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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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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者心

居飛霜來到小鎮上的時候,小鎮旅館已經人滿為患,在他之前已經有很多人來到了這裏,卻問誰都得不到原因,他們帶著志在必得的笑從他面前走過。“你來這裏的原因你自己還不清楚嗎?問什麽別人。”有人這樣說。

似乎他們都心知肚明,這個小鎮裏有著什麽樣的東西。

居飛霜走出旅館,外面也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擡頭看了天。

天剛下過雨,石板上泛著深深淺淺的青,可是這些青色只有在靠近邊角的地方才能看見了。近來人多,青苔已經被踩踏的不見多少,街邊的小販都不得不往邊上靠著,人太多了。

他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那裏氣候寒冷,漫天飛雪,一眼望去是漫無邊際的白,這樣青翠溫暖的小鎮也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鎮子上的人們應該是散漫的,他們有時會擡頭看天,對來往的行人投去漠然的眼光,好像這些顧客存在與否與他們的生活毫無幹系,只是隨自己的習慣去吆喝,不帶感情的有點像是機器。

那個少年就站在對面的屋檐下,撐著把黑色的傘擋著順著房檐滴下來的水。

他的瞳色很深,在傘面邊緣若隱若現,好似和黑色的傘面融為一體,露出的下半張臉很精致,想讓人去探究這會是一張怎樣讓人心動的臉。

路過的人好像對那個少年有些興趣,有個背著劍的男人上前用手點了點那個孩子的傘,那個孩子擡頭,傘面跟著往後,居飛霜看到了他的整張臉。

意料之中的貌美。

劍客似乎有點驚訝於這個小鎮上會有這樣美麗的少年,但這裏有盜竊之神的存在,有這樣的少年又有什麽稀奇呢。

“這裏的旅店都住滿了,我能不能去你家借宿呢,小朋友?”

劍客忽然低下頭,手也輕輕撫上那個少年的臉,那樣暧昧的動作讓周圍的一些攤販看了過來,當然有可能是這個少年本身就是會被註意的存在,而少年沒有動作,只是淺淺地笑著,往這邊看的鎮子上的人便轉開了視線,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

他笑起來眼尾是上揚的,顯得眼角上方的痣更加清晰。

“那你要付出什麽呢?”

要付出什麽。

劍客輕佻的聲音傳來,“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那少年不說話了,輕輕拂開劍客觸摸他的手,說:“那便隨我來吧。”

劍客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收回了手還要在稱讚一句,臉上的笑容帶著種得意與炫耀。

少年往前走了幾步,離開了屋檐下滴水的範圍,將黑傘收了拿在手上,純黑的傘柄上掛著的紅色穗子劃過少年細白的手腕,只是那穗子是居飛霜再熟悉不過的樣式。

那是他的愛人為他做的,獨一無二的劍穗。

那個少年仿佛毫不知情,他看也沒看居飛霜一眼,拿著傘在前面帶路。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那些沒有找到住所的外來人也開始焦躁,雖說小鎮看起來安靜平和,可誰知道這種地方住在野外會有什麽危險。

居飛霜環顧了下四周,擺攤的攤主似乎也要開始收攤回家,他輕輕撫摸著自己的佩劍,然後默不作聲地跟在了少年身後。

奇異的是剛剛還行為囂張的劍客對此毫無意見,甚至默默地放慢了腳步,和他之前的行為大相徑庭。

誰也沒有對此提出異議,不論是少年,鎮上的人,或是周圍的外來客,連竊竊私語都不曾有。

小鎮的入口在南邊,而少年的家在小鎮北邊的邊緣,他們斜著穿過小鎮,居飛霜沒有留意四周,只是看著那隨著少年動作而擺動的劍穗。少年的家在一片小小的向日葵後面,現在正是花開放的季節,向日葵大片大片的開放,絢爛無比,少年停在柵欄前,如同被定身了一般,居飛霜低垂著眉眼,也沒有動作。

