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淚忍著痛，向他行魔族尊禮，“全憑君上差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昊淵的冷笑回蕩在空曠的山谷中，聽起來別樣詭異，令人心驚膽顫。

“君上，如今靜夜珠在手，我們當如何行事？”離夙問。

“靜夜珠被玉帝派人盜了去，你們即刻回去集結軍隊，聽我號令。”

“是。” “是。”

不遠處的山體溝壑中，青孜緊緊攥著滑索，身體不由控制的顫抖著。昊淵，你怎麽可以集結妖魔二界為禍天庭？！靜夜珠，靜夜珠究竟是什麽鬼東西，這般搶手。她胡思亂想了半天，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太極殿前，少澤帝君背手而立，屋裏的燭光投在他身上，渲染出些許暖意；屋外頭清冷的月光亦投在他身上，渲染出些許冷漠。青孜站在臺階下看著他，忽然發現，他其實就是這麽一個矛盾的人，偏還將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融合的這樣好。她來的時候，心裏很焦躁，此刻反倒平靜下來了。

“最近，還好嗎？”他問，口氣如常，帶著淡淡的疏離。

青孜有些出神地看著那朵紫露清紗，它居然，開花了。

少澤微嘆了口氣，“進來坐。”

青孜回過神，快步走上臺階，只覺得太極閣裏的燭光有些刺眼。跟在少澤身後進了客室，在桌案前坐下來，忽然覺得有些拘謹。

“特地來找我，有事？”

青孜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來，她有負罪感，但不說出來，她的良心不允許，“妖魔二界很快就要發兵攻打天庭，望二位帝君早作打算。”

“此事……你如何得知？”

青孜抿了抿嘴，“具體情形不方便告知，我來，只是想給帝君一個忠告。”

“青孜，若真如你所說，此事極為嚴重，望你告知詳情。”

青孜有些恍惚，很難將天鵝嶺上冷酷詭異的昊淵同那個陪她打雪仗、帶她泡溫泉還給她做飯的昊淵聯系到一起。她認識的昊淵，溫潤如玉、暖如朝陽，她尤其喜歡看他拉面，揮手轉身的嫻熟裏能看到油鹽醬醋的平淡。過日子，本該如此。

“是君上嗎？”

青孜一驚，佯裝鎮定道：“帝君何意？”

“此事，同昊淵有關系嗎？”

“帝君何出此言？”

少澤心裏一沈，此事果然同他有關系，面上依舊清淡，“西天梵境的那位粦韜大人，想必你還記得。”

青孜點了點頭。

“他是媧皇做出的影子，守護西天梵境，執掌天譴，你們從西天梵境出來之前，他特地到五神山來走了一趟。”少澤一邊說，一邊留意著青孜的表情，“昊天大帝歸於混沌前，將昊淵的邪魂交托給我和元戎帝君，當時他有意隱瞞，只說是他自己的心魔。”說到此，少澤長長的嘆了口氣，為了這個所謂的心魔，他和元戎也是幾多兇險。

“昊淵會去西天梵境，並不是巧合，他是為了找回他的邪魂，如今他邪魂歸體，我有理由相信他會做出一些有違天地倫常之事。畢竟，媧皇和昊天大帝都選擇了向全天下隱瞞他的身份。”少澤想了想，接著道：“青孜，如果可以的話離他遠一點，照顧好自己。”

青孜直到回去的路上才漸漸緩過神來，少澤帝君今日同她說的話，比認識他這麽些年說的都要多了。

天邊似有隱隱約約的光亮。

青孜落在山坳子上，她的門前站著個人，籠在朦朧的晨曦中不甚分明，但青孜一眼就認出了他。走近些，他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此刻正看著她笑，嘴唇有些蒼白，發稍上似有霜霧。他竟然等了她一夜嗎？！青孜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回來了，鍋裏熱著你愛吃的香菇粥。”他不再多言，轉身回屋。

青孜回到屋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精神恍惚。她突然很想知道，當初三元居一心的因緣際會。如果她確實是雲姬和靳無言的女兒，應該比昊淵更有資格號令二界，不是嗎？那樣一來，她就能阻止這場劫難。而昊淵，依然是昊淵。

