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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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午後，掛在壽春池委員會屋頂上的寫有慶祝永久自治區集體揭牌儀式的大橫幅在荊門山方向吹來的風中飄揚，外場停滿老爺車，來賓席上有多人胸前掛著鮮花，背對著壽春池委員會坐著。馬島商會對外理事長、自治領聯合會副主席、風城沿海經濟督察長、警備處處長、等平時見不到的大人物都出席了。壽春池署長鄭文傑是這裏面行政級別最低的幹部，正滿面春風地坐在最邊上。
在他們面前的主席臺上，自治領聯合會副主席向全體壽春池人致賀詞。
十年來沒有出現過有損自治區聲望事故的壽春池，即將成為馬島上第一片擁有完整公民權，能安居樂業的群眾樂土。今日這份榮耀屬於所有的壽春池人，是他們連續十年的克己慎獨，友善和諧才達成了永久自治的成就。
以柳絳為首的幾名記者手中的相機不停地按下快門。帶著虔誠的表情坐著傾聽賀詞的壽春池住戶們都穿著最幹凈體面的衣裳，但有幾個人身上裹著繃帶，有些顯眼。秦宛拄著拐，她的腿還沒完全康覆，署長妻子的秀芝花了很長時間把被火燒焦的卷發清理幹凈，此時依舊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坐在昌萍膝蓋上的小望京似乎覺得無聊，不停地打著哈欠，一直到臺上的發言結束。
這時，坐在觀眾席最前排的張桂銀笑著小聲說，太好了！總算熬出頭了！為了獲得這項榮譽，我每件事都要小心，酒也不能隨便喝，怕住戶們有人生事，互相監視、嘮叨、嘮叨……有多累啊！今後我可以置辦田地了，想存多少鈔票，就存多少，想買在哪，就買在哪。
坐在張桂銀旁邊的馮稼接過話頭說，不是說魚不能在太幹凈的水裏生活嗎最好是在路上吐點口水，喝了酒偶爾也耍點酒瘋，稍微打破點不那麽重要的規定，才能過得自在呀。喝完酒回家的路上還得為了身份忍住想嘔吐的心，如果想在電線桿旁邊撒個尿還得忍著跑回家，很辛苦，非常辛苦。壽春池人竊竊私語之聲越來越大，這時，署長鄭文傑笑著出聲維持秩序，啊，領導都在呢，大家安靜點。這才使喧鬧平靜下來。
直到柳絳笑著走近他們說，一起拍張照吧？壽春池人笑著站到了那面馬島自治領的旗幟之下。柳絳喊，一、二、三！禮花點燃，壽春池永久自治區的金字牌匾上的紅布被揭露了下來。相機快門聲和掌聲響起，隨著閃光燈中的鎂粉爆燃，柳絳再次說，好，接下來要拍紀念照，大家別離開，來，笑一個。瞬間，住戶們臉上帶著仿佛大戰後回到後方的微妙表情，簇擁在幹部們周圍。
好，要拍了！
此時，荊門山中傳來一聲隆隆的炮響，像是遠在天邊的滾雷。接著，零星的槍擊聲不絕於耳，改過了壽春池的喜慶鞭炮聲。此時，場上的幹部們紛紛露出了極為錯愕的神色，警備員們趕忙圍在了幹部們的周圍。
沒過多久，湍急的洪水流再次順著河道奔湧而下。混濁的河水漫過壽春池橋面，一具浮屍從上流緩緩漂來，漸漸漂遠。緊接著，更多的屍體自荊門山深處的河流匯聚而下，經過壽春池、周天裏、麻裏村，就像伐木季節時的原木，一路漂到羅橋。富興港各處的警備員和好事的百姓們紛紛來到河邊橋頭打撈，卻多到撈不過來。
零零散散的浮屍緩緩漂過人潮湧動的鬧市，最後匯入汪洋大海。港口入海處，成群的海鷗聚集在海面上，啄著那些新死的軀體。
民國四十八年，新壽春池自治區的揭牌儀式結束，一張黑白照片，隱藏著人們的掙紮與勝利。人群中，有一個面貌模糊，沒有對上焦的男子面孔。你看不清他的五官，卻能感覺到他在靜靜地看著你。
十五年後。正在看褪色照片的警察將手放在胸前，習慣性地摸著寫有曹望京三個字的名牌。
每年的今天，望京都會先來壽春池委員會，站在那張紀念自治區揭牌的照片下，安靜地審視照片角落裏那張模糊的臉。
