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海。晴空一片。

少澤帝君站在岸邊，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被困小島的日子。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青孜有意於他，只覺得那樣的陪伴很是暖人，但他終究還是錯過了那溫暖。

“帝君感覺如何？”錦炎上神立在一邊，淡淡問道。

“好多了。”少澤轉身沖錦炎上神微點了點頭，忽然覺得站久了有些乏，回身走到長生樹下靠坐下來，地上是木樨花鋪就的花席，這是球球最拿手的了。這幾日流殃一直沒有消息，他便一直在無妄海休養，以地為席、以天為被，再加上錦炎上神精心調配的藥，竟是比閉關清修還有效果。

“不如……去瑤臺吧？”錦炎試探著問道。

少澤點了點頭，“嗯，此地確實不宜久留。”這幾日，浮屠和窮奇輪流上島拖住四兇獸，這般耗損他們的真氣終歸不是個辦法。今日，浮屠和窮奇一同上島去了。少澤覺得，是時候離開了。

錦炎上神收拾好藥包，二人剛剛出了無妄海地界，就見球球迎面而來，驚慌失措地喊：“帝君！快回去！流殃來了！”

“帝君……”

少澤伸手打斷錦炎，“我端坐五神山的君座，遇事怎可藏頭縮尾。”伸手將球球護至身後，錦炎上神站著未動。

轉眼他已到了近前，“看到你無恙，我甚感寬慰。”

三人俱是一楞。

“四海八荒，就沒人知道如何去除金芒箭嗎？青孜若能恢覆本身，我便將她埋在菩提樹下，總有一天她會回來，不管多久，我等得起。”他說。

球球從少澤帝君身後探出腦袋，眼眶有些泛紅，不確定地叫了一聲，“秦爸爸。”

他笑，“你躲在帝君身後做什麽？又闖禍了？”

“秦爸爸……”球球飛撲過去，頓時哭成淚人。

浮屠和窮奇追了上來，見此情形皆是楞住。

那日，肉身已死的青孜不知因了什麽樣的因緣際會，托夢給不周山的“青孜”，要她務必說服他們幫助少澤帝君穩住流殃，免得他犯下無可挽回的錯。浮屠雖不情願，但還是冒死去五神山救下了少澤帝君；窮奇也不情願，但還是上了琴島，為錦炎上神替少澤帝君療傷爭取了時間；球球更不情願，但還是做了打雜小弟，把風、傳話、鋪花席……

眼前的這個，真是昊淵嗎？那個自告奮勇去拖住流殃的“青孜”姑娘，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少澤，四海寶典上該有記載，勞煩你再跑一趟吧。”他說。

少澤微有些恍惚，但很快回過神來，“清漪妙境不是想進便能進，想出便能出；四海寶典，也不是你想看什麽，就能看什麽。”

“這我當然知道，你若不介意，我倒是願意親自跑一趟。”

少澤連連擺手，“我介意，我很介意。”

昊淵淡淡一笑，“不管你出於何種考量，我還是要謝謝你聚齊了四神柱，讓昆侖山重回天外天。”

“前些日子發生的事，你可還記得麽？”

昊淵搖了搖頭，“記不得，不過約莫知道都不是什麽好事，聽說，九重天鬧的尤其兇。”

“帝君，不如先回瑤臺吧。”錦炎上神小聲提議道。

“也好。”

幾人一道回到瑤臺，錦炎上神忙著采摘新鮮的藥草為少澤帝君調配新藥。昊淵卻是挽了袖子，在竈臺前忙前忙後，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

球球看著看著，眼淚就掉了下來。他忽然覺得，如果昊淵能變回蘇秦，或者昊淵永遠只是昊淵，他願意說服自己不喜歡姐姐，或者忘了他喜歡姐姐這件事。姐姐那麽好的一個人，和昊淵在一起一定會幸福。

窮奇的心情也是一松，昊淵能回來，真是謝天謝地，再在無妄海裏頭呆著，早晚要死在那四只畜生手裏。

只有浮屠，心情沈重。因為她永遠不會回來了，他甚至都不知道，這會兒她飄到哪裏去了，抑或是，碎的連紙片都找不到。這真是讓人十分憂傷的一件事。

晚上，皓月當空。

昊淵站在瑤臺的斷崖邊，似是在眺望那些或近或遠的光亮。

“青孜……還沒找到嗎？”少澤走過來，低聲問。

他一邊嘆氣，一邊搖頭，“沒有。”

“這幾日……你都在找她？”

“能找的地方都已經找遍，你覺得……她可能會被帶去哪裏？”

少澤看他心情沈重，不忍噎他了，“她如今躺在寒玉冰棺之內，怕是很難找到。”

“是啊，寒玉冰棺取材自銀龍瀑布裏頭的萬年寒冰，不透陰陽。”昊淵好一陣嘆氣，那是昊天親手打造的，做工相當精細，用材相當講究。

“她的去處……你竟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昊淵扭頭看著一旁的少澤，“你覺得我在演戲？”

“說到演戲，你確實很有一套，不是嗎？”少澤反問。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待我回五神山下一道神諭，看看各山各派有什麽消息。”少澤反剪雙手，轉身往回走，“她吃了很多不該吃的苦，受了很多不該受的委屈，若是找到她，不管她能否回來，都請好好守護她。”

“前些日子的殺戮……怎麽辦？”