第一百拾六章

山石縫裏冒出一些清脆的綠，讓人驚訝於野草頑強的生命力；吹在臉上的風不再肆意冷冽，帶了幾分春日特有的和煦。

球球早些日子已經回來了，他什麽也沒說，青孜便什麽也沒問。

今日昊淵向她辭行，她覺得有些突然，但又覺得是情理之中的事，便不去細想心裏的失落。她坐著，低頭看著離荒大地，眼神沒有焦距；昊淵站在一旁，看著她，伸手遞過去一只赤紅色的手鐲，裏頭嵌著幾朵白色的小花，“隨身帶著，萬一，我是說萬一有什麽危急，我會來救你。”這是他第二次送她這個手鐲。

“為何要走？”她本想什麽也不問，由他離開，發現做不到。

“我有些事要去辦。”她不接，他蹲下去替她戴在左手腕上。

“不辦，不行嗎？”

昊淵嘆氣，看樣子她已經知道了，“你知道了？知道多少？若有疑問，不妨向我求證，不要偏聽偏信。”

青孜擡頭看他，“我親耳聽見你說要攻打天界。為什麽？昊淵，你……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

“你也去天鵝嶺了，你知道那地方多危險嗎？”

“無淚和離夙為什麽會憑你差遣，三界素來交惡；還有，靜夜珠到底是什麽東西，怎麽會引人垂涎到這個地步，之前它一直在我身上，你若想要，就如探囊取物一般方便；帝君說，你去西天梵境是為了找回失落在那裏的邪魂，是真的嗎，你……你……你到底是什麽人？”話說得有些雜亂無章，眼睛卻是紅了。

昊淵伸手將她拉了起來，細細端詳，眼神是難得一見的溫和，“我以為，你永遠不想知道我是誰。”從袖筒裏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青孜，“這裏頭裝著我的血，怎麽用問問幽冥鬼君便能知道。”

青孜有些木然地伸手接過，心裏一抽，她想知道他是誰，又怕知道他是誰。

“不過，離開之前想把一個孩子托付給你。”

“孩子？”

“對，這個孩子的元神我一直籠在內元中，長久以來都沒能找到機會讓她得以重生，你既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也該知道此行諸多兇險，為防萬一，想將她托付給你代為照看。”

青孜一慎，“我若不答應呢？”

他一笑，“你會答應的，你的善良不容許你拒絕。”

“你……”

“今夜子時我去找你，這孩子隨她娘，脾氣有點倔，萬一把她吵醒怕是有些麻煩。”

“但她終歸會知道。”

“知道也沒關系，她很喜歡你。”昊淵一笑，“我去做飯，你可能要艱苦一段時間了，等我回來。”

她的眸子亮了一亮，“你……還會回來嗎？”

“當然，你說過會對我負責，難不成想賴帳。”他一本正經道。

青孜瞪了他一眼，這都什麽時候了，說話還沒個正形，“能等我從酆都回來，再走嗎？”

“不能，兩位帝君已知情，必不會坐以待斃，在那之前，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你為什麽要教唆無淚、離夙聯合起來攻打天界，天災勢必造成人禍，到時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青孜一直看著他，他眼中平靜無波，深不見底，一絲一毫的情緒也分辨不出。

昊淵想了想，斟酌著回道：“我只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只要兩位帝君不過分，天界眾人不過分，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真的？”

他笑，帶了幾分不正經，“我還要回來讓你負責。”

青孜立刻垮了臉，扭頭就走，“做飯去，說不了幾句就沒個正經，住了這些日子，浮屠的那些歪歪腸子好像都長到你身上去了。”

他看著她的背影，收起了玩笑之色。等你知道我是誰，等你看到我曾經做過什麽，等你曉得我害死了很多人，還會不會像今日這般待我，青孜。

晚飯前，浮屠把昊淵叫到了離荒大地上。他有很多話想問，有很多事想知道。

“不該問的，別問。”昊淵看著他，語氣清冷。他一直容忍他住在不周山，是因為青孜需要保護，一個窮奇總是不夠穩妥，但有他在就不一樣了。但這並不表示他會容忍他插手他的事。

“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浮屠的神色有些吊兒郎當。

“同你無關的便不該問。”

他輕哼了一聲，“你喜歡青孜嗎？你愛她嗎？”

“這同你有何相幹。”

“當然有關系，如果你不喜歡她，就滾遠一點，我會照顧她。”

昊淵額頭的青筋跳了跳，“浮屠，你怎麽總是覬覦不該覬覦的女人，當初對碧瑤如此，現在對青孜又是這樣，莫非是我太厚道，以至於你誤會我奈何不了你？”

