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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塵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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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塵事(十三)

柳娘聞聲回頭,看著莫離卻不停手。

“你如今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她對莫離的話置之不理,又低下頭去翻看莫離親手做的喜服。

“你別碰!”

莫離一個箭步上前,把喜服從柳娘手下奪走。

看到莫離如此有攻擊性的反應,柳娘挑起一邊的眉毛,收回手,露出了一個輕蔑的微笑。

“看來玄越還真有本事,竟把那麽多年前的舊案都給重新翻出來了。”

她看著莫離,眼中沒有絲毫的歉疚,反而全都是戲謔。

“他對你可真是用情至深啊。”

聽到柳娘這副腔調,莫離只覺得犯惡心。

玄越的名字從她嘴裏說出來,就像是一種侮辱。

“我不去找你,你還敢來找我?”莫離抱著喜服,神色冰冷。

“誰給你的膽子潛入東宮?!”

“哈哈哈。”柳娘突然仰頭大笑起來。

她看著莫離,連連拍手叫好:“不愧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啊,有太子撐腰就是硬氣。”

她斂了笑,走到莫離面前,逼近她道:“不過我既然敢來,就足夠有底氣讓你沒辦法動手。”

莫離看著她兇狠的眼神,突然有了種孤懸一線的感覺。

像是有一條毒蛇沿著她的脊背攀爬,不知何時就會張開尖牙。

“你看看,這是什麽?”

柳娘從袖中掏出一個綠色的香囊,舉到莫離面前,讓她湊近了看。

莫離看著那磨舊又熟悉的香囊,眼中霎時間有了淚水。

“這個香囊怎麽會在你這?!”她一把奪過香囊逼問道。

在莫離臉上看到了自己期待的表情,柳娘暢快地笑道:“因為它的主人就在我手裏。”

“小宇?”莫離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小宇怎麽會在你手裏,他......他不是......”

“他不是從懸崖上摔下去摔死了嗎?”柳娘接上了她的話,眼中漸漸顯露出瘋狂的光芒。

“他沒死!這麽多年他一直都在我手裏,你們姐弟倆好幾次都差點見面呢!”

“你!”莫離一把揪住了柳娘的領子,手指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恐懼而不斷顫抖著。

“你究竟要做什麽?你為什麽非盯著我們家不放?這些年你究竟都對小宇都做了些什麽?!”

柳娘臉色一沈,一把掙開莫離,掐著她的脖子把她重重按在了桌子上。

“你問我要做什麽?倒不如問問你那個爹做了什麽!”

柳娘的眼白上慢慢攀伸出紅色的血絲,顯得分外瘋癲與兇狠。

“當年他是怎麽允諾我的?他說他會娶我,要與我一生一世,可他轉頭就娶了你那個狐貍精的娘!還生下了你們這兩個孽子!”

柳娘說著,又突然想到什麽,發瘋似的笑起來。

“不過負心人終會遭到報應,他死了,他全家都死了!獨獨他的兩個孩子,都被我收進了手裏,還一口一個‘阿娘’地喊著我,真是痛快!哈哈哈哈!”

“你閉嘴!”莫離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屈辱和悔恨。

她不斷掙紮著喊道:“你這個瘋子!”

“我就是個瘋子!”

柳娘手下陡然加力,莫離頓時窒息地狂蹬起來。

看著她痛苦掙紮的模樣,柳娘更來了興致,手下力道更重。

可當莫離掙紮的幅度小了,神智漸漸不清,她卻又慌張地松開了她。

“咳!咳!”

空氣猛然間湧進了肺部,莫離劇烈咳嗽起來,眼睛裏被嗆出了淚水。

她這副脆弱的樣子實在惹人生憐,可柳娘看了更加惱怒。

她一把揪起莫離的領子,把她拽起來吼道:“你就和你那個狐貍精的娘一樣賤!”

說完,她恨恨地松開手,可眼裏卻止不住地砸出眼淚。

莫離頹弱地靠著桌子蹲下來,捧著手裏的婚服和香囊,不住地流淚。

柳娘慢慢平覆好心情,回頭看見她這副樣子,冷笑著說道:“這一次,我倒是想看看,對你來說,是親弟弟更重要,還是男人更重要?”

莫離仿佛被抽幹了渾身的力氣,心如死灰地問道:“你想做什麽?”

柳娘:“我要你配合我的計劃,殺了玄越。否則,我就殺了莫宇!”

莫離重重地閉上眼睛,在黑暗裏感覺自己手上捧的這兩樣東西都有千鈞重。

她像是兩手都被捆上了繩索,向著兩個相反的方向拉扯,整個人都快被撕成兩半。

柳娘在她面前蹲下來,忽然間又好似回到了從前,慈愛地摸著她的頭道:“其實這麽多年,你一直都很想你的弟弟,對吧?”

她笑著,不動聲色地說出最能紮進莫離心裏的話:“畢竟,當年若不是你帶著你弟弟上山,他也不會失足掉到懸崖下去。”

莫離的手驟然攥緊,指甲深深嵌進了血肉裏也完全感覺不到疼。

那些被她刻意塵封的記憶,一點點在腦海裏明晰起來。

在她和莫宇都還年少的時候,他們的母親生過一場大病,換了許多醫師都不見好。

後來偶然來了一個山外高人,開了一張方子,只是這方子裏有一味草藥甚是罕見,莫長蔚托人百般尋找都未能找到。

為了救母,莫離便每天親自去尋藥。

聽聞那草藥長在懸崖峭壁,莫離便專門往那樣的地方跑。

莫長蔚知道以後,嫌危險不準她再去。

莫離明著答應了,可暗地裏還會再跑出去。

也就是在她最後一次出去尋藥的時候,她沒忍心拒絕莫宇的哀求,帶上了他。

這是她一生中做過最後悔的決定。

那次尋藥,她終於找到了那味草藥,卻也永遠地失去了她的弟弟。

事後莫離不止一次地想,若是她當時不要心軟,或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了。

如今,柳娘拿這件事情來與她言說,無疑是戳中了她的死穴。

莫離被愧疚和自責扼著喉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莫離低著頭不說話,柳娘慢慢上前抱住了她。