目的已經達到了。

少年的手微微顫抖著,他慢慢地轉過了身,與此同時,那個劍客轉身離開了這裏,往他們來時的方向離開。

可居飛霜還是沒有動作,他看著院子裏面的向日葵,連眼神都未曾給過少年。

他一直是這樣的,從兩年前他的愛人離世開始。

之後的日子好像只是為了一個目標活著,可卻又對這個目標顯得漫不經心。

他們誰也不著急,少年輕輕撫摸著傘上掛著的穗子,目光一直停留在居飛霜的臉上,這是承載著他這麽多年的感情的人。

從他有記憶開始,或者說能夠體會感情開始,他就明白了他的宿命,他深切地愛著一個人,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對那個人的愛愈發深厚,他會在深夜默默回味著這份愛意,會想著那個人今天做了什麽,會在小鎮裏漫無目的閑逛,跟著自己的感情選擇需要的東西。

因為他沒有對感情的記憶,只有這份貫穿著他整個生命的愛意。

感情與記憶不對等。

可他也無法對自己經歷的事情產生感情,只能被動地接收著那不知道因何而起的感情。

大約是因為,這份情感是偷來的吧,就如他的臉,他的身體,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偷來的。

而現在,這個人出現在他面前的一瞬間,一切都被連接了起來,他想,他不在空虛了。

“阿寧,你回來啦。”

從向日葵中間的小路中間走出來兩位老人,一位穿著灰色長裙的老人帶著黑色的面紗遮住了整張臉,另一位看起來倒是氣色很好,他們的聲音很溫和,仿佛有實質性的溫暖。

少年回頭看了說話的老人,笑容有了意義,他扶住未帶面紗的老人,輕聲說:“是,這位今天會住家裏。”

“啊,是嗎?”老人瞇著眼睛像是在仔細的辨認著居飛霜有什麽特別,身邊蒙著面紗的老太太拉了一下他,阻止了他的繼續探究。

“那快進來吧,好好招待客人吧。”

他們為兩人推開柵欄門,蒙著面紗的老人輕輕撫摸著少年的頭發,然後對居飛霜說,“請把這裏當成你的家吧。”

居飛霜不用透過面紗看這個老人的神情也能體會到她的那種安寧的感覺。他的視線轉到老人的臉上,點了點頭。

“多謝。”他說。

兩位老人沿著大路向前走著,慢慢淡出兩人的視線。

少年雙手握著傘柄立在胸前,有點兒害羞的人需要找點依托來給自己點勇氣的感覺。

“我想更加鄭重的介紹,讓你對我記憶更加深刻。”他歪了歪頭,笑容不同於居飛霜記憶裏溫柔,而是快樂的具現化。

小向日葵。

居飛霜看著他的臉,純黑的頭發和眸子,膚色倒是雪似的白,唇色也是淡淡的,沒有一點明艷的顏色,可他就是會讓人聯想到這種熱烈的花朵。

少年向前走了一點更加靠近居飛霜,因為距離更近,他要擡頭看著面前比他高了一個頭的男人,“不過我發現,我們應該會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你一定不會忘記我的。”

因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我叫明寧,哥哥呢?”

“居飛霜。”

“哥哥的名字真好聽,和我想象的一樣。”少年一點也不在意男人的冷漠,他聲音軟軟的,像是有實質性的甜味一樣。

這個孩子的一舉一動,都給他一種熟悉無比的感覺,仿佛他應該存在他的記憶裏,可是居飛霜知道,他沒見過這個少年。

這個少年從外貌到行為,都像是他應該喜歡的樣子,那個曾經他的愛人給他構想過的最理想的愛人的樣子,他們在茫茫雪原中喝著酒,他的愛人溫柔的說著居飛霜的喜好,想要在逐漸流失的感情中留住自己最珍視的愛。

他們那個時候想,如果每天的愛比丟失的多一點,那麽他就永遠是愛著居飛霜的明林,你看,他們連名字都如此相似,少年叫明寧,而他的愛人叫明林。

但他們失敗了。

這個孩子連名字都如此相似,相似到像是個贗品,比正品更加完美、更加符合擁有者期望的替代品。

而明林不會知道,永遠順從著他的居飛霜的喜好只有明林,那些不同的意見永遠是他心裏沒有發覺的想法,這個少年的樣子更像是明林希望活成的樣子。

“哥哥什麽都知道吧。”名叫明寧的少年輕輕摸著傘上掛著的穗子,語氣有點漫不經心,“我的身份,還有你此行的原因。”

他們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了,明寧說完沒有等他的回答,便無所畏懼的牽住了居飛霜的手,拉著他進了院子。這個冷冷淡淡的、不似正常人的男人什麽也沒有說,也沒有揮開少年的手。

“我的能力對人只有一次作用,不知道為什麽會拿到這個,哥哥你覺得呢?”

