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潰蟻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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潰蟻穴(七)

在莫離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一道龐大兇猛的火焰自她腕間的手鐲爆出。

宙落雖然用了最快的速度閃避,卻仍猝不及防地被那道火焰灼傷。

他平息了火勢,雙拳緊握,寒霜般的眸子裏積蓄起了濃重的殺意。

在這一瞬間,他不想再遵守什麽約定。

某種強烈而不安的直覺提醒著他,眼前這個女人將會是個大麻煩,甚至會在將來某個時刻威脅到他的生命。

斬草要除根。

宙落沒有顧及自己的傷勢,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凝聚出幾根毒針,打入了莫離的身體。

方才用手鐲發動攻擊已經耗費了莫離最後的氣力,此刻眼瞧著宙落的毒針向自己打來,莫離卻沒有絲毫的力氣去阻攔。

她眼睜睜看著毒針刺入自己的身體,那瞬間的痛感於她傷痕累累的身體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可那針尖上攜帶的狐毒卻令她即刻痛苦起來。

她的四肢百骸都像被針尖快速戳紮著,沒有一處血肉能夠完好,那細密而強烈的痛溶於她的血液,折磨著她的神經,讓她劇烈地抽搐起來。

“啊!!”

莫離再也無法壓抑自己身上如烈焰般爆發的痛感,歇斯底裏地大喊起來。

她眼前再沒有一處事物是清晰的,腦中唯一留下的就唯有“痛”這個字眼。

痛的感覺在她身體的每一處爆發,她像被丟在火堆上烤,亦像被丟進冰海裏冷凍,在那冰火兩重天的劇痛交叉中,又似有萬箭穿透身體,撕拉著每一處鮮血淋漓的血肉。

然而對於自己造成的這一切,宙落只是冷漠地旁觀。

沒有對莫離痛苦難捱的樣子加以譏諷,已經是他最後的仁慈了。

“我早給過你機會。”

他漠然地吐出一句話,便要轉身去收拾外面的殘局。

但是天軍並沒有留給他很多時間,在他轉身之時,一道恢弘的金光便自天際墜下。

“絕對不能放他離開!”

拂蒼的聲音與重劍落地的聲音同時響起,宙落躲開了她的重劍,機敏地向著遠處逃離。

然而一道金色的天網卻是悄然落下,將他壓制其中。

“壓住他!”

拂蒼收回自己的劍,向著天網註入法力。

緊隨她身後的天兵天將齊力作法向天網鎮壓。

趁此間隙,拂蒼飛身至莫離身邊,眼疾手快地拔出她身上的毒針,同時拉她起身在她背後重重推了一掌。

然而一切還是太遲了,宙落的狐毒早已滲入莫離的血液,流經了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此時此刻的莫離已失去了神志,只是下意識為著那難以忍受的劇痛而渾身顫栗著。

看到她如此痛苦的模樣,拂蒼重重閉了閉眼,絕望地嘆了口氣。

她悲痛地在掌心中凝結出一滴精血,送入莫離口中。

狐毒侵身,無藥可救。

從來沒有人能夠在宙落的狐毒下存活。

看著這個如朝陽一般剛剛升起的姑娘馬上就要隕落,拂蒼心裏感覺到了一股悶沈的痛。

盡管多年來征戰沙場,她早已看淡了生死,卻還是無法對這樣一個年輕姑娘的死無動於衷。

她無力解救她,只能將這一滴精血作為最後的饋贈,短暫地延續她的生命,輕微地減緩她的痛苦。

精血入喉,莫離掙紮抽搐的身體漸漸放松。

她慢慢地睡去了。

拂蒼像個慈愛的母親一般,輕柔地將莫離的身體安放到地上。

她摸了摸她鬢角的頭發,悲憫地向她望去最後一眼,就提劍起身。

在戰爭中,向來是沒有時間留給悲痛的。

拂蒼飛身向著天網而去。

她註視著天網之下的宙落,眼中燃起了洶湧的恨意。

然而哪怕是身陷囹圄,宙落也沒有剛剛被莫離所傷時那樣惱怒的情緒。

他看著他的這些敵人,只是輕松玩味地打量。

“你們還是太遲鈍了。”他譏諷道,仰頭看了看禁錮著他的天網,露出了不屑一顧的神情。

“手段也低級。”

說完,他貌似失望地搖了搖頭,就平白消失在了眾天兵的視線之中。

眾天兵立即驚慌起來,茫然地四處張望,只有拂蒼很快鎖定了空中一縷肉眼幾乎不可見的白光。

“他在那!”

她擲出一顆金扣,那白光就亮起了金輝,變得醒目。

“追!”

眾天兵即刻蜂擁而出。

隨著眾天兵浩浩蕩蕩地離開,蕭條的大地漸漸冷落了下來,方才一直在旁不敢靠近的凡人士兵終於敢跑上前。

他們圍在莫離身邊,對著這個對於他們有著非凡意義的女天神束手無策。

“先皇後,是死了嗎?”有人顫抖著聲音問道。

旁邊的人打了他一下:“別瞎說!”