“你……你說什麽？”浮屠腦子裏“嗡”的一聲響，那個額前有著往生花印的女子，竟是……碧瑤仙子嗎？

“當初若不是碧瑤護著你，你根本沒機會為禍天界，更沒機會修成人形，不要逼我動手，浮屠，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這一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昊淵看他似是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轉身走了，沒走幾步，背後一陣陰風襲來，浮屠怒不可竭地撲了上來，“你……你竟然將她……推下了流月崖。”

二人纏鬥了一會兒，昊淵漸漸失了耐心但又不想傷他，一掌將他推出去老遠，怒道：“她是我的妻子，我怎會將她推下懸崖峭壁，她是……跳下去的。”說罷，長長的嘆了口氣，就如太佬山上的蕭墨離、幽州城裏的袁子卿……

浮屠怒吼一聲沖上天際，揮動著翅膀一會兒便消失在雲端。山坳子上，青孜站在廚房門口等著，見他回來幾步迎上前來，“你和浮屠又打架了？打架有這麽好玩嘛。”看了看他身後，不見人影，“浮屠人呢？”

“他出去散心了，沒個三五天，估計不會回來。”

青孜轉身往裏走，“那我們吃飯吧。”眼下，她也沒什麽心情顧及旁的事，明日一早她打算去酆都找茨崖，她覺得盡快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才是最緊要的。

子夜前後，昊淵如約而至，青孜正坐著發呆，對敲門聲置若罔聞，昊淵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反應便自行推開門走了進去，“青孜……青孜……”

“嗯？”青孜回過神，“你怎麽不敲門就進來了？”

“我敲了半天都不見你應門，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明天……我要去酆都。”說完，擡頭直直地看著他。

昊淵微微一笑，“挺好，去吧，帶上窮奇和球球，有個照應。”

“不想帶他們了，最多三日，我快去快回，不過，回來以後該去哪裏找你？”

“找我做什麽？”三日？三十日怕都回不來，最好能被玲瓏寶鏡困上三個月，如此一來，他需要的時間當是夠了。或許，還能親自去酆都接她。

青孜不假思索道：“去找你，自然是要對你負責啊。”因為她覺得，阻止三界混戰實在是責任重大，她責無旁貸。

昊淵邊笑邊點頭，“你著急對我負責的態度甚合我意，此去酆都不妨想想要怎麽對我負責，這樁事情總不能嘴上說說，這未免太流於形式，不夠莊重、不夠嚴肅也不合情理。”不等青孜接話，他又道：“時辰差不多了，你盤腿坐到床榻上去，凝神聚氣，我將她的元神渡給你。”

青孜覺得昊淵對負責的理解有些偏頗，本想提出質疑，這會兒似乎又不是時機，猶猶豫豫地坐到床榻上，想著一會兒再說吧，卻見昊淵已經飄浮起來，雙掌握定，趕忙盤腿運氣。過了好半天，聽到他說，“好了。”

青孜睜開眼，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氣定神閑的喝著茶，“她的元神尚弱，若是醒過來會用神識同你交談，方才我已替你開了神識。”

“神識是什麽？”

“介於神感和神思之間，並不難掌握，只是你三元歸一，修起來有點費勁，索性替你開了神識免得麻煩。”

“她叫什麽名字？萬一她哭鬧怎麽辦？她的元神需要護養嗎？”這些問題似乎在答應照看孩子之前就應該弄清楚的。

“她沒有名字，你可以給她想個名字；她從未哭鬧過，是個好孩子；你無需護養她的元神，等我回來，我會照看她，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沈睡，不用擔心。”

青孜松了口氣，聽起來，這孩子不難照顧，且是臨時照看一下當是無礙，遂點了點頭。

“不早了，你休息吧。”

“嗯，那個……你多保重。”

昊淵看了她一眼，起身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青孜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不停的胡思亂想；好不容易睡著了，又開始做夢，各個夢交織在一起，顛顛倒倒、亂成一團。

第二天大清早，廚房的大鍋裏已煮好了皮蛋肉末粥，蒸籠裏也熱氣騰騰的，青孜跑去昊淵屋裏一看，床鋪理得整整齊齊，他已經走了，不由一陣長籲短嘆，要如何相信他是個邪獰之人。但少澤帝君，也不會平白無故冤枉好人，這真是叫人頭疼的一樁事。