他轉身拉著居飛霜的手,倒著走過這一段短短的路,把手上的傘在他面前晃了晃,紅色的穗子順著他的動作晃動著,居飛霜的眼神聚焦在穗子上,然後轉回少年的臉上,他看起來不過十幾歲,眼睛卻天真純凈如孩童,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就像初落的雪花。

這個小鎮在此之前並不出名,它平凡到如果不是因為靠近大陸邊界,可能標註都不會有。

而現在這裏卻是各路人馬聚集之地。

居飛霜來的尚且算早,之後幾天怕是還會有許多各懷心思的人到來。

他們所到來的目的不一定相同,但大抵離不開財富,能力,榮譽之類的東西,居飛霜不是,他單純的來替已死去的愛人找回一樣東西,愛人丟失的感情。

大陸北邊極寒之地沒有四季,終年不化的積雪覆蓋在那片大地上,普通人在那裏根本活不下去,一些世家家族會讓自家子弟去那裏試煉,因此那裏也被一些人稱為試煉之地。

而居飛霜的愛人明林是那裏的原住民,他從出生之時就在那裏,於茫茫雪原之中生長,活的比那雪還瑩白純凈,卻也像雪一樣,最初觸碰時冰冷刺骨,融化了又熾熱入心。他們隱居在此,族人之間卻又互不幹涉,偶有世家子弟見到他們,也以為是見到北地的精靈。

居飛霜是被流放到那裏的,他的身份連他自己也無從知曉,他見到明林之前的記憶一概不知,只能記起被明林抱起來的時候的溫度。

他們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明林天性活潑,可他在居飛霜面前總是要端著長者的架子,居飛霜小一點的時候還會咧嘴笑一下,露出虎牙和酒窩,扯扯他的衣角,明林心裏暗自歡喜,把他抱起來享受著小孩子的撒嬌,然後開心的到處轉著,沒有一點外界傳的雪地妖精的樣子。

後來他們一起去過很多地方,明林容貌不老,和居飛霜一同出現的時候總會讓人覺得居飛霜要年長一點,這個沈默冷淡的男人那個時候還會去買路上小女孩籃子裏的花送給明林,也會接受他們住了許久的房子的房東的邀請,給明林做他學了很久的具有當地特色的晚餐。

他像一個正常的人,不會讓人看見就有遠離的欲望。

直至某天早上,明林問他,“如果我不愛你了,我們會怎麽樣呢。”他的語氣像是已經有了答案,只是在跟他陳述著什麽。

居飛霜從有記憶以來,明林就是全部,以前他們去鎮子裏面看演出,有人在他們旁邊說,“這種不要全世界只要愛情的事情都是騙你們小孩子的,哪有那種那麽純粹的情感呢?”

那是一對父女,女兒很好看,寶石般明亮的眼裏也滿是對愛情的憧憬,也許已經有了愛情的對象,在甜言蜜語中浸泡著,對父親的話不屑一顧。

那個父親見此只能無奈搖頭。

這種問題居飛霜從來沒想過,如果當一個人的全部是另一個人,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那麽他的全世界就是他的愛情。

居飛霜的全世界是明林。

沒有了愛情他們依舊會在一起,不論明林是把他當愛人,親人還是朋友。可是明林喪失的不僅僅是愛情,他一天天的冷漠,眼睛也漸漸死寂,死水般無風無浪,他的感情在消失。

他們找了很多辦法,卻什麽也沒有發現,後來,他們回了家鄉,北地的風雪對明林一族來說能夠阻隔很多魔法或是詛咒,可是他的感情的流逝僅僅是延緩了些,居飛霜覺得他漸漸和風雪同化了,變得冰冷,到最後,甚至體溫都變得冰涼,與居飛霜記憶裏最初的溫暖天差地別。

就像真正的雪地精靈,雪一般的純潔美麗,也是雪一般的冰冷無情。

北地的人死後會將屍體放在最北的冰山中埋葬,這是自古流傳下來的習俗,他們生來享有冰雪給予他們的特權,死後也要成為這冰雪的一部分。

居飛霜離開了他們居住的房子,在這片大□□處流浪著,他身上只有這個劍穗是帶有明林記憶的物品,其餘的,都在心裏。

這片大陸有很多奇跡,魔法劍氣普遍存在,甚至有神的存在。

他流浪著,找尋著明林的感情,他們約定過的,明林的感情只能被居飛霜擁有。

直至某一天,一個人找到了他,給了他一封信。

當他到達這個地方時,小鎮上已經被車馬喧鬧聲占據了,他環顧著四周,想要從記憶裏找出一點相關的畫面,可是卻一無所獲,甚至那點因為與他的愛人相關而產生的情緒波動,也隨著漫無目的的搜尋而沈寂下來。

