來的那一刻周寄容才意識到天原已黑成這般。

張芾與侍從像無頭蒼蠅般在宮中亂躥,周寄容猜測他是想找方才的舞女,但又不好直接問宮人。

但願他找不到。

周寄容在遠處跟著,她不敢靠近,張芾從小習武再近怕會惹他註意。

張芾並未輕易放棄,找不到他會一直找,一直找不到也顧不得什麽臉面,隨意抓來一人詢問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這周寄容加快了腳步,裝作從張芾身邊路過。

張芾苦尋無果,已經焦急惱怒,本苦於周圍無人,見周寄容路過大喜道:“你站住!”

周寄容低眉頷首道:“見過世子殿下,不知殿下有什麽吩咐?”

“你可知此次萬信殿上獻舞的舞女是何人,在何處?”張芾道。

“奴婢地位低下,不知萬信殿是何人獻舞,不過按照慣例來說宴上獻舞奏樂皆由尚儀局負責,許是尚儀局的人。”

獻舞之事是尚儀局安排,獻舞的人卻不一定,周寄容瞧剛才那群舞女面生,估摸著請的是樂坊的人。

若是樂坊的人估計等宴散後便會被遣走,周寄容知張芾惡劣,若讓他找到那人不會善罷甘休。

不如借機將他引至尚儀局,拖至宴散,到時候當著皇帝與眾朝臣的面,張芾不得不罷了心思。

話說的太滿難免引人懷疑,如此一說不滿不缺剛剛好。

張芾一聽有著落喜道:“尚儀局?本世子剛剛回京,對宮城不熟,不如就由你帶本世子去尚儀局,賞錢少不了你的!”

“是,奴婢這就帶世子去。”周寄容正打算朝尚儀局的方向走去,還沒來得及擡腿,就聽見前方有女子調笑聲傳來。

周寄容眼皮一跳,擡起頭果然看到有幾女子結伴穿過連廊正向這邊走著,張芾看到其中一人時嘴角不住咧開。

正是方才獻舞的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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