本想瞞著窮奇和球球偷偷離開不周山，他們倆平常看著有些沒心沒肺，真要糊弄起來卻是不容易，球球趴在她懷裏死死抱住她的手，說什麽也不肯撒手，“姐姐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別鬧了，我去酆都是有要緊事，很快就回來。”

“你是說，我是個累贅嗎？”球球擡頭，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眼淚已經開始打轉了。之前離家的時候他已經想清楚了，既然爭不過昊淵，能賴在青孜身邊一起生活也未嘗不可，昊淵看不慣他又奈何不了他，想想都是大快人心。

“你別哭，我沒有那個意思，酆都不比他處，孤魂野鬼多，我是擔心你才不讓你跟去的。”

“真的？”球球吸吸鼻子，昊淵恐怕要離開一陣子了，這個大好的獨處機會，他才不想錯過，“窮奇又不是擺設，誰敢胡來，我們和你一起也好有個照應，萬一……有什麽不妥，你也有個幫手。”

“主上，我覺得球球說的有道理。”

青孜連翻白眼，“現在我說話，你們完全聽不進去了是不是？”

球球立馬扯著嗓子哭開了，撇著嘴，一臉委屈至極的模樣，叫人看了於心不忍。

“算了算了，跟就跟吧，真是沒辦法，上輩子肯定欠了你的。”青孜道。

球球抽抽啼啼的慢慢止住了哭，側著腦袋偷偷向窮奇打了個眼色，成了！窮奇暗自佩服，要說裝瘋賣傻、撒嬌爭寵，解憂確實有一手，不服不行。

第一百拾七章 酆都城門前，青孜邊走邊嘆氣，茨崖以為她是因為窮奇和球球被安置在桃花村的緣故，“酆都是亡者之城，誰想進來都讓他進來，我這幽冥鬼君早晚要被推翻。”

“我知道，你這樣安排合情合理。”青孜停下腳步看著他，“我這次來，是想搞清楚自己的身世。”

茨崖點點頭，“我知道，上次在昊天殿我就想問你來著，可惜你當時摔得嚴重。”

“又來麻煩你。”

“我何時嫌你麻煩，那些逃命的日子，你都不曾嫌我麻煩。”

二人相視而笑，往城裏走去。再入酆都，已是全然不同的心境。青孜跟在茨崖身後進了幽冥殿後殿，一眼望出去，冷清的有些蒼涼，“如今，是你一人獨居幽冥殿？”

“嗯，習慣了，人多了反倒麻煩。”

青孜聽著有些不是滋味，嘆了口氣道：“你該娶個君後。”

“你還是操心自己的事吧，等我一會兒。”茨崖快步出了幽冥殿後殿，看樣子是去取玲瓏寶鏡了。青孜在殿中來回踱步，只覺心煩氣躁，心裏的不安愈來愈明顯。難道，真如少澤帝君所言，昊淵是個不祥之人？！

“你臉色很差，是有什麽心事嗎？”茨崖進來的時候，青孜坐在一旁發著呆，臉色凝重，眉頭緊鎖。

“我若想看別人的過去，你可有辦法？”

茨崖神色一凜，“你不能探看別人的過去，不是同族不入空。”

“什麽意思？”

“以血為引，不同的族群玲瓏寶鏡會結出不同的空間，四海八荒，只你一人半妖半魔，我甚至都不知道，以你之血結出的是何種空間，妄論探看別人的過去了。”

“茨崖，此事關系重大，你不要瞞我，有人說你有辦法，你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茨崖面色一僵，“誰說我有辦法。”

“君上。”

“你是說，昊淵？”

“對。”

茨崖不說話。他怎麽會知道？這是酆都的秘術，只有歷任鬼君才知曉，這位尊神避世隱居由來已久，怎麽會知道鬼界的秘術。

“茨崖，你知道的，對不對？”青孜不依不饒地追問。

“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訴你，此法太過兇險，你很有可能永遠被困在越空之中。”茨崖看著青孜，搖了搖頭，“我不能害了你，不行。”

“很有可能又不是一定，我保證我會特別當心，實話跟你說吧，妖魔二界很快就要發兵攻打天界，一場浩劫將至，已容不得我顧慮什麽兇險，茨崖，告訴我吧。”

“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茨……崖！”青孜都快哭出來了，“這會兒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倒是告訴我辦法呀。”