他又是一個人了。

就像很多年前,他被放逐到了北地,那時候他還小,拼著一口氣在漫天風雪裏走出了身後族人的視線。從此他就無名無姓,無牽掛了。

倒在雪地裏,被大雪覆蓋的時候,過去的一切記憶也隨之埋葬。

他以後只是居飛霜。

“哥哥,你在想什麽?”少年倒了杯水,裏面還漂浮著不知名花朵的細碎花瓣,散發著甜蜜的香味,傘被放在了門口,穗子卻被解了下來纏在了少年細白的手上。

居飛霜還是沒有開口,他端起了茶水喝了一口,毫無防備也不擔心的樣子。茶水很香,不知名的花朵的香味溶在了水裏,被喝進嘴裏之後那味道也留在了唇齒之間。

他對這個少年的殷勤與愛意既不讚許也不拒絕,每日會在小鎮子裏晃蕩幾圈,少年一般都是抱著傘跟在他身後,帶著頂帽子遮住大半張臉。

那股熾熱的、濃烈的愛意卻遮掩不住。

鎮子裏其他的外來客也沒什麽動作,雖說路上車馬來來往往,卻有著種異樣的平和。是暴風雨前的平靜還是表演準備結束後暫時的休息時間呢。

他們似乎都在等著最後答案的揭曉或是某個人的現身亦或者是財寶神跡一類的出現。

這些對居飛霜來說並沒有什麽吸引力,他也不在乎小鎮的平靜什麽時候會打破。直到有一天,他在經過一片花田時突然停了下來,大片大片絢麗的花朵在陽光下綻放,那是居飛霜從未見過的美麗。

少年也隨之停留,他低頭看著紅色的劍穗,從他拿到這樣東西開始,便沒有離過身。

“這是夢石花。”明寧站在他身邊,聲音很輕,“花瓣絢麗卻質地堅硬,像石頭一樣,這種花從開放之時便不會枯萎,它會一直保持這種姿態掉落,破碎。”

“很美。”

“是啊,很美。”

這是居飛霜第一次回答明寧的話,明寧卻沒有欣喜,仿佛他們平時也是這樣和諧又美好。

陽光照在花朵上,花瓣如玉一般,夢石花花瓣是有些透明的乳白色,那些絢麗的色彩不過是陽光經過折射而產生的,可是這又有什麽重要呢的,它很美就足夠了。

明寧彎下腰折了一枝夢石花,將他遞給了居飛霜,這種花就像它的花瓣一樣,像石頭一樣堅硬,也沒有任何香味。

可是明寧很喜歡。

“這種花是我的爺爺為了讓奶奶開心而創造的花。”明寧看著居飛霜接過了花,這才淺淺地笑著,他知道居飛霜接過花的原因,也不吝嗇於將這一點點的回憶說給居飛霜聽。

即使那是居飛霜和明林的回憶。

“很久之前,夢石花第一次開花的時候,爺爺帶著奶奶來看花,也是這片花田。”明寧往居飛霜身邊湊近了一點,“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他不懊惱居飛霜的無動於衷,明寧知道,在這個男人眼裏,他與他手中的花是差不多的存在,哦,也不算,至少他承載著明林的感情。

還是比沾染了一點回憶的夢石花重要的多。

“有一個青年,那是一位很漂亮的青年,純潔的如初雪一般,奶奶是這樣描述那位青年的,他奔赴千裏,只為了看這夢石花,他說他要找到這世界上最美的花。”

美的標準從來都是人定的,最美仿佛一個謬論。

夢石花很美,但是未知更美。

“奶奶對他說了這夢石花被創造的緣由,並且送了一捧夢石花給那位青年,而那位青年回了一份禮,他手指點了點他們的孫子的額頭,獻上了雪地的祝福。”