那個男人的母親為他能幸存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十五年前，他又以自己的犧牲換來了壽春池人們今天的生活。他的音容就像這張照片一樣，模糊又清晰。
走出委員會，長空碧藍如洗，雲卷雲舒。
該去看看媽和柳姨了。
牌坊房子大門外的竹林內有一座墳塋，墓碑無名，但每個壽春池人的都知道那是誰。鞭炮劈裏啪啦地炸響，不遠處的空地上早已架好了戲臺，角落拉二胡的中年男人遠遠朝望京點了個頭。接著，柳絳從家裏出來，走向望京，湊近耳邊說，你媽才告訴我，原來是那麽回事……幸好他不是死在你那筐蛇的手裏。望京撓了撓頭解釋說，世上哪有五彩的蛇，就是普通的無毒的寶貝而已。柳絳咯咯笑說，待會兒喝了酒後，就變五彩了。你可再別拿來嚇我。說完，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攬著望京的肩膀走進了大門內。
張桂銀猛吸口煙問，臺上演的是那出戲？望京說，好比淺水龍，被困在了沙灘。
馮志龍抱著兩歲的兒子說，瞎說，柳絳說叫坐宮。
天色將晚。臺上的一出坐宮落幕，換上了一折《打紅臺》，琴師也換成了一位年輕人。先前打招呼的琴師走過來，他穿著長褂，個子很高，徑直坐到望京身邊，擡手遞來一塊麻糍團子。
望京笑著說，謝謝仇師傅。仇如己撇嘴強調，叫姨夫。
鄉宴由小鑼敲響拉開帷幕，又在皮鼓的鼓槌落定時落幕散場。
夜裏圍爐，壽春池眾人聊著瑣事，柳絳則與仇如己坐在掛滿字畫的臥房內，圍著《池北續》閑談。
仇如己問，所以黃金並非真黃金，指的是昌萍？柳絳拎著水壺幫他添滿水，點頭，解釋說，馬島與風城的雙城貿易，其實便是將人偷偷販賣到荊門山密林後的集中營裏滾鴉片，昌萍是黃金，那一船的人也是黃金。仇如己接著問，那那個黃元昭呢？柳絳說，黃元昭認識昌萍，當然是昌萍留給她的印象太過深刻。仇如己笑說，就是昌萍造成了那艘船的消失吧。柳絳低鬟一笑，不置可否的說，也許吧。
這時，望京走到房內說，我一直想知道，當初給秦姨用的盤尼西林是真的嗎？當時為什麽縫好還要去仁愛醫院拆線重新治療啊。柳絳解釋，也算是假藥吧。不止是盤尼西林，還有的當時風靡雙城的那種保健品……其實都是荊門山後的集中營通過逆向工程生產出來的東西。望京繼續問，當初柳姨是怎麽來馬島，又是咋知道那件事的？長貴望向柳絳，柳絳望向窗外，遠處幽深的荊門山寂杳，我們三個的緣分其實開始於羅橋，現在說來，那天羅橋的那具屍體，應該也也來自荊門山後的集中營。
仇如己插話說，但我還是沒明白一件事。那三個人既然能進涉水村，為什麽出村的時候就翻車了...難道真的是巧合或報應嗎？柳絳說，那就要問馮家的藥酒了和望京了。
望京摸摸後腦勺，嘿嘿，別的我可不知道，反正，喝了他家的酒，看啥蛇都是五顏六色的。
這時，院子裏新戲開場，傳來了小鑼聲，望京撇下一頭霧水的仇如己，跟長貴去了院子裏，只留下仇如己與柳絳坐在一門檻上，膝蓋上攤著一本新琴譜。
仇如己突然想到什麽，轉頭問，附近的村子這麽多，為什麽選壽春池為自治區？柳絳笑說，因為壽春池離近荊門山最近。只要拿捏住了壽春池人，幾乎就不會傳出任何風聲。就算他們知道山裏有古怪，也會高高掛起。仇如己點頭說，難怪，想評自治區，就得沒有絲毫爭端是非，村民為了公民權，就算聽到槍聲或者有屍體從上游漂下來也只會置若罔聞。
柳絳聞言，沈默片刻，目光透過窗戶，看著竹林掩映處那方墓碑，說，托他的福，以後不會了。我真沒想到，他最後還能以一個英雄的姿態死去。
仇如己突伸出兩只手將柳絳的頭扳回來，看著她的眼睛說，你也是英雄！
柳絳不響，只是笑了笑。
仇如己又一板一眼的說，記得嗎？你說文章要吃人？也能救人。
柳絳不置可否，她的手指落在曲譜上，說，錯了，這裏托不起腔就會冒調。