“告訴你也沒用，曼珠沙華最少還有七天才會開，沒有它，你根本進不了越空。”

“那我先確定自己的身世，等曼珠沙華開了再說。”

“先這樣吧。”茨崖將玲瓏寶鏡遞給青孜。

青孜忽然想到什麽，“七天……應該夠了吧？”

“玲瓏寶鏡一旦為你打開，在裏面呆多久、如何出來都須你自行把握，你沒有族人，沒人能為你收鏡。”

青孜有些猶豫，上次探看宏朝那一世耗去了幾個時辰，這次探看自己的過去，或許需要更長的時間，但七天，怎麽也應該夠了的，看看手裏的玲瓏寶鏡，覆又看看茨崖，“若是曼珠沙華開了，一定替我保存一朵，拜托了茨崖。”

茨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知道了。”

青孜將事先準備好的心頭血倒在玲瓏寶鏡上，鏡子吸幹了血，從她手中飛了出去浮在半空中，周圍遂即暗了下來。以前借玲瓏寶鏡窺過凡世，這次也就不那麽緊張，向著遠處的一點光亮，慢慢走了過去。光亮一點點變大，眼前也豁然開朗。

眼前是一座陌生的神山，山間雲霧繚繞，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雲海。自山頂蜿蜒盤旋而下的瀑布遠看似一條銀色巨龍，青孜有片刻恍惚，難道，是傳說中的那座至尊神山，昆侖？！她記得五神山志裏有過記載，印象最深的是一句銀龍盤頂，至尊昆侖。

再往前一些，山頂的景象漸漸清晰。後山有一大片翠竹林，竹林前頭是兩間竹舍，一間朝南，一間朝東；西山有一大片菜園，翠竹為籬，裏頭種滿了各式瓜果、蔬菜；前山是一大片空地，地面上鋪滿了各色鵝卵石，太陽一照，顏色十分好看；東山靠著懸崖峭壁處有一棵參天大樹，風吹樹葉沙沙響，樹杈間，什麽東西金燦燦的，十分搶眼。

青孜騰雲向著大樹而去，那金燦燦的光亮在陽光下若隱若現。待到近處，她伸手撥開繁茂的枝葉想要看個清楚，原來是一枚果子，莞爾一笑，伸手想去摘，那果子突然掉了下去，“啪”一下落到地上，裂成了兩半。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果核裏冒出一陣金光，照得她睜不開眼，等那刺眼的光亮消失，只見樹下站了一女子，一襲翠綠色的織錦紗裙。

青孜有點懵。那女子的相貌與她分毫不差，分明就是她。竹舍裏走出來一個人，手裏提著白瓷水壺，往這邊來，等看清楚他的樣子，青孜徹底懵了，竟是昊淵！

“你是誰？為什麽在這兒？”他問。

她笑了起來，聲音十分悅耳，“你每日都來給我澆水，這會兒怎麽認不得我了？”

他擡頭看樹枝，青孜嚇得趕忙躲到一邊去。

“我的菩提果呢？”他問，語氣清冷。

她指著自己，“在這兒呢。”

不知道從何處蹦跶過來一只解憂獸，十分恭敬的向她行禮，“恭賀聖主修成人形。”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本該再修上十萬年，眼看山下頭殺戮遍地、滿目瘡痍，我實不忍在菩提枝頭清風笑月，雖然修為尚淺，也當勉力救苦救難。”

“聖主是要下山嗎？”

她看了昊淵一眼，“有此打算，不過下山之前，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轉而對著昊淵微微一笑，“我叫碧瑤，多謝君上一直以來的照顧。”

昊淵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我叫簌簌，媧皇娘娘讓我留在此處照顧君上，這麽久以來，也未能叫君上開顏，看他整日愁眉不展的樣子，我自覺十分失敗。”

“別這樣說，你的任勞任怨我都看在眼裏，君上的心結太重，執念太深，不是你任勞任怨便可化解，不過你別擔心，我會幫你。”

“多謝聖主體恤。”

直至他們走進竹舍，青孜仍是無法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碧瑤同簌簌一道住在朝東的那間竹舍，除了修行，絕大部分時間她都陪在昊淵身邊，安靜的就像長在他身側的一枚果子。