明寧的手指點上自己的額頭,仿佛過去那位青年就是這麽給與他真摯的祝福一樣,紅色的劍穗遮擋了眼前的視線,世界都仿佛有點虛幻。

哢——

“夢石花不僅花瓣,莖與葉也皆與石頭一般。”明寧重新摘了一朵夢石花,放在居飛霜的手中,而那朵被捏碎了莖幹的花也被明寧拿過來,隨手扔進了花田,碰到了其他花朵發出了清脆的聲音,不像石頭,倒像是金石一般。

可更讓人在意的是,居飛霜的表情也有了變化。

“哥哥也想到了是嗎?”明寧拉住了居飛霜的手,纏在少年細白手腕上的劍穗隨著他的動作搖晃著,“就是那個時候。”

“為什麽?”許久不曾說話的人再開口,聲音嘶啞,讓人聽了心生不愉,可是對明寧來說,那是他聽過的最動人的聲音。

“為什麽對我說這些。”居飛霜的聲調帶著奇怪的口音,似乎大陸北邊說話都是這個調調,明寧聽著居飛霜的問題卻沒有回答,只是拉著他往前走。

“你想知道關於他的事,我剛好知道一些,就是這樣呀。”他看起來很天真,也很溫和,“哥哥你的願望是什麽呢?”

他們走過夢石花田,再往前便是小鎮的邊界,這裏有著被群山攔住的道路,小鎮的最邊緣便是山,小鎮的邊界就是被劈開的山的一部分。

他們就站在山的邊緣,那裏有一棵樹,郁郁蔥蔥,葉子的顏色確實晶瑩剔透的淺碧色——一棵玉做成的樹。

“是人都會有願望,而我的願望已經達成了。”少年將手掌輕輕覆蓋在玉樹的枝幹上,望著面前的人,“鎮子上的人渴望安定的生活,爺爺希望和奶奶永遠在一起,奶奶希望和爺爺有一個孩子,而外來客渴求著財富名譽與神跡,那你呢,你渴求著什麽?”

“明林...”熟悉的名字脫口而出,居飛霜忽然驚醒,少年的聲音清脆,可他剛剛說出來的那番話卻無端的帶著魅惑,居飛霜以為自己的心早已隨著明林葬入了雪地之淵,可是他卻又發現,他依舊活著,心也還在自己的胸膛跳動著。

他的心沒有隨明林死去,只是感情隨著他一同被塵封罷了。

“哥哥,你想要什麽?”

明寧再聽見那個名字之後加深了笑意,他又再次問了一遍,“無論是什麽,只要你要,我就會給你。”

“明林的感情。”居飛霜聽見自己說,“我要明林的感情”。

明林的感情,那被少年奪走了的雪地精靈的感情。

得到這份感情又怎樣?是還到那個冰冷的屍體裏還是放到一個與本體相似的軀殼中陪在他身邊?

居飛霜像是忘記了有不同的選擇,也可能是故意不去想起,可是總會有人去提。

“哥哥,我曾經做過一個實驗,鎮子上曾有一個人,他是個以繪畫出名的天才,於是我拿走了這份天賦。”明寧放下了手,卻說起了不相幹的事情。“哥哥你猜他怎麽樣了?”

“他還是他,即使沒了繪畫的天賦,暴躁而卑微的活著,可是所有人都不會認為他不再是他,失去感情的那位哥哥也是一樣的嗎?”

明寧沒有等面前的人回答便又問了一句。

“哥哥,我是他嗎?”

時間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滿天飛雪的那個季節,居飛霜的名字也是明林給的,他們在小屋裏住了很久,明林成年之後便可以離開北地,他帶著居飛霜去了很多地方,明林一族素有北地精靈之名,他們不僅貌美,也愛美,明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明林說過,想要得到世界上最美的花。

那是的居飛霜還是個半大的小少年,聽到他這句話也只是好奇,什麽花才算最美的呢?

而現在,居飛霜覺得自己永遠也得不到這個答案,就像面前的少年此時問出的問題一樣。

他本可以脫口而出,你不是,並且斬釘截鐵的告訴他,明林不可替代。可是他剝離了呆滯的外殼,卻也軟弱了許多,這個少年承載著明林所有的感情,他是明林嗎?

他不是。

他不是明林嗎?

他的感情曾經屬於明林,他身上有著明林丟失的一部分東西。

沙漠裏行走了許久的人突然找到了綠洲,他在接近之前便知道那是一片海市蜃樓,可是蜃樓之下確實有著水源,他會前去一探究竟嗎?