仇如己扶了扶眼鏡，噢，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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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午後，掛在壽春池委員會屋頂上的寫有慶祝永久自治區集體揭牌儀式的大橫幅在荊門山方向吹來的風中飄揚，外場停滿老爺車，來賓席上有多人胸前掛著鮮花，背對著壽春池委員會坐著。馬島商會對外理事長、自治領聯合會副主席、風城沿海經濟督察長、警備處處長、等平時見不到的大人物都出席了。壽春池署長鄭文傑是這裏面行政級別最低的幹部，正滿面春風地坐在最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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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來沒有出現過有損自治區聲望事故的壽春池，即將成為馬島上第一片擁有完整公民權，能安居樂業的群眾樂土。今日這份榮耀屬於所有的壽春池人，是他們連續十年的克己慎獨，友善和諧才達成了永久自治的成就。
以柳絳為首的幾名記者手中的相機不停地按下快門。帶著虔誠的表情坐著傾聽賀詞的壽春池住戶們都穿著最幹凈體面的衣裳，但有幾個人身上裹著繃帶，有些顯眼。秦宛拄著拐，她的腿還沒完全康覆，署長妻子的秀芝花了很長時間把被火燒焦的卷發清理幹凈，此時依舊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坐在昌萍膝蓋上的小望京似乎覺得無聊，不停地打著哈欠，一直到臺上的發言結束。
這時，坐在觀眾席最前排的張桂銀笑著小聲說，太好了！總算熬出頭了！為了獲得這項榮譽，我每件事都要小心，酒也不能隨便喝，怕住戶們有人生事，互相監視、嘮叨、嘮叨……有多累啊！今後我可以置辦田地了，想存多少鈔票，就存多少，想買在哪，就買在哪。
坐在張桂銀旁邊的馮稼接過話頭說，不是說魚不能在太幹凈的水裏生活嗎最好是在路上吐點口水，喝了酒偶爾也耍點酒瘋，稍微打破點不那麽重要的規定，才能過得自在呀。喝完酒回家的路上還得為了身份忍住想嘔吐的心，如果想在電線桿旁邊撒個尿還得忍著跑回家，很辛苦，非常辛苦。壽春池人竊竊私語之聲越來越大，這時，署長鄭文傑笑著出聲維持秩序，啊，領導都在呢，大家安靜點。這才使喧鬧平靜下來。
直到柳絳笑著走近他們說，一起拍張照吧？壽春池人笑著站到了那面馬島自治領的旗幟之下。柳絳喊，一、二、三！禮花點燃，壽春池永久自治區的金字牌匾上的紅布被揭露了下來。相機快門聲和掌聲響起，隨著閃光燈中的鎂粉爆燃，柳絳再次說，好，接下來要拍紀念照，大家別離開，來，笑一個。瞬間，住戶們臉上帶著仿佛大戰後回到後方的微妙表情，簇擁在幹部們周圍。
好，要拍了！
此時，荊門山中傳來一聲隆隆的炮響，像是遠在天邊的滾雷。接著，零星的槍擊聲不絕於耳，改過了壽春池的喜慶鞭炮聲。此時，場上的幹部們紛紛露出了極為錯愕的神色，警備員們趕忙圍在了幹部們的周圍。
沒過多久，湍急的洪水流再次順著河道奔湧而下。混濁的河水漫過壽春池橋面，一具浮屍從上流緩緩漂來，漸漸漂遠。緊接著，更多的屍體自荊門山深處的河流匯聚而下，經過壽春池、周天裏、麻裏村，就像伐木季節時的原木，一路漂到羅橋。富興港各處的警備員和好事的百姓們紛紛來到河邊橋頭打撈，卻多到撈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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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四十八年，新壽春池自治區的揭牌儀式結束，一張黑白照片，隱藏著人們的掙紮與勝利。人群中，有一個面貌模糊，沒有對上焦的男子面孔。你看不清他的五官，卻能感覺到他在靜靜地看著你。