他們避諱“死”這個字,卻也無法從莫離身上看到生的跡象。

慢慢地,痛哭的聲音便從他們中間傳來。

他們望著後面從天際飛下來的天兵,無助地哭喊道:“快來救救她!快來救救她!”

有天兵聽到了他們的哭喊,上前來查看莫離。

可當看到拂蒼丟在她身側的毒針時,他們都只是絕望地搖搖頭,默哀,然後離開。

他們來了又走,沒人有閑暇為這必死之人停留。

直到,一個滿身傷痕、風塵仆仆的人影出現。

“先皇!你快來看看先皇後!為什麽他們都說她不行了啊?!”

當看到玄越的身影時,士兵們絕望的心立即死灰覆燃。

在他們的心裏,玄越和莫離是高於其他神仙的存在。

所以哪怕眾天兵都宣告了莫離生命的終結,只要玄越沒下定論,那麽一切就還有轉機。

只是此刻,他們心中那個無比敬仰的天神,已不再同過去那般高大威嚴。

他像是失了半條命,也失了整顆心。

在看到莫離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身影時,玄越匆促的步伐驟然停頓,繼而蹣跚。

他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艱難地來到了她身邊。

“莫離?”

玄越開口時,聲音和嘴唇都是顫抖的。

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惶然與失措,好像靈魂已經隨著那具一動不動的軀體而去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丟掉了理性也丟掉了神志,腦海裏只印著她那張了無生氣的臉。

天地好像在一瞬間黯淡了,所有的光和聲音都消失了。

一種無以覆加的痛深深積壓在他的心頭,叫他幾近窒息。

他無聲地哭嚎起來,伸出的手幾次探出又收回。

他無比想要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卻又害怕他碰到的只是一具意味著死亡的僵硬軀體。

抱著有生以來最濃重的希冀與勇氣,他終於伸出手指,輕輕搭在了莫離的手背上。

她的手已經完全冷下去了,然而還沒有僵硬。

他急忙趴下身去,去聆聽她胸口的心跳聲,那微弱的鼓點已經幾近平息。

然而這已經帶來了全部的希望。

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玄越像是突然被註入了神力,猛地坐起身來。

他三下兩下撕掉自己胸前破損不堪的衣服,拿起地上的冰錐,重重剜進自己的胸口。

鮮血淋漓地自他胸口淌下,可他的神情中卻沒有一絲痛苦的感覺。

他利落地將自己胸口的金屬印記剖了下來,用掌心捏碎,送進莫離口中。

這印記是在他母親死後,他第一次去天界時突然擁有的。

他沒有向任何人吐露過它的出現,也沒有向任何人詢問過它出現的緣由。

他自己翻遍了古籍,終於在創世神紀中找到了一點記載。

傳聞創世神在由人化神的時候,身上也出現過一個類似的金屬印記。

這印記既是天賜之印,又是保命符。

創世神曾在開創六界秩序時多次生死一線,但最後都依靠它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這印記一直保護著他的生命,直至他自己選擇湮滅的那一刻。

當得知自己身上這偉大印記的來頭時,玄越並沒有多高興。

他不敢肖想、也沒有興趣與創世神比肩。

當時的他漂泊於天地之間,始終找不到任何存在的意義。

他曾無數次地想過湮滅,但最終還是在那個想法的盡頭,先遇到了莫離。

她是重新點燃他生命的火把,讓他眼中的天地日月再一次顯現了顏色。

他不再整日悲觀地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他只想靠近她,了解她,然後愛她。

此刻,這個支撐著他生命的人命懸一線。

他無力拯救她,只能祈求那古老的傳聞是真實的,祈求這保命的印記能挽救他摯愛之人。

他從不拜奉信仰誰,卻在此刻虔誠地跪地,向著天地間所有有能之神,祈願奇跡的降臨。

“活過來,莫離,活過來。”

他小心翼翼地握著她冰冷的手,像是在努力抓著她微弱的生命。

此刻若是有人要求他用什麽來交換莫離的生命,他願意付出一切。

許是誠心所感,又許是那保命符發揮了作用。

玄越感覺莫離的手指輕輕握了他一下。

那動作幅度極淺,會讓人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然而玄越心裏已然堅信,她會活過來。

他重新俯身貼近她的胸口,去聆聽她心臟跳動的聲音。

那聲音一度微弱得像是大地傳來的震顫,但漸漸地,那聲音開始變得清晰、真實。

在過往漫長的歲月中,玄越曾聽過很多種聲音。

他愛聽小溪叮咚的聲音,愛聽靈鳥啼鳴的聲音,也愛聽風吹過曠野時呼呼的響聲。

但從此刻開始的人生中,他堅信,再沒有一種聲音能夠比得上他愛人堅實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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