起初，他十分反感這種形影不離，話也說得有些難聽，就連簌簌都會出來替碧瑤鳴不平。但她從不動氣，笑看著他，十分平淡地說，如果傷害我能夠讓你摒棄雜念、心平氣和，我不介意，你也無須介懷。

日覆一日，年覆一年。

她無視他的冷漠、無視他的傷害、無視他的桀驁；即便在月圓之夜過後，他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殘暴、冷酷、嗜血好殺……她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以世人難以理解的包容與關愛，始終如一的陪伴著他……

他說要以身相許報答她的時候，她的笑，令九天星辰為之失色。

後來，在簌簌的見證下，他們拜了天地、拜了菩提、牽手對拜，真的結成了夫妻。碧瑤從簌簌的竹舍搬進了昊淵的竹舍。他的臉上，偶爾可見笑容，雖然淡的幾乎無法捕捉，但簌簌覺得，他跟以前不一樣了。

昊淵不時會出門，有時候一走好幾天，碧瑤就滿山的溜達，摘些好看的野花回來插在窗前的陶罐子裏，生活簡單而隨意。

有一次在半山腰，遇到一只前額鳳羽被傷的鳳凰。青孜不知道那就是朱雀的前世，棲鳳神君。碧瑤將他帶回竹舍，一只失了鳳羽的鳳凰唯有等死這一條路，連涅盤都沒有資格。盡管那鳳凰十分排斥生人靠近，不時還會啄傷碧瑤的手，但她卻不曾放棄，盡心盡力的照顧，每日都渡他真氣助他修護鳳羽。昊淵回來的那日，他將將痊愈恢覆人形。

彼時，昊淵剛剛將西天梵境的火石榴樹遷往五神山，在梵境之中耗去太多元氣，以至於不曾察覺怨魔依附在他身上逃出了梵境，而此刻，怨魔見他心煩氣躁、情緒不穩，立時作亂，昊淵果然失控，祭出長劍便要殺棲鳳神君。

青孜急的想要沖上前去阻攔，卻發現被一股氣墻擋住，無法前進半步。這才驚覺，這一切都是過往，她看到的，都是幻象。過往之幻象，只能旁觀，無可逆改。

碧瑤和簌簌全力抵擋，棲鳳神君才險險的得以脫身。那一夜，他像受傷的野獸，不停地折磨她，不顧她的哀求，無視她的眼淚，縱欲一整夜，他以為心裏的憤怒便會消散，卻在微弱的晨曦中，看到她脖頸、手臂、胸前、後背……諸多淤紫傷痕時頃刻失控，破門而出。

在將明未明的晨曦中，玄衣翩飛的身影出現在昆侖山腳，一雙眼，泛出詭異的雙色，左眼紫紅，右眼翠綠。昊淵沈浸在無法抑制的情緒裏，將昆侖山腳修行的妖妖獸獸們，幾乎屠殺殆盡。

青孜吃驚的捂住了嘴，昊淵他，竟是半妖半魔之身嗎？！

看到昆侖山腳的慘狀時，碧瑤哭了，這是她第一次哭，她一邊哭一邊喊，“你為何要這樣對我！”昊淵仿若未聞，騰雲離去。昆侖山一時風卷雲湧，大雨滂沱，遍地血跡漸漸被雨水沖刷幹凈，洗不掉的，是碧瑤心裏的傷痛。青孜伸手抹去眼淚，昊淵，你怎能這般殘忍。

後來，昊淵再離開昆侖山，碧瑤必會下山救濟蒼生。在她眼裏，世間沒有貴賤美醜，不分是非善惡，眾生皆當平等。

這日，碧瑤出神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額間的往生花印是何時出現的？她竟一點都不曾察覺。

“聖主，可是有何不妥？”簌簌看她臉色不好，有些擔心。

碧瑤一邊搖頭，一邊嘆氣。她和昊淵的緣分竟這麽快就要走到盡頭了嗎？她不甘心，好不甘心啊。媧皇娘娘明明說過，他們的緣分很長。

往生花開，緣起，緣盡。

第一百拾八章 微風細雨。滿山青翠。

碧瑤在雜草叢裏發現一頭受傷的妖獸，通體雪白，肋有四翼，左前翼折傷嚴重，一雙赤紅的眼睛緊張的盯著她，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趁她不備猛地撲過去。