她輕輕安撫著她,像是一條收起尖牙的毒蛇,蠱惑道:“阿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重情重義,最是懂事。只要此番成功殺了玄越,你就可以見到你親愛的弟弟,你們姐弟倆就能在一起好好生活了。我保證,做完這件事情後,我就放你們姐弟倆離開,從此你們愛去哪裏就去哪裏,我再也不會管你們。”

莫離閉著眼睛,沒說話。

柳娘的聲音、柳娘放在她身上的手,都讓她感覺到無比的反感和厭惡。

可她竟連推開她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倔強地把頭扭到一邊。

只是這一扭,她便發現簾幕的陰影下,有一個影子正在靠近。

但那影子只稍稍冒了個頭,便又退回了陰影裏。

雖然那影子一晃而過,可莫離還是認出來,那是玄越的影子。

他此刻正站在陰影中,等著聽她接下來的決斷。

莫離短暫地從往昔的痛苦中抽身。

她盯著那影子出現過的地方,想起了過去發生的很多事情。

最終,她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說道:“你們的計劃是什麽?需要我做什麽?”

聽到她願意配合,柳娘興高采烈地說道:“阿娘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放心,你不用多做什麽,你只需要跟玄越說,大婚那日你想要百花軒的連理簇做花門就好,屆時我們的人就能進來。後面的事你只需看著,在最混亂的時候拿這個捅進玄越的脖子就好。”

柳娘把頭上的金發簪摘下來,遞給莫離。

“這個,就是阿娘給你的新婚之禮。”

莫離顫抖著手,接過了那只金簪子。

柳娘高興地抱住了她,莫離虛伏在她的肩上,回頭去看那道陰影。

簾紗輕晃,玄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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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莫離同往常一般,起來後就接著做婚服。

玄越也照例在上朝之前,先過來與她打招呼。

“你整日忙著做喜服,累不累?不若還是交給下人去做吧。”玄越站在莫離身後,給她揉捏著肩膀。

“我不累,給你做我們的喜服,我怎麽會累呢?”莫離故作輕松地回答道。

“辛苦你了。”玄越從背後抱住她,“等我們成婚以後,便不要這麽勞累了。”

“嗯。”

莫離握住他的手,無聲地嘆了口氣,調整好心情才道:“玄越,等我們成婚的時候,可不可以用百花軒的連理簇做花門呀?這是我們西域的習俗,喜結連理的新人一起通過這道花門,便可長長久久,幸福一生。”

莫離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忍不住地想要流淚。

身後玄越的身體似乎一僵,但他很快便朗聲道:“好啊,既是取如此好的寓意,那便一定要安排。”

莫離背對著他,不知道他在說這話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這樣的時刻對他二人來說,都像是一種淩遲。

“你上朝的時辰是不是要到了?”

莫離拍著玄越的手背,催促他:“別遲到了。”

“那我先走了。”玄越直起身來,松開了她。

“嗯。”莫離點點頭,轉頭對他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玄越輕輕摸了下她的頭發,便轉身離開。

可走到門口,他卻又突然止步,回過頭問道:“對了阿離,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看著他小心翼翼卻又充滿希冀的表情,莫離感覺自己的心像在滴血。

哪怕是到了這個份上,他竟然還在想著給她機會。

“沒有。”莫離搖頭。

“哦。”玄越笑了,可眼神裏卻是濃重的悲傷。

“那我走了。”他看著莫離,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嗯。”莫離朝他揮了揮手,像是正式與自己此生的幸福道別。

那日過後,兩人都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

每日仍然固定的問候,心照不宣地配合著對方的戲份。

即便,往日真情實感的濃情蜜意,都變成了刻意為之的演繹。

莫離趕在大婚前的最後一日,把玄越的喜服做好了。

這是她在莫長蔚過世以後,第一次做一件完整的衣服。

這件喜服投註了她全部的精力,也縫進了她滿腔無法再宣之於口的愛意。

把喜服上上下下的細節都檢查過一遍後,莫離便托侍女把喜服送去了玄越寢殿。

照例,今日他們是不能見面的。

明日婚宴上的一面,便是他們此生最後一面。

莫離坐在窗前,獨自看著外面浩瀚的夜空,以及那輪將滿未滿的月亮。

月有盈虧,人生的境遇也是如此。

她曾在滿月下享受過闔家歡樂,也曾在滿月下聽過玄越唱歌。

她有過世上最美滿的家庭,也愛過這世上最好的人。

可人不會一輩子都幸福,她向來清楚這一點。

今晚過後,幸福二字於她而言,就只能成為一種妄想。

可即便如此,那些曾經擁有過的幸福不會不作數。

她將心懷著過去的美好,用漫長的一生去緬懷。

或者死去。

莫離靠在窗沿上,想就這樣看著月亮,吹著風睡去。

可身後卻是有一道腳步聲愈來愈近。

莫離回頭,見來的是玄越,便猛地站了起來。

“你怎麽來了?我們今晚不能見面。”她下意識說道。

玄越沒有回話,只是直直看著她。

莫離發現,他眼睛竟紅得可怕,眼神裏像是蓄積著一場狂暴的風雨。

“你......”莫離不由得緊張起來,下意識朝後退步。

可玄越卻是突然上前扣住她的後腦勺,重重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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