十五年後。正在看褪色照片的警察將手放在胸前，習慣性地摸著寫有曹望京三個字的名牌。
每年的今天，望京都會先來壽春池委員會，站在那張紀念自治區揭牌的照片下，安靜地審視照片角落裏那張模糊的臉。
那個男人的母親為他能幸存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十五年前，他又以自己的犧牲換來了壽春池人們今天的生活。他的音容就像這張照片一樣，模糊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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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京笑著說，謝謝仇師傅。仇如己撇嘴強調，叫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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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圍爐，壽春池眾人聊著瑣事，柳絳則與仇如己坐在掛滿字畫的臥房內，圍著《池北續》閑談。
仇如己問，所以黃金並非真黃金，指的是昌萍？柳絳拎著水壺幫他添滿水，點頭，解釋說，馬島與風城的雙城貿易，其實便是將人偷偷販賣到荊門山密林後的集中營裏滾鴉片，昌萍是黃金，那一船的人也是黃金。仇如己接著問，那那個黃元昭呢？柳絳說，黃元昭認識昌萍，當然是昌萍留給她的印象太過深刻。仇如己笑說，就是昌萍造成了那艘船的消失吧。柳絳低鬟一笑，不置可否的說，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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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如己插話說，但我還是沒明白一件事。那三個人既然能進涉水村，為什麽出村的時候就翻車了...難道真的是巧合或報應嗎？柳絳說，那就要問馮家的藥酒了和望京了。
望京摸摸後腦勺，嘿嘿，別的我可不知道，反正，喝了他家的酒，看啥蛇都是五顏六色的。
這時，院子裏新戲開場，傳來了小鑼聲，望京撇下一頭霧水的仇如己，跟長貴去了院子裏，只留下仇如己與柳絳坐在一門檻上，膝蓋上攤著一本新琴譜。
仇如己突然想到什麽，轉頭問，附近的村子這麽多，為什麽選壽春池為自治區？柳絳笑說，因為壽春池離近荊門山最近。只要拿捏住了壽春池人，幾乎就不會傳出任何風聲。就算他們知道山裏有古怪，也會高高掛起。仇如己點頭說，難怪，想評自治區，就得沒有絲毫爭端是非，村民為了公民權，就算聽到槍聲或者有屍體從上游漂下來也只會置若罔聞。
柳絳聞言，沈默片刻，目光透過窗戶，看著竹林掩映處那方墓碑，說，托他的福，以後不會了。我真沒想到，他最後還能以一個英雄的姿態死去。
仇如己突伸出兩只手將柳絳的頭扳回來，看著她的眼睛說，你也是英雄！
柳絳不響，只是笑了笑。
仇如己又一板一眼的說，記得嗎？你說文章要吃人？也能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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