如果居飛霜是那個人,他會選擇前往蜃樓之處,要麽死去要麽得到精神上的慰藉。

人活著太苦啦,只是為了活著的生活又有什麽意義呢。

居飛霜第一次認真地註視著面前的人,他也有著難得的美貌,比起明林那種超越性別的美,明寧要顯得更加秀氣一點,更加偏女性化的美。

“哥哥來的時候聽過一個故事嗎?“明寧與居飛霜對視著,他說話的樣子有一瞬間像極了那個已經死去的雪地精靈,他笑著說,“應該是聽過的吧,那畢竟是小鎮上每個人都聽過的傳說。”

明寧從樹上摘了一片葉子,放到眼前認真的觀察著,然後捏碎了它。

那玉一樣的葉子輕易地化成了粉末,而他身後的玉樹似乎也有了些變化,可是少年像是毫無知覺,只是自顧自地說著他的傳說。

傳說,小鎮上住著盜竊之神和他的妻子。

他們一直和諧的住在這裏,並且已經有了一個孩子。

盜竊之神偷了一個人的魔法,放在了他的孩子身上,於是,每個觸碰到那個孩子的人,都喪失了一些東西。

鎮子上開始有了一個禁忌,不要去碰那個孩子。

有一個美麗的青年在很多年前從這裏經過,他聽說這裏有著世界上最美的花兒,於是想要采一朵送給他的愛人,他在路邊遇見過這個孩子,蒙著面紗的女人抱著孩子,他笑著碰了碰孩子的小臉蛋,於是他成為了第三個被奪走東西的人。

他被奪走了感情。在那個孩子年覆一年的成長中,青年的感情也在慢慢地消失。

那個孩子是盜竊之神用了很久很久以前偷來的種子培育出來的,他只有一具軀殼,於是盜竊之神去偷了一個魔法,放在了孩子身上,這個孩子會慢慢的將所需要的東西補全。

盜竊之神被偷走了能力,而他的妻子丟失了外貌。

那個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自己的宿命,“得到那個人,或是毀掉自己。”整整十六年,他得到了那位美麗的青年全部的感情,又等了兩年,等到了青年的愛人。

青年在丟失所有感情之後自殺了,只是在很久以前,他與他的愛人有過一個約定,要讓他完整的離去的約定。

孩子偷走了了青年的佩劍上的劍穗。他放出消息,小鎮上居住著盜竊之神,他能將世間一切偷來,他所積累的財富使人無法想象,還有他的能力,他放在鎮子裏的一樣東西裏,得到它的人便會成為世間新的盜竊之神。

總而言之,是能讓人瘋狂的東西。

心存欲念的人們蜂擁而至。

而那個孩子,只想見到青年。

“哥哥,我甚至算不上一個人,只是一個已經長大了的種子罷了。”

風吹過,身後的樹發出簌簌的響聲,有一些粉末從樹上低了下來,沾了一些在明寧的頭發上,他繼續說著這些事情,“哥哥,我已經撤去了結界,你要帶我走還是自己離開?”

從最頂上的樹葉開始,他們身後這株數便已經慢慢地化為粉末,落在地上堆成了一堆白灰,再美麗的東西,化成了灰就都是平等的,混在一起誰也分不清誰。

明寧還在等著答案。

不遠處似乎有這什麽動靜,空氣中傳來了血腥味,隨著樹的破碎,小鎮維持了許久的平靜開始被打破,他們來時經過的那片花田也被摧殘了不少,明明是在被毀壞,聲音聽著卻身為悅耳。

居飛霜是個劍客。

他用劍,劍為明林所贈,他的劍術也甚為高明,在北地閑暇之時便會練劍。許久未曾出鞘過的劍此時重見天日卻不見一點滯澀,便是明寧,見了也有一絲驚訝。

這才是居飛霜。

他提著劍只一招便斬殺了沖過來的外來客。

此時他的人和他的劍一樣,鋒利而幹脆,初見時的呆滯默然此時已不見蹤影。

這才是居飛霜。

“帶我走吧,居飛霜。”明寧眼光微動,第一次喊著居飛霜的名字。

就連聲音,都像極了明林。

“明寧,走吧。”

居飛霜用他那怪異的口音對明寧說,然後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可除了他自己,大約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到底喊的是誰吧。

明寧只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其他又有什麽要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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