少澤的腳步頓了頓，“那不是你考慮的問題，你應該考慮的是如何保留昊淵的身份，無論發生任何事，你也只是昊淵，我想，這是青孜最願意看到的。”

“帝君的話，我會認真考慮。”

“回不周山去吧，有什麽消息，我會派人支會你。”

“多謝。”

等待，極為難熬。

況且還不是一個人的等待。不周山的山坳子上時常會出現四個身影，一坐一整天，不細看，只當是何處搬來的山石頭。但妖妖獸獸們眼裏的山石頭，分明十分的憂傷落寞，個別的，還帶著濃濃的哀愁。

少澤帝君來的時候，四人仍是在山坳子上練坐，互相既不對視，也沒有交流，仿佛自己真的是一塊山石頭。

“昊淵。”少澤喊了一聲。

四人如坐針氈的一下子全都站了起來，回過身來滿懷期待地看著少澤帝君。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少澤問。

“講好消息就可以了，壞消息請帝君帶回去吧。”球球接話道。

“你有心情開玩笑，想必這壞消息也壞不到哪裏去。”昊淵道。

等四人到了近前，少澤才道：“好消息是寒玉冰棺找到了，壞消息是，它被安置在梵佑谷。”

四人都沈默了。難怪找不到，原來是在梵佑谷。

“這消息，還是原先跟隨元戎帝君修行的梵佑谷小仙童偷偷來報，依我之見，只怕梵佑谷主同流殃達成了什麽交易。”少澤若有所思道。

梵佑谷，說平常，也平常；說不平常，也不平常。

位於三重天的梵佑谷，雖是方圓約莫三裏的小山谷，卻是個十分特殊的地方，既不歸玉帝管轄，也不聽命於五神山；梵佑谷主雖有仙籍，卻無封號，就連少澤帝君都未曾見過；是男是女、姓甚名誰一概不知。谷內遍布吸人元氣的梵佑花，天界自毀元神的仙家道友，皆由梵佑谷主主持歸天儀式，每一任谷主的更替也都是由現任谷主親自前往凡間甄選。但有一點眾人皆知，若是未得谷主相邀擅自入谷，即觸犯天規，必遭天譴。

少澤看著昊淵問道：“你有何打算？”

“你已經猜到我的打算，否則怎會親自前來。”

少澤微微一笑，“你不能去。”

“我不去誰去？你去？”

“我推薦一個人，就是不知道你叫不叫得動她。”

“誰？”

“玄天神君，久堯。”

“少澤，你這笑話真夠冷的，九重天都鬧騰成什麽樣了，使喚她還不如我親自跑一趟。”

“你別急，久堯雖是玉帝的五公主，但為人處事光明磊落，與玉帝不同；我聽說她當年歷天劫的時候，與現任梵佑谷主有過交情，她若是肯出面，事情當能妥善解決。”

“但我聽說，久堯極不喜交際，她執掌的四重天，除了初登天界的修行者，其他人均不得入，倒是跟梵佑谷主很有些性情相投。”

少澤想了想，接著道：“你若請不動她，坤若神君一定請得動。”

昊淵肅了臉，“這話說得有點不著邊了。”

少澤覺得玩笑到這裏就差不多了，再下去，昊淵只怕真就怒了，萬一自己跑去梵佑谷事情反倒麻煩，“我已經支會過玄天神君明日要去一趟四重天，你同我一道去吧，她應該會賣我個面子。”

昊淵臉色稍緩，“如此，多謝了。”

一旁另三人滿臉躍躍欲試的表情，少澤冷冷道：“你們就在不周山呆著，四重天想也別想。”

四重天一行，令昊淵對久堯刮目。她非但滿口答應出面斡旋此事，更是主動提出，親自陪他去一趟梵佑谷。有久堯出面，少澤帝君便放心的回五神山去了。只是少澤這一放心，卻是差一點葬送了久堯公主，這位日後五神山上唯一的女帝君，也可謂多災多難。

二人一同騰雲往梵佑谷去，一路無話。梵佑谷口有兩個青衣小仙童候著，看樣子，谷主知道他們要來。

兩位仙童沖著二人行禮，“見過君上、神君。”

“免禮，你們谷主在嗎？”久堯看著仙童道。

“在的，谷主吩咐，君上入谷之前務必將此物交到他手上。”一仙童邊說邊從袖筒裏取出一枚玄色長釘，細細長長約莫三寸，比繡花針稍粗，看不出材質，也看不出用途。

“谷主沒說別的嗎？”久堯有些納悶。

一旁的昊淵接過長釘卻是思緒萬千，情緒也漸漸不穩。這根長釘，是當初昊天辟走他的邪魂之後，封在他百會之內的定魂針，看著看著，手猛地一顫，一把將定魂針捏成幾截，手被刺破似是毫無所覺，雙眼陡然變色。

久堯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一股氣猛地掐住她的喉嚨將她提了起來，“還好本神尊早有準備，否則就被你們這群烏合之眾害死了。”

倆仙童恭敬的跪地行禮，“恭迎神尊。”

“你回去告訴少澤，昊淵回不來了，待我處置了青孜，明日便去五神山收拾他和元戎，叫他們等著受死。”流殃陰狠地說道，猛一轉身，跟隨仙童入谷。

久堯跌坐到地上，臉色慘白，大口大口的喘氣，怎麽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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