青孜真是為碧瑤捏一把冷汗，浮屠那家夥不是個善茬兒。

碧瑤卻絲毫不見驚懼，不驕不躁，直把它耗得精疲力竭了才靠近，傷口有些化膿，壞死的皮肉要盡快剔掉，所幸並未傷及筋骨。她回到山頂取了藥包折回山腳，它真的是筋疲力盡了，就連碧瑤給它剔皮去肉也只是齜齜牙、咧咧嘴，都不曾叫喚一下。

為了讓它盡快康覆，碧瑤用了上好的藥給它治傷，想著，務必在昊淵回來之前將它送走。它離開的那日，天空碧藍如洗，它看她的眼神很有神采，右翼伸至她額頭撫過那個往生花印。青孜不由自主的撫上自己的額頭。

昊淵外出歸來，仿佛變了個人，對她呵護體貼、脈脈溫存。即便是床第之間，亦極盡溫柔，弄得碧瑤很有些神魂顛倒。

沒多久，碧瑤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之後的日子，美好的不似真實。昊淵對她十分體貼、十分溫柔，體貼溫柔的幾乎可以說是縱容了。他每日都親自下廚，做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給她，無論她怎樣挑剔，他都溫情含笑地看著她吃；他陪她散步，帶著她騰雲而飛，看日出日落、觀雲海起伏；他以手為枕，每晚都擁著她入眠；他為她梳理長發，盤出的發髻簡單好看；他給她按摩雙腳，舒緩雙腿的腫脹……

美好的日子，在月圓之夜戛然而止。

附體怨魔借極陰極寒之利化形而出，昊淵唯恐它會對碧瑤和孩子不利，與它苦戰三日。怨魔見沒有便宜可占，自毀原形，再次依附到昊淵身上，企圖蠶食他的內元，霸占他的真身。

之後發生的，是碧瑤死都不想看到的。是青孜想都不敢想的。

昊淵的雙眼頃刻變成了雙色，周身的殺氣鋪天蓋地，昆侖山頂一時烏雲密布，流月崖邊的菩提樹，樹抖葉落，似在嚶嚶而泣。

簌簌拉著碧瑤的手直晃，“聖主，快想辦法呀，決不能讓君上邪魂出竅，媧皇娘娘說過，邪魂出竅必引邪神再世。”

碧瑤不假思索的撲上去一把抱住了昊淵，他們的緣分，果然是到頭了。她以內元困住怨魔，將它帶出昊淵的身體，向著流月崖飛奔而去。青孜看著碧瑤，或者說，看著她自己，硬生生逼出了聖嬰的元神，爾後毫不遲疑的跳下了流月崖。

她曾那般深愛著昊淵嗎？！一摸臉頰，不知何時已滿臉是淚。

“阿瑤……阿瑤……”昊淵護下聖嬰的元神，跪倒在流月崖邊。雲海之間哪裏還有碧瑤的身影，唯有他的呼喊，回蕩在山谷間。

昆侖山腳，碧瑤筋骨俱碎，神魂皆散，怨魔的元神無處依托，終是化作了煙塵。

未等昊淵來尋，碧瑤的肉身便化作一陣飛灰，地上卻是留下了一枚小小的、綠油油的果子，有著最初菩提花開之後，青翠鮮嫩的樣子。幸虧棲鳳神君到昆侖山腳采摘草藥，不及施以援手卻目睹了這一悲劇；否則，但憑一枚小小的聖果，如何能夠躲過眾多妖妖獸獸的悠悠之口。

鳳凰飛天，聖果移世。

棲鳳神君不知出於何種考量，竟是將聖果帶到了不周山，埋在了須彌樹下。或許他覺得唯有至凈至純的須彌之境，才能配得上碧瑤仙子的大德大愛吧。

春去春又歸來，花謝花覆盛開。

四海八荒，世事更疊。不周山的變化卻是少之又少。

當初埋下聖果的須彌樹，隔了萬八千年的光景，居然開了花，引來一眾妖妖獸獸的圍觀。青孜便是在那樣的情形下，從須彌樹的樹洞裏爬出來的。

須彌樹在她出現之前已在不周山長了千萬年，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敬它為神樹。開了花的神樹，那簡直了，還了得嗎？！青孜在不周山的一片歡騰中橫空出世，她自樹洞爬出來的第二日，須彌花雕謝了。謝的幹幹凈凈、徹徹底底。須彌樹的周圍別說落花，連片花瓣都沒有。

所以說，青孜後來成為眾矢之的，被不周山的妖魔鬼怪們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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